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县城有比如寺和秀丁寺,秀丁寺在山上,我没有勇气爬上去。我去参观比如寺的时候,正赶上喇嘛们在做法事。一些念经的喇嘛见到我,竟朝我挤眉弄眼的,显得很不严肃,但我却觉得他们很可爱,他们虽然是僧,但更是人。
做法的大喇嘛为我献上一条哈达,便请我坐在一边观看。大喇嘛口里念念有词,手里不停地将五谷杂粮等祭物扔进火里。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来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不知从哪里进来一头牛,它站在法事房门前,一动不动,像是在专心听喇嘛们念经,直到法事做完,它才心满意足地慢慢离去。这一情景,不禁令我颇为惊讶!
晚上,我决定到朗玛厅看一看。朗玛厅是现代藏族人的休闲场所,是具西藏民族特色的歌舞厅。据说朗玛是古代一种宫廷歌舞,因其典雅华贵而深受达官贵人的青睐。朗玛厅内的陈设很质朴,有迎宾小姐导引我就座,我花10元钱要了一杯茶,然后就静静地欣赏歌舞。整个晚上,客人并不多,但他们的歌舞确实不俗,值得一观。
我终于等到了一辆开往白嘎乡的东风卡车。司机开着车在街上转来转去,一会买几袋面粉,一会买几捆蔬菜。搭车的藏民也是买东买西,结果货物装了半卡车。
卡车沿着姐姐河向念青唐古拉山的深谷驶去。
一路颠簸了六七个小时,到白嘎时,我已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我在街上转了几圈,没有遇到一个会讲汉语的人,不过总算有人明白了我的意思,带我来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在楼上铺了几张床,算是旅馆,晚上吃饭时,我看到有许多藏民在喝酒,我不敢理会他们,因为我知道藏民喝醉了大都喜欢惹事。可是,这些藏民却不依不饶地要我同他们一起喝,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与他们搭讪。有人问我是哪里人?我答湖南。可他们说不知道湖南在哪里。我又说毛泽东是我的老乡,于是他们听懂了。还有人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满脸虔诚的模样。我看到老板家的墙壁上挂着毛主席像和班禅大师像。
从白嘎到尼木,有四十公里路程,我走了13个小时。尼木是一个很大的村庄,有50多户人家。这里的藏民可能很富裕,家家都有汽车,只是由于路况不好,所以大部分车都在各家院子里闲着。这一带几乎都是康巴藏人,因为川藏线是进藏最早开通的公路,这里的人受汉文化的影响较早。我看到人们大多穿的是汉式服装,再有的是汉藏服饰两搭配,又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离开尼木时,有一藏民问我雇不雇摩托车。我问去边坝多少钱,他说他不能去边坝,只送我到前面的村庄,大约10公里,要100元。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我沿着姐姐河的沟谷,走了整整一天。路上碰到十几个来自洛隆的少男少女,他们在悬崖底下生火做饭。同他们交谈时,他们告诉我,从洛隆到这已走了半个月,他们要去拉萨出家。虽然我无法更多地了解他们,对他们的行为也不甚理解,但我相信他们心中必定有佛。
过了鱼虎口,我看到了一个木材检查站。检查站有客房,10元钱可以住一宿。晚上在检查站吃了一餐大米饭,还喝了一杯青稞酒。青稞酒太酸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第二天,我花150元钱雇了一个藏族小伙子的摩托车。去边坝全是崇山峻岭,而且要翻越海拔5000米的嘎的拉山,我担心自己爬不上去。
道路比想象的要险峻得多。摩托车沿着螺旋式的公路爬升。来到半山腰时,摩托车坏了。修了一阵,没修好。于是,小伙子两手一摊,表示不去了。我请小伙子退钱给我,可他不干。
“你带我不到20公里,退100元钱吧。”我跟他商量着。
小伙子不吭声。后来,我威胁说:“你若不退,我把摩托车扔下悬崖去。”
小伙子有点畏惧了,他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最后掏出40元钱退给我。
我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自认倒霉。
徒步攀爬不能尽走公路,我看准一条直通山顶的小道。可是,小道奇异的陡峻,每走十几步,我都要歇一歇,而且越往上走,空气越稀薄,我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口绞痛得要命。看上去不过两公里的路程,我却花了近4个小时才爬到嘎的拉山的山顶。
