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面色红润如婴儿般的老者,本名“逍遥散魔”,乃是三魔之首,一个半疯半痴的活宝。数日前,逐退阎青峰的神秘人,便是此老。
醉鬼名如其人,匪号“妙妙醉魔”,名列第三,是个终身酒不离口,半醒半醉的怪物。
青袍老者乃是当年令武林朋友闻风丧胆的毒道高手鬼手追魂,也是一位岐黄高手。因其极少济世救人,而颇喜以毒杀人,武林朋友畏如蛇蝎,但却无法抹杀他的高超医术,遂称其为“鬼手医魔”。
三人亦正亦邪,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又强占蓬莱仙岛划为禁地,是以人称“蓬莱三魔”,他三人则自号“蓬莱三仙”。
满清入关之初,三人同时绝迹江湖,隐世不出了,但武林中仍然对他三人敬畏有加,并尊其为“三仙”,不再提及旧号。
三仙此时已是百岁高龄,隐居仙岛,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却为着一桩旧日公案,不得不重作出岫之云。
鬼手医仙与杜老者并无深仇大恨,仅仅是因为杜老者的名号犯了鬼仙的忌讳。这对一位威震江湖武林的大魔头来说,的确是斯可忍,孰不可忍。
当年,鬼仙登门问罪,强迫杜老者更改名号,杜老者骨头够硬,严词拒绝了。
话不投机,诉诸武力。杜老者技不如人,被迫遁入西域巴颜喀拉山中,苦修数十载,自觉武功大进,前往蓬莱清算旧账,不意依然技差一筹,铩羽而归。
鬼仙不肯甘休,遂与散仙、醉仙联袂出山,一边追赶杜老者,一边游戏风尘,鬼使神差,赶到太白山中,四面堵截,终于将他截住了。
小神童对三个老魔耳熟能详,心中怕怕,却无意离开。这等绝世高人,可遇不可求难得一见,尤其是鬼手医仙,医道之高,当世无人能及,若能求他出手,天鸣便五行有救了。
“老夫成全你!”鬼手医仙一掌拍出。
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毫无威力,杜老者却不敢硬接,身形一闪,化幻出一连串虚影,躲过来掌,神奇地出现在鬼仙的身后。人未到,指风先到,一缕强劲的指风直袭鬼仙后心要害,掌随人进,电也似欺到,一掌拍出。一招两式,快得分不出先后。
“轰”一声响声震耳,一棵合抱粗的大树,被鬼仙的掌风击中,齐腰而断,巨大的树冠以排山倒海之势倒下。
笑笑目瞪口呆,鬼仙一把抱住他飞退数丈,拍着他的面颊疯疯癫癫地说:“小家伙,你老人家莫要只顾看热闹,小心殃及池鱼。”
“去去!什么小家伙老人家,一边去!”笑笑拨开他的掌引颈眺望。
鬼仙一掌走空,从容不迫地侧移,侧身出掌。
“波”地一声,掌劲与指风相接,罡风四荡,草偃尘飞。
杜老者震退一步,斜窜八尺,指风又至。
鬼仙避过指风,冷酷地道:“杜小辈,休要枉费心机,你的分形化影仅有七成火候,修罗穿心指更糟,绝非老夫的对手。老夫已有数十年未开杀戒,今日格外开恩,允许你自绝,赏你一个全尸,你动手吧。”
“呵呵呵……”杜老者狂笑:“杜某技不如人是实,但绝不会自绝!如果再练二十年,自绝的一定是你!”
“废话!天有不测风云,老夫等不了那许久。为使你心服口服,老夫答应你,再等十年,谁若失约,谁便不得再叫旧字号。”
杜老者话甫出口,追悔莫及。人有旦夕祸福,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他灵机一动,说道:“杜某答应你,不过,人有旦夕祸福,十年之后,在下如若不至,在下的徒弟也会来寻你了解恩怨。”
鬼仙叱道:“老夫何等样人,焉能与小儿辈动手?何况,你小子也是门庭冷落怕,何来徒弟?”
杜老者道:“十年之内,在下将以毕生精力,教授出一位出类拔萃的徒弟,前来打败你的徒弟。”
“满口胡言!天下皆知老夫从不授徒……”
“你可以破例收一个,你若害怕教不出好徒弟,则作罢论,你我不死不休,再斗一场。”
杜老者用上了激将法,鬼仙心高气傲,生性冷僻,视天下若无物,从未想过收徒授艺。此刻被杜老者所激,明知是计,却不甘示弱拒绝。
杜老者见他沉吟不语,又道:“你不敢?”
