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努力研究,从事批判,却常感苦闷而伤透脑筋。
要获得一种探本穷源的方法,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一半的路途还没能够到达,可怜虫就要送掉性命。
摘自(德国)歌德《浮士德》Ⅰ,558
梅非斯特过去!一句蠢话!
干嘛说过去?过去和全无是完全一样的同义语!
永恒的创造于我们何补!
被创造的又使它复归于无!已经过去了!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它就等于说,本来不曾有过,翻转来又象是说,似亦有诸。
而我却毋宁喜爱永远的虚无。
摘自(德国)歌德《浮士德》Ⅱ,5,11595
安静!安静!他没有死,也没有睡,他只是从人生的噩梦之中一朝觉醒;这是我们,为暴风雨般的幻象所迷,无休止地和幻影进行着无益的斗争,在疯狂的昏睡状态中用精神的斧钺,砍杀不可伤害的无物——我们在烂,就象停尸房里的尸体;忧伤和恐惧在一天天地把我们折磨得精疲力竭,冰凉的希望象蛆虫蠕动在我们的血肉之躯。
他已经飞翔在我们黑夜的阴影外边;嫉妒和诽谤和憎恨和痛苦,被人们误称为欢乐的不安,再也不能够触动他,给他带来磨难;人世间慢性污染的病毒他已可幸免,他已经可以不再为了一颗心的冷却,一头青丝的变白而徒劳无益地兴叹;也不必在心灵的本身已停止燃烧时用略无星火的灰烬去装填无人惋惜的瓦罐。
摘自(英国)雪莱《阿多尼》ⅩⅩⅩⅨ—ⅩL
古人说得好,“为神明所爱的人死得年青,”
他们因此就避免了好多的死亡:友人的死亡,以及那杀人更凶的——友谊,爱情,青春,和种种一切的死亡,除了仅仅的生命;既然那沉寂的彼岸终于要等候那些最长久地闪避那古老弓手的利箭的人们,说不定为人们所痛哭的夭折原意是要救人。
摘自(英国)拜伦《唐璜》Ⅳ,12
我暗中倾听;唉,有好多次我差点儿爱上了安闲的死神,我在构诗时多次轻声唤他的名字,要他把我宁静的气息带进空中;如今死亡要比以往更壮丽,在半夜毫无痛苦地死去,你却如此狂喜地尽情倾吐你的肺腑之言!
你将唱下去,我的耳朵却不管用,听不到你的安魂曲,象泥块一样。
摘自(英国)济慈《夜莺颂》
山姆说:“唔,老头子,我们都是免不了的,迟早”。
“是呀,山姆,”大维勒先生答。
“那全是天意,”山姆说。
“当然啰,”他的父亲回答说,点头表示郑重赞同。“要不然,那些办丧事的人怎么得了呀,山姆?”
摘自(英国)狄更斯《匹克威克外传》LⅡ
我认为人们在现世称做我的影子的,却正是我的真正的本体。我认为我们在观察一些神灵的事物时,实在太象从水里看太阳的牡蛎,总认为混水就是最稀薄的空气。我认为我的身躯不过是我的本体的残渣。事实上,谁要我的躯体,我就会说:请拿去吧,它并不是我的。因此,应该为南塔开特三呼万岁;随它破船也好,残躯也好,因为我善于拚命,是丘比特本人也办不到的。
摘自(美国)麦尔维尔《莫比—迪克》Ⅶ
在死尸的外貌上看到的那种使人丧胆的特质,就是那种依依不舍的大理石的苍白色;仿佛那种苍白色之作为阴间的恐怖的表征,也正是阳间的人类的战慄的表征。我们就从死尸的那种苍白色中,借用了那种意义深长的尸衣的颜色来把死尸包裹起来。
摘自(美国)麦尔维尔《莫比—迪克》ⅩLⅡ
我们身体内的生命象河中的水。它可以今年涨得高,高得空前,洪水涨上枯焦的高地;甚至这样的一年也可能是多事之年,把我们所有的麝鼠都淹死。我们生活的地方不一定总是干燥的土地。我看到远远地,在内陆就有些河岸,远在科学还没有记录它们的泛滥之前,就曾受过江河的冲激。大家都听到过新英格兰传说的这个故事,有一只强壮而美丽的爬虫,它从一只古老的苹果木桌子的干燥的活动桌板中爬了出来,那桌子放在一个农夫的厨房中间已经六十年了,先是在康涅狄格州,后来搬到了马萨诸塞州来,那卵还比六十年前更早几年,当苹果树还活着的时候就下在里面了,因为这是可以根据电外面的年轮判断的;好几个星期来,已经听到它在里面咬着了,它大约是受到一只钵头的热气才孵化的。听到了这样的故事之后,谁能不感到增强了复活的信心与不朽的信心呢?这卵已几世代地埋在好几层的、一圈圈围住的木头中间,放在枯燥的社会生活之中,起先在青青的有生命的白木质之间,后来这东西渐渐成了一个风干得很好的坟墓了,——也许它已经咬了几年之久,使那坐在这欢宴的餐桌前的一家子听到声音惊惶失措,——谁知道何等美丽的、有翅膀的生命突然从社会中最不值钱的、人家送的家具中,一下子跳了出来,终于享受了它完美的生命的夏天!
