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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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虚与对委蛇

一字不漏聆听翻译,貌似平静的周文龙不忘冲媚笑的年长侍女眨眨眼,以示感激。内心五味杂陈,神色坦然不变,暗暗琢磨,等王后喘气的空当,不紧不慢插言,“其实母后有所不知,自大汗命儿臣统兵始,暗杀、明挑、为敌兵通风报信者不在少数。金国降兵中,与儿臣不共戴天者颇多,究其原因也无它,报仇而已。当初生擒金国主帅时,儿臣杀敌太多,或许沾亲带故,或许手足情深,不杀儿臣,他们不会罢休。”

“啊,有这种事?”被翻译的话语彻底震惊,蒙古公主瞪圆眼睛,与生俱来的血性一下子被激发,人怒发冲冠,“本后即刻派人赶赴蒙古,将此事禀告父汗,请旨将金国降兵集体斩首示众。那个土拓儿凌迟处死,对于为其通报者,也要严惩……”尖利的嗓音吓众侍女一跳,“来人,连夜备马赶赴蒙古……”

“母后不必动怒,容儿臣回禀详情……”翻身跪倒,年轻小将连磕三个响头,“这批金国将士中也有赤胆忠心者,万万不可株连无辜,害群之马终属少数。儿臣还得感谢他们,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无敌全拜将士们所赐。如今能脱颖而出,也归结于这帮兵将的非凡战斗力……”

眼圈一红,“儿臣年少无知,只顾逞强,也不听耶律宏哥万户长苦劝,执意带上百姓,最终酿成苦果。铁门关一战,为掩护儿臣和众少女突围,万户长力战至死。临终留下遗言,要儿臣善待全体金国将士,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儿臣不会违逆恩人遗嘱。终儿臣一生,也绝不斩杀一名金国兵将,无论如何待我,儿臣坦然对之。”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以大度化解仇怨,方彰显清浊之别……”擅自更改王后的慨叹,年长侍女存心卖弄学问,“海纳百川,以德报怨,谨记滴水之恩,甘冒生命危险,也绝不辜负他人嘱托,大丈夫也……”不时窥探梦中情郎的反应,“尾生不负约,抱柱溺水亡,伯夷拒白食,饿死首阳山,曾参不哄儿,忍痛宰肥猪,但这一切都不能与驸马爷相提并论……”

惊叹于年长侍女的滥用典故,年轻小将一时啼笑皆非,“请母后不必担忧,儿臣自有良策,直接杀之儿臣手到擒来,不过征服之更具挑战。身处虎狼环伺之地而游刃有余,方显英雄本色,驾驭兵将,化敌为友,儿臣有这个把握。万一失败,也至少明白自己的缺陷所在,人无完人,但儿臣力求做到尽量完美……”

冲年长侍女眨眼示意,“千万别翻译错,请母后不必将此事禀告大汗,儿臣自有定夺,以德服人而非暴力压迫,兵将自然同心。高昌勇士们贴身护卫,任何人也难以成功突破,母后切勿担心。天色已晚,母后也须早早休憩,请多多保重身体,容儿臣先行告退。”

摆摆手,目送惶恐的爱婿退出门外,高昌王后啧啧有声,“婷儿可真有福,本后都有些眼红,摊上如此夫婿,也不枉此生……”斜睨痴痴呆望的侍女们,厉声呵斥,“驸马爷岂会看中尔等,快伺候本后安寝——”

辞别殷殷送行的高昌侍卫,年轻小将悄步回房,一路走一路苦笑。苦尽甘来的滋味确实不错,但也实在让人措手不及,摆平婷儿尚未定论,对仙儿的秉性一无所知,众多红颜更辜负不得,一颗心分成八瓣也怕不够?若再娶一位蒙古公主,小身板禁得住吗?暗自胆寒,叩击房门,“兄长,兄长,小弟来也……”

吃罢晚膳,拾缀一番,两兄弟默契上床。均心有所思,两人有一搭无一搭闲侃,“义弟,恕为兄直言,你的行为的确有些鲁莽,不假思索直接拒绝托雷殿下,想过后果吗?也不瞒你,大汗对你一直不放心,为兄此番奉诏宣旨,一来奉令监控你的动向,二则暗查通事官失踪之事。你走之后,金国降兵中部分将领对你颇有微词,有人告发你私自拉拢兵将,排除异己,擅自诛杀乃蛮重骑兵副将,或许在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

处变不惊,周文龙沉声辩驳,“何来不可告人之说?小弟自认坦坦荡荡,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于奸细,诛杀并不为过。群狼虎视眈眈,随时会出现不测,排除异己也属正常。兄长有所不知,兵将中对小弟恨之入骨者不在少数,此前多次遭遇暗杀,幸蒙长生天庇佑,方化险为夷……”

闭眼斟酌一番,“兄长如若不信,明早一问便知,此番出击,也曾出现如此变故。小弟坦荡对人,却换来这般结局,实在寒心。但也不想追究,只因不忍目睹麾下将士身首异处。如果只为报仇,小弟不怕,明枪暗箭都行,只要不在最关键的时候落井下石,都可以原谅……”

兵源来之不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痛下杀手,隔离监控以观后效即可。对于乃蛮将领,只须平定西辽,死心塌地效力自己毋庸置疑,但降服金国兵将尚需时日。结拜兄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他只会效命于铁木真和登上汗位的任何皇子,一旦被其查知真相,只怕立马翻脸相向?

