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高丘之上,烈阳炙烤的边陲重镇‘色勒库勒’变成欢乐的海洋。恭迎大军入城,载歌载舞的高原山民喜不自禁,一个个卖力表演。男子粗犷豪放,女人柔婉娇媚,雄健有力的‘鹰舞’极具异域风情。策马缓行,倦色满脸的诸兵将相继被吸引,纷纷目不转睛欣赏。
城外,一层又一层的城垣饱经风霜,龟裂的缝隙到处可见。隔墙之间,石丘重叠,略显窄狭的主道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腾起一阵阵青烟。城下,一大片草原向东一路延伸,毗邻的连绵草原宛如绿毯一般,一直铺上石头城。四通八达的山路汇集于此,沿丝路直入雄伟的帕米尔高原。
站上高堡,年轻小将极目远眺四方,心旷神怡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积雪重重的山峰,静静流淌的冰河,三五成群的牛羊,恰似点缀苍穹的繁星。绵亘不绝的草滩,雾气氤氲的河流,乱石成堆的山谷,一切仿佛如梦如幻。红其拉甫达扳、明铁盖达坂、瓦赫基里达板交相辉映,蜿蜒的谷道如天外来客一般,直抵石头城外。
大口吸气,默默欣赏,周文龙一时诗兴大发。冥思苦想半天,也没凑出一句,人悻悻苦笑,“敢情这高原不欢迎外来者,如此之清高,让本将情何以堪?”
“报,驸马爷,曷思麦里百户长有急事求见……”飞奔而至,余晋跃下马背,小步奔上高堡,“末将总觉得此人看似憨直,实则……实则……”吞吞吐吐抛出见解,“实则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狼狈大败,必定恼羞成怒,请驸马爷多多提防?”
“哼,手下败将而已,又敢如何?大不了出诡计,暗算本将……”撇撇嘴,不以为然的年轻驸马爷轻蔑一笑,“明争不行,再施暗斗,本将陪他玩到底,宣他上来!”
诚惶诚恐随黢黑猎户爬上高堡,翻身跪下的碧眼番将一脸真诚,“禀告驸马爷,末将有一事相求,请驸马爷应允?”
“说说看,本将一向菩萨心肠,如此拘谨,也不知大人为的是哪一出?”大开玩笑,不露任何声色的周文龙一脸灿烂,“看中哪名女子?本将为你做主……”
被逗笑的不花刺露出一口白牙,冲侍立主将左侧的师弟挤眉弄眼,悄声询问,“哎,你小子看上哪位富家千金?说出来,让师哥也乐呵乐呵?”
腼腆一笑,兀曷赤暗指装猫吃虎的主将,轻轻摇头。左看看,右瞧瞧,儒者暗暗摆手,“嘘,别说话,且瞧瞧此人所为何来?估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驸马爷说笑了,末将……末将……”吭吭哧哧半天,碧眼番将迂回奔向目的,“驸马爷殚精竭虑,为擒杀乃蛮小儿费尽心血,而今大功告成,也可以好好休整一阵。将士们死伤颇重,也急需安抚,但天气炎热,小儿的尸骸会很快腐烂。末将以为,仅凭小儿头颅,无须废话,即可让辽兵倒戈相向。如果驸马爷给末将一个机会,让我带上头颅替驸马爷传示各地,‘可散八思哈’、‘押儿牵’、‘斡端’诸城一定望风归附……”
悄声翻译,儒者不忘提醒,“驸马爷,此人绝对口是心非,弄不好想独吞战功?”
不理不顾,笑开花的年轻小将连连点头,“仙师,您只管翻译,嗯,大人的一番苦心让本将颇感荣幸,行,此事拜托大人了。不花刺,带大人回府,让古鲁安交出头颅……”猛拍脑门,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差点忘了,本将还得马上赶回喀什噶尔,向哲别千户长复命,送大人——”
一脸不解,不花刺躬身施礼,“大人,请吧……”一边走,一边嘟囔,“千辛万苦所得,却如此拱手让人,驸马爷也太……太麻痹……几句吹捧话而已,难道还听不明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真为至理名言,嗐……”
看着两人走远,儒者急不可耐劝谏,“驸马爷,小民不得不提醒您,若将头颅拱手相让,以后的功劳可说不清了?婉言谢绝即可,又何必……何必……”
“仙师,难道您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战功于我勇士团而言,犹如一剂慢性毒药,功劳越高,越会令人瞩目,以后的一举一动根本无法隐藏……”一语道破天机,年轻小将淡然一笑,“虚名和荣誉没有任何用,我们只要真金实银,让曷思麦里代本将跑跑腿。哦,还得劳烦您好好斟酌,如何将宝藏安全运回伊州,而且不惊动蒙古人,这才是我们眼下急需考虑的事?”