我并不是说约翰,或者约纳森这些普通人可以理解所有的这一切;可是尽管时间流驶,而黎明始终不来的那个明天,它具备着这样的特性。使我们失去视觉的一种光明,对于我们是黑暗。只有那样的一天的天亮了,我们才睁开眼睛醒过来。天亮的日子更多呢。太阳不过是一个晓星。
摘自(美国)梭洛《瓦尔登·结束语》
来吧,可爱的,予人以慰藉的死哟,
像波浪般环绕着世界,宁静地到来,到来,
在白天的时候,在黑夜的时候,或迟或早的走向一切人,走向每个人的,微妙的死哟!
赞美这无边的宇宙,为了生命和快乐,为了一切新奇的知识和事物,为了爱,最甜美的爱——更赞美,赞美,加倍地赞美,那凉气袭人的死的缠绕不放的两臂。
摘自(美国)惠特曼《当紫丁香最近在庭园中开放的时候》
伊波利特·基里洛维奇我设想他当时的情形有点象十个罪犯被领到断头台上去处死刑:还须走一条长长的街道,而且是一步步地,从成千上万的人群面前走过,以后再折到另一条街,在另一条街的末端才是那个可怕的广场!我总觉得,被判处死刑的人在行刑队伍出发的时候,坐在囚车上面,的确会感到在他的面前还有着无限长的生命。房屋往后倒退,马车一直向前走,——但这不要紧,离开拐上第二条街的转角还远得很,他还在那里精神抖擞地左顾右盼,朝成千上万带着冷酷的好奇心瞧着他的人们看着,还觉得他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现在拐到另一条街上去了。这不要紧,不要紧,还有整整一条街。无论走过多少房屋,他总是想:“还剩下许多房屋哩”。这样一直到走完为止。
摘自(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第四部,Ⅲ,9
凡是对人生的阅历较多、体会了生命的意义的人,都知道我们受了亚当多么深厚的恩德,还没有报答,对不起这位人类的第一个大恩人。他把死亡带到了人间。
摘自(美国)马克·吐温《傻瓜威尔逊的日历》Ⅲ
我们要努力把一生好好地度过,等到死的时候,那就连殡仪馆的老板也会感到惋惜。
摘自(美国)马克·吐温《傻瓜威尔逊的日历》Ⅵ
为什么人家生了孩子我们就高兴,有丧事我们就感到悲伤呢?那是因为我们自己不是局中人。
摘自(美国)马克·吐温《傻瓜威尔逊的日历》Ⅸ
大家都说“人生总不免一死,这多么令人难受啊。”——人们活在世上,原是出于不得已,可是居然会发出这种怨言,未免有些奇怪。
摘自(美国)马克·吐温《傻瓜威尔逊的日历》Ⅹ
我们确实很难设想自己之死,而每当我们试图去设想死亡时,我们都能看到,我们实际上是作为一个旁观死亡的人而活着。因此,心理分析学派敢于这样认为:说到底,没有人相信自己会死,换句话说,在无意识中,人人都确信自己长生不老。
摘自(奥地利)弗洛伊德《目前对战争与死亡的看法》Ⅱ
如果我们不能在生活的游戏之中,对生活本身孤注一掷,生活便显得贫乏,毫无意义,平淡而肤浅。这正象美国人调情一样,从一开始双方就知道,一切都会十分顺畅。
这样的调情与欧洲大陆式的谈情说爱刚好形成对照:在大陆,谈情说爱的双方一开始就须记住爱引起的严重后果。
摘自(奥地利)弗洛伊德《目前对战争与死亡的看法》,Ⅱ
说到底,让生命具有持久意义是一切生物的第一职责。任何令我们感到生命难以持久的幻想都毫无价值。
我们记起了一句话:你想和平,就得备战。
我们可以恰当地将这句话意译为:你想长生,就得准备去死。
摘自(奥地利)弗洛伊德《目前对战争与死亡的看法》Ⅱ
死不是生命的事件。人是没有体验过死的。
如果把永恒理解为不是无限的时间的持续,而是理解为无时间性,则现在生活着的人,就永恒地活着。
我们的生命是无止境的,正如我们的视野是没有界限的一样。
人类灵魂时间上的不朽,也就是说死后的永恒的生命,不仅是无法保证的,而且这种假定本身首先对于人们常常用来借以达到的那种东西来说是根本不能实现的。我将永远活下去,这一点是否能把谜解开呢?这种永恒的生命不是同我们现在的生命一样地是谜吗?生命在空间和时间中的谜之解决,是在空间和时间之外的。