鬼仙经不住激,欲待答应,可是,仓促间,去哪里寻找一个根骨俱佳的徒弟?移目二位同伴,二人也是抓耳挠腮。
散仙眼神一动,张口欲言。醉仙怪叫:“莫看我!我不耐烦调教小儿辈自讨苦吃!”
散仙道:“你真不要徒弟?”
“要,你给我一个。”醉仙信口道。
“此话当真?”
“一言九鼎,马上就要!”
“甚好!你徒儿来啦,接住!”散仙突然闪至笑笑身后,托住他的后心向前一送。
笑笑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身形腾空,朝醉仙飞去。
醉仙醉眼一睁,抬掌欲击。
散仙大叫:“醉鬼,他是你徒弟,快接住!若被鬼仙抢去,便没有人叫你师父啦!”
鬼仙一怔,笑笑已然跌入他怀中。他双臂一合,抱住笑笑怒叫:“老鬼,你敢捉弄我?”
“胡说!”散仙振振有词:“鬼仙中了杜小辈的诡计,不得不收个徒儿调教。他若收了徒弟,一定会趾高气扬,在你我面前炫耀。不如先下手为强,快看看这小娃娃是否中意!”
醉仙如梦初醒,抓住笑笑后颈,在他全身又摸又捏。笑笑又痒又恼,拼命挣扎,哪里挣得开?
醉仙忽然满面喜色,拍着笑笑的面颊大叫:“徒儿,快叫师父!”
“谁是你徒弟,放开我!”笑笑急怒交加,张口便咬。
蓦闻一声犬吠,黑虎一口咬住醉仙腿肚奋力一拽,谁知犹如咬住了生铁,险些崩落锐牙。它慌忙松口,人立而起,咬向醉仙的后颈。
“哎呀!我的脚脖儿拐,徒儿,快快唤住它!”醉仙大呼小叫,夹起笑笑东藏西躲,黑虎竟然追他不上。
笑笑道:“你放开我,我便唤住它。”
醉仙道:“你叫我师父,我便放开你。”
笑笑心中一动,说:“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拜你为师。”
醉仙眉开眼笑,放开笑笑,说:“只要你老人家拜我老人家为师,休说一个条件,便是三个,我也答应。”
散仙大叫:“鬼仙,我二人已经有徒儿了,快去找你的徒儿!”
鬼仙盯盯小神童,对杜老者道:“杜小辈,这位小娃儿,便是我三人的徒弟……”
“胡说八道!”醉仙拉住笑笑急退几步,怪叫:“我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儿,你想拣现成,休想!”
“我还不是你徒弟。”小神童取出一枚乌黑细长的针,说:“我中了此针之毒,除非你解了针毒,否则休想!”
“凝血针!”鬼仙耸然动容:“你若中了此针之毒,早已僵硬如死了,安能在此胡说八道?”
笑笑听他一口叫出了毒针之名,又惊又喜,沉着地说:“你纵然认得,却也未必能解。”
“徒儿,休要胡说。”醉仙拍拍他的面颊:“任是天下奇毒,在老鬼在手中,也是小菜一碟。”
笑笑道:“我哥哥被人暗算,中了此针之毒,你若能请鬼仙前辈为我哥哥解毒,我便拜你为师。”
“这个……”醉仙期期艾艾,看看鬼仙,却不肯开口相求。
散仙上前附耳道:“不是为师不肯相助,实是老鬼生性乖张,很难求得动他。”
杜老者神色一动,道:“凝血毒针无药可解,他不答应,是因为他根本解不了。”
“谁说老夫解不了?”鬼仙不服气地道。
“既然能解,缘何迟迟不敢答应?”
“他哥哥不是我徒弟,老夫为什么要救他?”鬼仙振振有词。
散仙急于收徒,不假思索地说:“我若收他哥哥为徒,你救是不救?”
“你并未收他为徒。”
“我马上就收他为徒!”
“你徒儿在何处?”
散仙一怔,回首问道:“徒儿,我徒儿在哪里?”
