1989年,我前往大瑶山寻找最后的“阴阳门”。关于神秘的“阴阳门”,我将在另一部游记里专门提到。这里我要讲述的是在寻找“阴阳门”路上的一段历险故事。
夏季的大瑶山,阴雨绵绵。我的行程被阻止在大瑶山腹地的腊河口村。当地村民告诉我,我即将要走的这段山路,大约有60公里,沿途岔路极多,且没有人烟,野兽出没无常,已经数十年没人走过了。
村民的介绍说得我有点心悸。在充分考虑了自己的应变能力之后,我暗暗思忖:也许冒险会给自己的旅行带来一层神秘色彩吧!
太阳睡了一个懒觉,终于醒了过来。
雨后天晴,山野的颜色变得十分的清润鲜活。空气凉爽,沁人心脾,晨风弥漫着花草的芳香,间或有一两间很清妙的小木屋,筑在山腰上,构成了当地农家山居的特有风格。
拐过一个山角,面前的道路忽然变得泥泞不堪。旅行鞋上沾满了厚厚的泥巴,笨重得很。我有点生气,干脆脱掉鞋,卷起裤管,赤脚朝前走。还好,没有尖刺或碎石之类的杂物扎脚,潮湿的泥土非常柔软,如同走在地毯上。
一条宽阔的激流在峡谷中蜿蜒环绕。天是澄蓝的,平贴于空中的白云,都被清亮的河水拓印下来。
河上有一独木吊桥,两头绑着藤索。木桥已经陈旧,走在上面吱呀作响。我战战兢兢地想起一句诗:“人在桥上走,桥流水不流。”而此情此景,却是桥流水流人更流!
过了吊桥,又拐过一个山角,前面的林子变得茂密起来。天底下似乎全是丛林,到处都是郁郁苍苍的。
我忽然觉得脚下有一点异常。低头一看,只见两条蚂蟥,约有火柴棍大小,它们爬在我的右脚背上,被咬的皮肉已经渗出血来。
这两条蚂蟥都吸得鼓鼓囊囊的,泛黑的皮面透着暗红的血色。我赶紧蹲下去,抓住一条就拽,可居然拽不下来。我一使劲,嘣!蚂蟥断成了两半,另一半却仍然紧紧地附在我的脚上,汩汩地朝外涌血,模样令人十分恶心。
关于蚂蟥的有关知识我是懂得一些的。蚂蟥学名称为蛭虮,形状略似蚯蚓,喜欢生活在深山草泽或阴暗潮湿的地方。它前后各有一个吸盘,只要人们经过其旁,即可敏捷地附上人体,钻入皮肤,吮吸血液,它在钻入人体时先施放一种麻毒,使人不觉,待它吮饱吸足后便会自行脱落。这讨厌的东西,其吸盘具有很强的黏附力,吸血时贪婪至极,宁肯被人拽断也决不善罢甘休。
我很快想起了对付它的办法。烟油子!这是蚂蟥的致命杀手。南方插秧的农民常用烟杆里的黑油子消灭蚂蟥。我没有烟杆,但口袋里却有两包香烟,如果烟丝也能使蚂蟥毙命,岂不妙哉!
我掏出一支香烟,掰断一截,用一撮烟丝裹住蚂蟥,只轻轻地一拔,蚂蟥立刻缩成一团滚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死了。
我继续朝前走着。约摸走了两公里,我下意识地往脚下一瞧,眼睛立刻瞪得圆圆的:我的两条腿上居然爬满了蚂蟥!我处理掉这些蚂蟥足足花了十多分钟。粗略数数,大大小小起码有30多条。
我不敢再大意。走几步,低头往脚上瞧一眼,可每瞧一眼都有蚂蟥附上来。于是,我不得不时常蹲下身子,用烟丝将它们一一消灭掉。
这样折腾了一大段路程,香烟用掉了半包,但蚂蟥却丝毫不见减少。我变得非常被动,不堪应付。只得穿上了袜子和旅行鞋,又换上一身厚厚的牛仔服。我想,只要蚂蟥吮吸不到我的血液,那就由它来吧!