摘自(奥地利)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6,4311—6,4312
我们感到时间的延续象一条我们无法逆行的小溪。它是我们存在的基础,象我们感到的那样,它是我们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本质。
摘自(法国)柏格森《创造的进化》Ⅰ
生命的结束可能是非常悲哀的死:还能有其他的结束吗?晚会的结束是去睡觉;但是晚会的用处是把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愉快地消磨时光。不能因为舞会无法永远继续下去而认为收到请柬是受到讽刺;我们中最年轻的最累的人,几个小时后,又会有足够的气力,迈开轻松的步子欢歌跃舞。事物的物理存在的本质是其暂时性,这种暂时性本身丝毫无所谓可悲;感情的虚幻造成悲哀,它使我们虚构认为,事物都想延续生命,它们总是过早地结束了;但是思想健全者就不这样看。真正可悲的是,有某种锐气在其生涯中受到挫折,失去已选择好的目标,可悲的是有某个仍充满活力的器官,尚未准备去自然死亡和消亡时,却分解或毁灭。我们决不能拒绝,我们不满足的本能继续产生心满意足的快乐的渴望,决不能消除这种渴望。如果它们都相称的得到满足,我就会心满意足。
工作和死亡将会完全相符,是一种彻底的快乐。
摘自(西班牙)桑塔亚那《环绕尼尔瓦那的漫长道路》
玻璃上几下轻轻的响声吸引他把脸转向窗户,又开始下雪了。他睡眼迷蒙地望着雪花,银色的、暗暗的雪花,迎着灯光在斜斜地飘落。该是他动身去西方旅行的时候了。
是的,报纸说得对: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
它落在阴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光秃秃的小山上,轻轻地落进艾伦沼泽,再往西,又轻轻落在香农河黑沉沉的、奔腾澎湃的浪潮中。它也落在山坡上那片安葬着迈克尔·富里的孤独的教堂墓地的第一块泥土上。它纷纷飘落,厚厚地积压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门的尖顶上,落在荒芜的荆棘丛中。他的灵魂缓缓地昏睡了,当他听着雪花微微地穿过宇宙在飘落,微微地,如同他们最终的结局那样,飘落到所有的生者和死者身上。
摘自(爱尔兰)乔伊斯《死者》
布卢姆先生沿着一条林荫小路踽踽独行,两旁是悲哀的天使、十字架、断头的石柱、家庭墓室、满怀希望仰天做祈祷的石头、爱尔兰祖国的心和手。把这些钱花在慈善事业上,周济活人,不是更实际些吗?为灵魂的安息而祈祷。谁还当真?埋掉完事。象滑槽卸煤一样。干脆集中在一起,可以省点时间。万灵日。二十七号我去给他扫墓。给园丁十个先令。他给墓地消除杂草。他自己也老了。拿着大剪子修整灌木,猫着腰。离死亡的大门不远了。作古。与世长辞。仿佛是他们自己主动似的。实际上都是被铲走的,没有一个例外。伸腿儿了。
摘自(爱尔兰)乔伊斯《尤利西斯》
人死后,另外还有一个名叫地狱的世界。
我不喜欢另外那一个世界,她信里说。我也不喜欢。还有好多东西要看,要听,要感受呢。
感受到身边有热乎乎的生命。让他们在长蛆的床上睡他们的长觉吧。这一场他们还甭想拉我参加。热乎乎的被窝:热乎乎的、血气旺盛的生活。
摘自(爱尔兰)乔伊斯《尤利西斯》
自知是正直的人并不怕人按一个罪犯把自己处死,不怕受惩罚;他的心中没有因做了丢脸的事而起的那种恼悔。他认为为正义而死不是惩罚,而是一种光荣,为自由而死是一种荣耀。
摘自(荷兰)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