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总是元曲最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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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是离人几行情泪(4)

元代是第一个入主中原的中国少数民族封建王朝。汉族的文人雅客自感怀才不遇,愤世嫉俗,他们大多穷困潦倒、仕途失意,士子们虽然有兼济天下的抱负,却无法得以实现。于是,他们将满腔的忧愁尽倾于元曲之中。

马致远的这首《金字经》写的就是投谒不遇、天涯沦落之悲。

马致远在早年曾努力追求过功名,在他的散曲《女冠子》中写道:

且念鲰生自年幼,写诗曾献上龙楼。

尽管他孜孜不倦地追求功名,仍无结果,但他却像李白那样自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压抑着悲愤,耐心等待。在此期间,他开始与大都艺人交往,从事杂剧、散曲创作。他的作品反映了蒙古时代后期及元朝统治前期汉族士人的共同境遇和心态。其散曲语言本色,既典雅清丽,又豪宕雄劲,意境宏丽,为豪放曲派的杰出代表,被誉为“元人第一”。

在马致远生活的年代,蒙古统治者虽然开始注意到“遵用汉法”和任用汉族文人,却又未能普遍实行,这给汉族文人带来一丝幻想和更多的失望。他中年时期南下杭州,曾任江浙行省务官,后又到豫章、洞庭湖一带行役,担任的都是地方小官吏,在职的时间大概也并不长。就是在这样的蹉跎经历中,马致远过了“二十年漂泊生涯”。他渐渐心灰意懒,仕途的挫折,社会的残酷,使他终于认清了现实,尽管他有“佐国心,拿云手”,自比“九天雕鹗飞”,雨打湿的不只是梧桐,不只是芭蕉,更是一颗游子失落的心。梧桐叶落归根,然而诗人虽似梧桐之叶雨中飘零,却不知何时能重见故里,可谓命薄于梧桐之叶;芭蕉雨中凭雨打,这又好似诗人10年离索,尝尽苦辛,却依然志不得酬,可谓际遇同于芭蕉。

诗人低下眉头,在烛影里向南凝望。虽然万水千山,重重阻隔,但那毕竟是故乡嘉兴所在的方向。“胡马依北风,越鸟朝南枝。”这是一种天性的自然。夜已经三更,诗人在凝望中已经迷迷糊糊地小睡过去,借助梦的神秘,诗人一跃千里,回到了阔别10年的故乡。诗人走进房间,灯花已落,棋子未收。诗人正沉醉在一种久别重归的欣喜之中……然而梦毕竟是梦,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愁。诗人从梦中醒来,心头倍感凄凉。凄凉中,他把神思延向古代。他想起羁旅失意的唐人马周在新丰旅馆遭受冷落,取酒一斗一升,独饮而醉的故事。抚今追昔,唐人马周不就是现在的自己吗?马周羁旅失意遭到冷遇,自己漂泊10年功业未就、一事无成,相较之下更有胜之,这叫“不凄凉怎得不凄凉”。

夜又深了,诗人还在追忆逝水的年华,是它带将愁来,却不解带将愁去。10年往事,虽已似水流去,却又在记忆的港湾被撞了回来,历历在目。突然,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下,诗人轻轻地低下头来,泪珠儿仿佛在眼前消失了,透着微弱的烛光,那春波、碧草、烟雨、杏花的江南又在这泪珠的镜框里渐渐地近了近了。烟雨的江南,青灰的古屋,一对发白的老人,在门口静静地守望。一只只归来的画船从天边驶来,又从门前驶过,老人的目光填满了远方的天空。船来舟往如织,依然织就江中锦绣。

归巢的鸟儿被雨打湿了双翅,可毕竟是回来了。

那颗泪珠落去,可又来了许多。先前的画景又复制到更多的泪珠镜里,那烟更浓,雨更密,老人的眼睛也更沉重。“春草年年绿,王孙得归否。”诗人自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到故乡,然而回去了又能怎样呢?落魄的游子虽似倦鸟的归巢,然而双翅已伤,更没有过鹤立九天的辉煌。如斯落寞又怎么安平己心,去慰乡里?

诗人依然在彷徨,在默默地苦思,在静静地打量一条通往心灵之乡理想之乡又折向故乡的路……夜深人静,窗外风雨依然在续演一场自然的话剧,梧桐之叶、鹤、芭蕉在雨中哀怨。心头江南如花似月,二老在门口守望,而诗人又何时能花好月圆呢?

水犹如此,情何以堪

在元代有这么一位美女,引得众才子争相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地赠诗作曲,只为博红颜一笑,她的艺名叫朱帘秀。

曾把朱帘秀视为红颜知己的人有很多,例如卢挚、关汉卿、胡祗通、冯子振等。胡祗通在为朱帘秀的诗集作序时曾说过:“以一女子,众艺兼并。见一时之教养,乐百年之生平。”意思是说,此女不但才艺绝佳,而且气度不凡,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现大家风范,用胡祗通的话来形容便是“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他借王勃“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一句,把朱帘秀的名字放了进去,来形容她如闲云般从容,看尽沧桑依然不改初衷的品质。从胡祗通的形容来看,朱帘秀虽出身青楼,看起来却更像富贵人家女子,知书达理,应对有度。