“明白了,驸马爷呀,您可真……真深藏不露……”立马醒神,儒者苦笑不已,“连小民都被蒙了,厉害,厉害呀……”
一改嬉皮笑脸的举动,周文龙正色咨询,“仙师,您有没有觉得我的指挥存在很大问题?把骑兵当步兵使,岂不以己之短对敌所长,才造成重大伤亡?”
斟酌词语,儒者谨慎回禀,“其实,您的指挥也无不妥,山地作战,压根不适合骑兵,但……”咂咂嘴,沉思半晌才幽幽回话,“战场对敌我双方一视同仁,谈不上指挥失误,真要追究细节,您……您犯了太多的兵家大忌……”
鼻子发干,嗓子也不大舒服,儒者轻轻咳嗽,“咳咳……孤军深入,分兵作战,另外……另外也不明敌我,还猛追穷寇,幸好没酿成大祸……”
“嘿嘿,您批评得对,不过,依本将看来,水无常态,兵无常势,拘泥古法要不得……”咧嘴大笑,年轻小将自我辩护,“只有战败,才会被人评为犯了兵家大忌,可,本将胜了呀?历史上,该有多少将军犯了兵家大忌一样打大胜仗,我西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从不按常规出兵,完全颠覆了骑兵的作战理念,照样所向披靡,将匈奴打得节节败退,直至远遁大漠。还有西楚霸王项羽,昔日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以少胜多大破秦军,项兵威震诸侯,众将莫敢仰视,何其壮哉,何其伟哉,又何其快哉!”
被堵得哑口无言,耸耸肩膀,儒者讪讪一笑。一旁的兀曷赤悄声插话,“恩师,其实驸马爷清楚着呢,之所以这样指挥,主要原因就是想看看三支骑兵的真实战斗力,以便日后有的放矢。我勇士团虽略有伤亡,但优胜劣汰,剩下的兄弟一个个都是好样的,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
“去,一边玩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绷不住的儒者虎起脸,“你以为为师真的老糊涂了?所谓兵家大忌,也只是相对而言,战场上,随机应变最重要。当然,真实情报和兵将素质缺一不可,以驸马爷的心机和睿智,登上大宝只需时日而已。蒙古骑兵无敌天下,并非仅靠血腥屠杀,其指挥可圈可点,一切还待为师细细研究。取其精髓,去其糟粕,反复用实战检验,我们伺机而动,看准时机,一战而定天下!”