耳畔响起父王的教诲,“万万不可对任何蒙古人交心——”沉住气的周文龙用笑声掩饰不安,“哈哈,兄长,我们在干啥?不像审讯,也不像闲谈,更不像坦荡君子之间的交流,旁敲侧击,虚实并举,难道兄长也不信任小弟?”

消息绝不会空穴来风,义弟年纪虽轻,但机敏非凡,以退为进,逼自己先出招,以便后发制人。试探毫无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没有确凿证据,任谁也无招。尴尬一笑,怯薛军头领改变话题,“为兄只是担心,并非怀疑义弟的忠诚,否则也不会将机密相告。明早宣读过圣旨,为兄即刻离开浑八升,皇后在此,也不便带上你的两位嫂嫂。此事还须义弟亲自出马,看在为兄替你说媒的份上,能否帮兄弟一把?”

“这种小事何须兄长提醒,小弟自当效犬马之劳,不过,我只能送两位嫂嫂到轮台,余下的路程由耶律迪烈千户长率兵护送……”哑然失笑,周文龙打个哈哈,“但得等到皇后和王后离开浑八升,还须征得哲别千户长准许,至于理由,小弟早已想出……”卖个关子,“兄长身份如此显赫,大可对哲别千户长直言,实在不行,暗示一下也可?”

“为兄实在不敢,义弟,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被迫服软,千户长一语双关,“民不告,官不究,请义弟约束麾下兵将,以免授人以柄。为兄自会在大汗面前为义弟美言,回蒙古后,我派得力亲信去一趟伊州。也请义弟妥善安排,千万别让他人察觉,尤其皇后……”

“明白,兄长自可安心离去,小弟累了,要不睡吧?”眼皮直往下耷拉,打一个夸张的哈欠,闭眼暗暗琢磨,年轻小将含含糊糊嘟囔,“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金屋藏娇却是为的哪一出?劳心费力,难道只为当初的千金一诺,我也不是‘季布’呀……”

鼾声飘出,装睡的千户长陷入两难境地,闭眼琢磨,一时愁肠百结。义弟志向远大,但行为举止的确惹人生疑,名义上效命于皇子殿下,实则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知到底想如何?如实禀告,对不起当初的结拜之情,何况也没有确凿证据。装聋作哑,又唯恐他日一语成谶,自己逃不脱帮凶之责。

几许寒风掠过庭院,四处沾花惹草,悄然沿门缝灌入,鼓起勇气撩拨火苗。烛火不解风情,犹自垂泪不语,虚掩的窗户发出吚吚呜呜之声,仿佛为人鸣不平。勾腰窥探睡熟的义弟,千户长默默叹气,把柄落入如日中天的安答之手,眼下也只能为之遮掩,但愿别出现最坏的结果。悄悄躺下,摩挲枕旁圣旨,人慢慢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大天四亮,被没完没了的喧哗弄得心烦意燥,年轻小将揉眼嘟囔,“谁?谁在外面鼓噪,一大清早,吵什么吵?”摸摸凸包,捅捅凉飕飕的被窝,人一下子醒过神,“坏了,兄长,兄长,人呢?”咧嘴大笑,“主角不在,宣旨从何谈起?”

“将军,快起床,哲别千户长让末将传话,所有兵将百姓已在东门外的空地列队恭候。只等您一到,多勒忽翰格列千户长即可宣读圣旨……”擦去汗水,火急火燎的王鼎不敢高声催促,“孛儿帖皇后和也立可敦王后由托雷殿下护送刚刚抵达空地,所有人都在等您……”

“等着……”翻身而起,穿衣套靴,打理行头,年轻小将奔出门外。沿走廊快步而行,斜睨空落落的庭院,悄声询问,“王鼎,我走之后,兄长是否在暗暗查访?金国兵将中有谁告过密?当然除去土拓儿和刘安,这对活宝实在嚣张,惹急本将,索性将其一锅烩……”

“贵兄长行踪诡秘,末将无从得知具体情况,不过赤盏合烈私下传信,土拓儿近段时间似乎得意忘形,时常吹嘘自己有贵人相助,言辞间好像不怕将军发难?”飞步跟上,王鼎悄声提醒,“据末将所知,当初大金和蒙古两国貌合神离时,土拓儿曾结识一位蒙古百户长,此次异动是否与这有关,末将不敢妄作推断……”

“原来如此,不得了呀,看来士别三日,真得刮目相看……”口吻轻松,但神色凝重,匆匆而行,周文龙悄声叮嘱,“昨夜变故颇多,一言难尽,送走兄长后,你通知仙师、耶律迪烈还有徒单克宁,我们五人去西门外的树林相聚。让斡列阿率麾下兵将随行保护,仙师的三位弟子也一并出行,理由为查探乃蛮追兵动向。”

默默点头,王鼎欲言又止,不再吭声,两人一前一后奔出府门。早有蒙古百户长侍立府外,叩拜后扶年轻驸马爷上马,十余骑直奔东门。出城门,被眼前的壮观场景惊呆,年轻小将半晌没合拢嘴。黑压压的兵马看得人眼发酸,四处旌旗招展,兵威武,将如云。远处的百姓更多,清一色跪在地上,任由汗珠滴落,谁也不敢动弹半分。

空地中央,竖立锦绣罗盖凉伞三顶,孛儿帖皇后、也立可敦王后和托雷殿下各居其一。三顶凉伞紧密相连,姐弟正陪望穿秋水的母后唠嗑,热浪阵阵,身后肃立的怯薛军将士挥汗如雨。认出姗姗来迟的人影,火气上涌,托雷怒目相向,“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尔可知罪?圣旨岂可延迟宣读?若非多勒忽翰格列千户长苦苦求情,本汗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