朱帘秀又名珠帘秀,在当时梨园戏班子里排行老四,所以大家叫她四姐,小辈称她一声“娘娘”。梨园里出来的名角不少,朱帘秀却是顶尖中的顶尖,她的美与一般青楼女子、戏苑名伶的香艳俗气迥然不同。关汉卿亦曾赞叹,上了妆登台朱四姐如琉璃放彩,周围一切事物都会黯然失色。

此等绝色容颜想必会令见者屏息,据说把当时的大才子卢挚弄得魂牵梦萦,至死都不能忘怀朱帘秀的容颜。

身为翰林学士的卢挚,其文采自不在话下,诗文与名家刘因、姚燧等人齐名,是当时的名士之一。朱帘秀的名声远播,自然勾起了卢挚对她的遐想。闻名不如见面,卢挚也去听了朱帘秀的戏。未曾想,一睹红颜便失了心,从此对朱帘秀的爱恋竟一发不可收拾。

情人眼里出西施,卢挚每次看到朱帘秀的表演,都说她的音色动林梢,连夜里啼鸣的黄莺都要对她甘拜下风。讲到她的容貌时已经无法用人间的言语来描绘,唯恐会亵渎了她。其实朱四姐的音容笑貌未必好到如此程度,但在卢挚看来完全是没来由的美。因此,当二人不得不离别的时候,卢挚才会苦闷无比。

才欢悦,早离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卢挚《寿阳曲·别珠帘秀》

人间恶,欢情薄。生活本是聚少离多,更何况卢挚有公务在身,还是大家子弟,不可能总跟朱帘秀在一起。时值春季,二人刚刚爱到浓时,他就要踏上归程,朱帘秀也要赴他乡演出,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相见。于是在分别之际,卢挚写下了这首《寿阳曲》,传达内心的离别苦痛。他感叹二人刚刚聚首,就要分别,心痛欲裂。面对载着朱帘秀离去的画船,感到周围的绿意和鸟鸣瞬间失色,一切的喜悦都被朱帘秀的画船载走,徒留他对着半江明月,追忆着二人相处的时光。

离开的朱帘秀未料到卢挚对她动的是真情,待她收到卢挚《寿阳曲》

这封“情书”时,一遍遍的读来,每一次都像在心口上割下一块肉般,痛彻难当,遂写下这曲《寿阳曲·答卢疏斋》,回应卢挚的深情。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

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朱帘秀《寿阳曲·答卢疏斋》

疏斋是卢挚的号,元人多用“斋”做号,以表示身心整洁。但那段时间,卢挚的心哪里能保持清净澄明,早如一团乱麻,扰得朱帘秀也跟着丢了魂。

坐在画舫里四处漂泊游艺的朱帘秀,凭依着船头的栏杆,看着无数山峦从画舫的窗前闪过,看着山野人家升起的青烟,黯然销魂。她早过惯了到处漂泊的日子,哪曾想过自己令卢挚这个翰林英才为她挂心消瘦。她不知道该是受宠若惊,还是应该伤心。坐在这船头心烦意乱,折磨的既是他又是自己。卢挚说他那边唯余下半江明月,自己又何尝不想成为江水,再次流到他的身旁与他相守。

卢、朱二人隔着长江,一唱一答,词曲里的情谊珠联璧合,现实的分离又苦得令江水发涩。水犹如此,情何以堪。古人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情到浓时,希望的正是日日缠绵。人们常说,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见,然而又有多少爱侣因短暂一别而永世分离的呢?相见时难别亦难,别了之后再相见更为渺茫。如果相爱的两人身份有别,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玉人”,一个是青楼里的“俗人”,分离之后,则更可能永世分别。

现实果然不容人们往美好去设想。一年之后,朱帘秀回到扬州定居不走,但与卢挚的情却不了了之。数年之后,她已如明日黄花,风采当然比不了新生代的角儿。她虽挂念卢挚,可已经身心俱疲。正在此时有一方外人士对她格外尽心,希望能与她相守到百年,这人便是钱塘的修道士洪舟谷。此后,朱帘秀与洪舟谷一起隐居起来,不过二人的爱情是否画上圆满的句号,历史上并没有记录,不过可以从关汉卿的行迹当中略知一二。

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马谦斋,生平无可考,生卒年不详,约在元仁宗延佑年间在世。他与当时着名的曲人张可久几乎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张可久生于公元1270年,死于14世纪中叶,这段时间成为唯一能确切证明马谦斋具体生活年代的证据。一个曲作家的事迹要在别人的身上得到证明,可能并不痛快,不过最能代表其人格实质的现实依据,便只有他的作品。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马谦斋《柳营曲·叹世》

搓着两手,把剑磨了再磨,心中思潮澎湃,追忆古往今来的大丈夫、大豪杰。对镜抚摸着自己的影子,指尖挑起的尽是白发,才想起岁月流逝,都已蹉跎,而自己却身居陋室不能一展长才。就算自己成为廉颇那样的一代名将,仍会遭受别人的非议,老矣无用;就算自己像萧何那样是通世才子,换到这个时代,恐怕也得埋没乡间。像我这样的人,也就只能躲入深山或海滨当个无名隐士,不到世上去惹是非。现在的社会,平地起风波,实在叫人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