“好了,仙师,我也知道您是为我好……”贪婪的目光流连于风光绝美的群山,年轻小将暗暗叹气,“也不知铁木真何时嗝屁,诸皇子到底如何内讧,本将可等得心焦呀……”
“急不得,急不得的,凡举大事者,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或许十年八载,或许白发苍苍之日也不一定成功,但,非持之以恒不可。驸马爷如此年轻,还须好好修身养性,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要坚持到底,终有一日会得偿所愿。君临天下,以德治国,体恤百姓疾苦,知人善察,则小民幸矣,国民幸矣……”说得口干舌燥,儒者鞠躬施礼,“驸马爷,高处不胜寒,请回府休憩。我们明日即折返喀什噶尔,围住万兽苑,倾尽全力也要找出宝藏。”
“仙师请……”聆听教诲,年轻小将一脸惭愧,“肺腑之言,文龙一定铭记在心,此战确实有不妥之处。不该在山谷中决战,应该将其诱至对我们有利的地域,一举而破之。真若如此,也不会造成将士们的重大伤亡。”
“驸马爷不必自责,想达到目的就得付出代价,轻轻松松围猎,如何能看出对手的真实战斗力?”迷离的目光遥望冰山雪峰,儒者长长叹气,“花刺子模人免不了这场浩劫,以铁木真的个性,将其灭族也绝非耸人听闻。原因很简单,两强相遇,谁也不会示弱,主动投降没那个可能,血腥屠城之举必定频频发生。百姓惨矣,兵将危矣,愚蠢的苏丹王会为他的鲁莽付出不可承受的惨痛代价。”
“强者生存,弱者只能仰人鼻息,世事原本如此,仙师也不必为此忧思难忘,我们走吧……”摆摆手,年轻小将率先跃下高堡,“真若挖出宝藏,究竟独吞为好,还是留一半送一半,可真让本将伤透脑筋……”
气喘吁吁跟上,儒者忙不迭劝解,“不能……可万万不能独吞……蒙古人的眼线遍及各地,千里送宝,无论怎样挖空心思隐藏,也难免被他人察觉。万一让大汗知晓,后果难料,不如这样……”
贴耳嘀咕一番,主仆二人默契一笑,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跟在身后,心痒难耐的关门弟子自言自语嘟囔,“也不知……不知北院大王的家眷是否受到兄弟们的保护,万一让蒙古人捷足先登,那可……那可白忙活一场……”
“仙师,好好瞧瞧,您的弟子可春心萌动了。本将一言九鼎,将北院大王的次女许配给兀曷赤,这个媒人当定了……”抿嘴偷乐,男子暗暗加快步伐,“如何安顿重伤的将士们,还须仙师多多费心,我们快走!”
“啊……”大吃一惊,儒者吓得不轻,“慢着,兀曷赤,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明白,除去后宫嫔妃,皇亲国戚的女性家眷也一律送往蒙古,万一被他人知晓此事,后果可不得了?”
“仙师尽管放心,本将自有妙计,谅那个庸才也不敢违逆命令。威逼利诱,恩威并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小儿自会乖乖合作……”胸有成竹,年轻小将迈开大步,“本将麾下猛将如云,能嫁给以后极有可能做国王的人,老小子已经走了****运。蠢材一个,却生出一对貌美如花的小姐妹,这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哈哈哈……”
也不理率兵奔出东门的碧眼番将,返回府衙,两人简短商谈一番,儒者大步而出。火化战死将士遗体,一一收妥混杂着草木灰的骨灰,把全部重伤将领托付给红衣主将,留下不情不愿的古鲁安担任石头城的临时监督官,人忙得脚不沾地。庭院中,一身轻松的年轻小将默默练拳,演练六十四路泼风刀法,把淤积体内的郁闷和高寒之气一并排出。沐浴更衣,出府巡察安防并看望城北兵营中的诸多伤兵,一一叮嘱,安心返回。
一觉睡到天大亮,辞别半真半假挽留的红衣将领,周文龙率蒙古骑兵和勇士团奔下高原。不走来路,大队人马沿宽敞主道疾奔而去,来时乌云笼罩,去时碧空万里,众将士一个个眉飞色舞。诛杀乃蛮逆贼屈出律的消息被石头城的本土驻军四处宣扬,沿途城堡一律洞开。
紫衣主将亲自领路,人马暂歇‘阿克托八栅’城,带上一千余匹西域宝驹,连续补充给养,半个月后,大队兵马抵临喀什噶尔南郊。让蒙古大将带马匹和兵众入城复命,年轻小将率勇士团沿岔口左拐,直奔面目全非的万兽苑。
四处一片荒凉,触目残垣断壁,昔日富丽堂皇的众多建筑仿佛被一夜间全部抹平,如同从没出现过一样。揉揉眼睛,周文龙连连摇头,“暴敛天物呀,好好的宫殿为何要付之一炬?那些野兽呢?被吃了?放跑了?蒙古人怎么这样野蛮?烧光杀光抢光,与乃蛮小儿又有何不同?”
废墟中冒出一个人影,老远呼喊,“是驸马爷吧?末将来也,等您可等得好辛苦……”飞步靠近,一头跪下,“李勇拜见驸马爷,不知擒获小儿没有?哦,宝藏之事尚无确信,总管大人为此几乎愁白头……”指指后方的断壁,“瞧,还在那折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