我在路旁的岩石上坐下来,需要吃一点东西了。可摸遍全身,竟没有找到任何食物。我明明记得出发时已将那个装满干粮和咸菜的食品袋放进了行囊,可现在它居然不见了。这种疏忽,对于一个只身跋涉的旅行者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这一袋干粮不丢,即使不吃它也许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它却丢了!由于疏忽大意而造成的这个巨大的损失竟使我感到非常的不安,虽然林子里头多半也能找到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充饥,但心里仍然是不安的。
山路像一条无限长的绸带,蜿蜒地向林子深处飘去,越走,山势越陡;越走,道路越窄。嶙峋的乱石,丛生的荆棘,藤蔓交错的灌木,使我每迈一步都感到非常吃力。可以使我忘记困境和疲劳的,可以使我从干粮和咸菜中升华出来的,是这里的景物。似乎遍地都是花园,而且越是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便越多自然的美。尤其是山林中的鸟音,是那样的优美,令人心醉,令人流连!
我拐上了一条更为狭窄的小路。环绕我四周的岩石变得越来越可怕,我常常得从一些令人眩晕的深渊旁经过。但这仍未引起我足够的警觉,直到原本清晰的路变得若有若无,视线内已看不出任何人为痕迹的时候,我才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了。我敢肯定自己已经迷路,但又搞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方向上的错误的。正在惊魂未定之际,我猛然发现自己身上、臂上,到处都爬满了蚂蟥。这些蚂蟥从袜孔处,裤管处、扣眼处、甚至脖颈处,只要有缝隙的地方,它们就不要命地往里钻。我赶紧脱光衣服,全身赤裸,只见小腿、大腿,甚至肚皮上,一条条尽是钻进皮肉的蚂蟥。我浑身发紧,痛苦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等我手忙脚乱地清理掉身上的吸血虫,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恐惧。我看到太阳快要从西边沉下去,虽然以前也常在森林里过夜,但和这么多的蚂蟥为伴,那是不敢想象的,也许用不着一夜工夫,我所有的血液就会被吸光。
继续上路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处境真是狼狈到了极点。浩大的森林像是一座迷宫,有时我好像一直在往前走,可几十分钟后的目的地却正是我不久前的出发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大约到了傍晚,我的处境才变得稍许可爱一些了。我似乎已经走出了蚂蟥的王国,并且这一带野果意外的多,几乎不用费事就可以弄到一大堆。于是,我的思想,我的愿望又开始活跃起来,走出山林的信心在我所有的血管里复苏了。这时,我听到了一阵阵流水的脚步声,我赶紧加快了步伐。一条清澈的溪流从我面前奔流而过。经验告诉我,溪水总是流向山外的,一般有水的地方便会有人家。我在溪流旁蹲下来,仔细地辨认着那些模糊的痕迹,并借助周围和远处的景物来帮助自己作出准确的判断。我深深地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路线选择,一步走错,后果将很难预料。可是,遗憾得很,我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迹象。怎么办?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没有时间再犹豫,挺着脖子上吧!
溪流两旁都是刺蓬,脚踏上去尽是软绵绵的腐叶,要不就是湿漉漉的长满青苔的石头。我只得不时地用腰刀左右开道。一路劈荆斩棘,人早已疲惫不堪,而出路,却茫然如眼前若长蛇般的团团藤蔓。
溪水流经一道峡谷。谷口耸立起两堵高高的石崖。石崖黑幽幽地裂开,像怪兽张着的大嘴,有一股乳汁般的雾气从里面飘溢出来。进入这仰头看天天只有一线、低头看地地不宽三尺的峡谷,我的心紧缩成了铁紧的一小团:这不是进了棺材么?阿弥陀佛!这道峡谷,其实不是对峙的两峰之间的缝隙,而实实在在是地壳运动时把这座峰峦裂成两半所形成的。因为我发现左右山崖断裂弯曲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如果把两座山移拢,就会契合无间。我胆战心惊地往里走了几百米,面前的情景却令我傻眼了:峡谷的尽头,溪流变成了一道飞瀑倾泻而下!瀑布边有块巨石,半身探出崖外,我扶着石头,战战兢兢地望下去,天呐!万丈深渊,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雾一样的水汽在里面流动!
“有人吗?”我竭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呼喊,但响应我的只有山谷可怕的回音。
我的意志近于崩溃,慌乱中,我把自己推到了一个更为险恶的境地。
天空只剩下了朦朦胧胧的一点亮光。沉寂的山野开始施展着它的威严和冷峻。
我心慌意乱地点起一支烟,极力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对于一个热爱生命的人而言,上帝是不会为他专门安排一条死路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儿应该还有一条柳暗花明的生路!确实有一条路,在高耸入云的悬崖上。
“攀崖!”我没有了思考和选择的余地,也许山崖的那边会出现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