下山同样用了近4个小时,坡底有两家藏民,我去投宿,但被生硬地拒绝了。
走到马秀乡,已伸手不见五指。乡政府一位姓张的姑娘很同情我的境遇,决定帮助我。她带我来到乡中心小学,把我介绍给一位教师,那教师二话没说,便将我带到办公室,请我睡在沙发上,并且提供了一床旧被子。
通往边坝的山路同样险峻而陡峭。山上没有什么树木,火烫的烈日晒得我头晕脑胀。我在山路上走了近十个小时,终于看到了边坝县城。这时候,我早已累得骨头都散了架。
我在边坝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搭班车到了洛隆。洛隆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县城,两分钟使可以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菜市场有摊贩出售橘子和苹果,但价格非常昂贵。
洛隆每天都有去昌都的班车。我搭的那辆班车,很意外地在路上出了点事。班车经过一个村庄时,撞伤了藏民一头牛。藏民向司机索赔2500元,但司机却只肯出2000元,而且要将牛杀死后带走。双方交涉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由司机赔了800元钱了事。
祸不单行,黄昏时,我搭的班车又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了锚。修了很久都没有修好,司机告诉乘客,今晚走不了了,明早昌都有人送配件来。
车里一下子炸开了锅,30多位乘客讲什么难听话的人都有。我倒无所谓,今天到或明天到是一样的。只是要在车上猫一宿,那寒冷的滋味又得再度体验。
几乎每位乘客都带有食物,所以没有人会饿着。为了驱赶夜寒和寂寞,车上的乘客互相吹侃起来。乘客中有三个四川姑娘,她们听说我从阿里过来,其中一个便向我打听阿里的“小姐”贵不贵。我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也想去泡小姐不成?
乘客们轰地一下都笑了起来。那姑娘却是不愠不火地说:“泡啥子泡哟,格老子的,我去做小姐还不成吗?”
车厢里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司机还算不错,几乎每隔一小时,他便打上一阵马达,给车内供些暖气。
第二天一早,昌都便有人送来了配件,可能是司机事前打电话通知了。
昌都已非十年前的昌都。最明显的是布满城内的吊桥已由钢筋水泥桥所取代。不过,我觉得很可惜,那些经幡招展的吊桥原本是昌都一景,现在却没有了。看看满街的高楼大厦,我更是觉不出什么新鲜感,它们只是所有城市建设中的一种重复而已。
来到强巴林寺。寺里寺外都已焕然一新,但仍显得庄严肃穆。我希望能再见一面那位曾为我算过命的高僧,十年前,高僧为我算命时,向我昭示了一根手指头,我至今也没能破解这根指头的神秘含义。只可惜高僧圆寂了。于是,这根手指头就成了我一生中永远的秘密。
从昌都至左贡已是柏油马路,班车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在翻越左贡山口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十年前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景象已不见了,气候变暖已经使得许多雪山和冰川在逐渐地融化消失。
路过西藏,我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我最大的感受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部分,或许永远需要一双脚去丈量,并用一双孩童般的眼睛去发现。我得承认,在路过西藏后,我才知道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西藏。对于西藏,除了那些明摆在屋脊上的雪山、草原,那些文史中记载的事件、人物,那几曲“青藏高原”的歌曲,还有那些有关西藏走马观花式的浅表游记,我还知道些什么呢?虽然我曾经接触到一些藏民,并在他们的毡房里喝过酥油茶和青稞酒,但我对他们的心灵却一无所知。我路过西藏,虽然也和人们保持着表面的交流,但更多的却是深层的隔阂和陌生。我深深地感到,在这样一个天高地远,有着浓厚宗教色彩的多民族生存环境中,我们不仅需要用一颗真诚博大的心灵来互相沟通,更应该学会从一滴水、一株草、一粒沙中找到共同的感情,这样才会在对同一方蓝天和同一缕阳光的热爱中达成理解与共识。
我离开了西藏,我的路过结束了,但我的灵魂不会随着神话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