鬼仙接口道:“你徒儿就在你眼前,他并未中毒……”
笑笑听他二人争论不休,忽喜忽忧,忐忑不安。听到鬼仙捉住了散仙的话柄,心知要糟,心一横,大叫:“我现在就中毒!”话落针落,将凝血针刺进了自己的小腹。
四人阻之不及,大惊失色。
笑笑跪倒在地,虚弱地道:“前辈,你若愿意救我,请把救我的丹药给我哥哥……”话未说完,仆地昏厥。
杜老者假惺惺道:“小娃娃,你一死,三仙便收不到徒弟,焉能去救你哥哥?我看你是白死了。”
鬼仙冷冷地瞥他一眼,没有做声。
散仙拔出毒针,冷冷地道:“鬼仙,药是你的,破不破例,悉从尊便。”
醉仙道:“老鬼,你若不救他,咱们一拍两散,从此各走各的。”
鬼仙道:“谁说不救了?”
醉仙道:“要救快救!”
鬼仙道:“老夫只救自己的徒儿。”
醉仙脸色一沉,对散仙道:“老鬼没安好心,咱们走!我就不信,凭你我二人毕生的功力,解不了凝血针之毒。”
散仙道:“杜小辈,这位小娃儿若是活了,便是我二人的徒弟,与鬼仙无干。你的徒儿,日后只管去找他的徒弟,休来找我徒儿。”
杜老者感慨地说:“此子为救兄长,竟然以身试毒,这等气概,令人可亲可敬,更令人汗颜。鬼仙前辈,在下与你为敌一生,今日方知前辈的秉性为人。在下羞于与这等少肝没肺之人为敌,情愿放弃一指追魂的名号,从此退出江湖,老死林泉。”说著转身便走。
“站住!”鬼仙沉喝:“事体尚未了结,你敢走?”
杜老者折身走到鬼仙面前,凛然道:“在下已经放弃了名号,你还想如何?杀人灭口?甚好!请出手,在下绝不还手!”
鬼仙冷冷地道:“老夫一生任性妄为,天下皆知,毋须灭你之口。今日,老夫一时不慎,上了你的恶当,打算破例收个徒儿,谁想被这小子以此要挟,真是岂有此理!”
醉仙道:“老鬼,休在人前卖乖,我没请你救人。”
鬼仙道:“你不要老夫救,老夫偏要救。”说着,取出一颗丹药,便要朝笑笑口中塞。
醉仙抱住笑笑跳至一旁,喝道:“我徒儿说了,要救先救他哥哥!”
鬼仙道:“先救醒他再处。”
“我徒儿言出如山,先救他哥哥!”醉仙不依。
鬼仙怒道:“老夫一个也不救了!”
醉仙道:“我并未求你!”
散仙调解道:“鬼仙,行走江湖,讲究一言九鼎,我徒儿既然说了先救他哥哥,便不能叫他食言自肥。”
“老夫说过,先救他,再救他哥哥。”鬼仙固执地说:“做徒弟的,必须遵从师长的旨意,断无师长屈从弟子的道理。”
杜老者看到三人僵持不下,暗暗失笑,附和道:“在下以为,鬼仙前辈所言极是。我等皆不知小娃娃的哥哥在何处,若不救醒他,如何救他哥哥?”
醉仙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罢了!老鬼,我依你便是,拿药来!”一把夺过丹药,喂入笑笑口中。
解药对症,盏茶之后,小神童双眼一睁,陡然跃起,举目四顾,还在原地,不由大怒,喝道:“谁要你救我?”
鬼仙脸色一沉,便要发作。
醉仙忙将他搂在怀中,道:“好徒儿,你老人家息怒,鬼仙已经答应救你哥哥了,还不快快道谢。”
小神童仰起小脸,道:“但凡成名人物,大多言而无信,等救了我哥哥,再道谢不迟。”
鬼仙气极,回首道:“杜小辈,你随老夫去做个见证,免得被小儿辈说我言而无信,走!”
幽谷中古木森森,遮天蔽日,地势极为隐秘。
山崖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岩洞。天鸣气若游丝,僵卧洞中。
萧玉跪在他的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泪如泉涌。
天鸣朦胧中听到哭泣声,睁开双眼,看到姑娘哭得如梨花带露,虚弱地说:“玉妹,人生一世,生有时,死有地,不必悲伤。我死之后,请和笑弟立刻出山,他答应助你寻找令堂……”
“鸣哥哥!”姑娘伏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你直到今日才肯叫我玉妹,可是……你若有甚不测,小妹决不独活……”
“傻丫头,现在叫也不迟。”他想笑一笑,可是,面颊的肌肉不听使唤:“我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可我身负血海深仇,大仇未报,不敢论及儿女私情……”
“哥,只要你喜欢我,即便不能厮守终身,小妹死也瞑目了。哥,你喜欢我吗?”姑娘流着热泪,大胆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