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场似乎永远不会停的大雨中逃出来,我甚至错过了问她名字的最好时机。
很懦弱吧,可是谁想承认那一次惨无人寰的失败,它就像老树一样在我心里盘根,密集的树梢冲破了我自以为是的自尊,我只能隐藏于那树的阴暗里,暗无天日。
“今日起,嶦江、杉头、徐州、北鹿等地部分地区仍有强烈降雨……..”
依旧是准时的天气预报,我回来躲进昏暗的卧室里,手里是这么多年来的绘画奖书:第四届ICAA少儿绘画大赛,市区联合友谊绘画大赛二等奖,嶦江市第八届综合绘画大赛一等奖……
十年了,它们和我的画一直被我保存得很好。
她问我,你也有不能轻易言弃的东西的时候,我几欲脱口而出,我有,而且它是我的生命。
最后还是口出违心,我想起她期盼的眼神,想起母亲不说出口的讽刺,想起落选时的窘魄,我竟没有勇气说起它是我的至爱。
很差劲,我蜷缩着躲入被窝。
………..…………
之后的几天雨一直断断续续下着,气温徘徊在28到30之间,枝头的绿叶愈发的有生机。
我几天没看过她出现在熊大的店里,店门口的花丛因为无人打理开始慢慢残败。客人仍然在玻璃窗后说说笑笑,我有时路过会给那些花朵浇水。
日子一天天看着很平淡过去,我没有再动过画笔,她也没有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出现,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心里开始沉淀了一些不可明意的情感碎片。
再见到她,是在潘一航通知我的时候,在校园的夏日活动节。
那一天是6月21日,也就是2010年的夏至。
足足隔了十天,我听到潘一航说起有一个节目是由一个学校门口奶茶店女孩子表演的时候,我欢欣雀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破土的油蝉悉悉索索,开始努力发出它的第一个音符。
夏天,终于来了。
………….…………
“听说这一次乐团主唱是一个女孩子,还负责了吉他弹奏。”
“对对对,好像是门口那间熊大的人,有点期待啊。”
活动没开始的时候,我四周都是关于她的谈论,我居然在心里以与你有数次的交谈而暗暗窃喜,在那个阴沉连绵的梅雨天,你低头弹奏吟唱的画面毕竟是我一个人的独享。
到她出来的时候,会场的气氛真正到了最高潮。
她瘦小的身躯背着沉重的吉他趋步上前,身后是闪亮的架子鼓和几个伴奏人。她依旧是穿着那天的衣服,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我能看到她的眼神在熠熠生辉,是真正的坚强和渴望。
“欢迎苏栀为我们带来歌曲《S-AVE》,有请!”
我笑了笑,原来你叫苏栀啊。
灯光骤暗,spot灯照耀着她的发丝。会场开始安静下来,开始进入大家耳朵的是清脆的弦声,我闭上眼睛,似乎能感觉苏栀细长的手在灵活摆弄,那一天还近在眼前。
接下来是钢琴跳弹的急骤,像是一个温柔的进行曲。
“止步的岁月里无法言喻的伤,不过是自命不凡如纸薄的盾……”她开始开口唱颂,全场是突然真正的安静下来,空灵的嗓音狠狠地击在每一个人的心房。
在她开始唱的那一刹那,我的眼里,相信所有人的眼里只有那个瘦小的身影,巨大的吉他,飞扬的音符和孤高坚强的女孩。
潘一航看呆了,在我旁傻傻地说:“天啊….”
在她唱到“为无处可归的鸟儿,你清唱一曲,献上那不加粉饰的清澈时光。”的时候,突然琴弦重响,架子鼓被粗暴地敲着,歌曲以快高音奏响高潮。
“近在咫尺,却与天涯紧紧相连。”
“那心灵之声在侧再度鸣响的话,便有再迈出一步的勇气。“
她开始放声高歌,我可以看到她脖子上和手腕隆起的青筋。她高歌着,低吟着,悲伤着,闭眼力尽声竭着。
大家开始举起双手拼命喝采,会场响彻着都是苏栀的名字,就像推动的波浪,势不可挡!
我看着她身上的汗水,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她的气明显已经不足,已经是满面通红,那些动人的音符像最原始的嘶吼,把她最想传达的东西给喊出来。
够了吧,苏栀,不要再唱了,已经有人为你喝采了。
她的长发在她眼前低垂摇晃,也跟着它主人的步伐微微舞蹈。
你在坚持一些什么呢,已经够了,这只是一首歌,为什么不停下呢。
“无人察觉的声音。”
“将停滞的心愿唤醒。”
“哪怕是阴云密布,终不见日的天空。”
她突然放下麦克风,抬头看向了观众,我看到,她的移过会场的目光刚好和我对望。
她怔怔看着我,眼边是淌下的泪水。
她在笑。
我看着那个背着吉他的瘦小女孩,她笑着哭着站在灯光闪耀的舞台上,她的黄色的发丝仿佛映着她的一悲一喜。我突然捂住眼睛。
“苏栀!苏栀!”
“加油啊!苏栀!”
我明白了那个梅雨天她看向我期盼的眼神,这就是你喜欢并且不能放弃的东西吗?
你比我优秀太多了,苏栀。
“我的答案,也会与其交叠显现。”
她唱完最后一句,致辞,下台。
我被观众的身影和叫喊的浪潮吞没,已经找不到那个瘦小的身体。
……….………
夏日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的9点,这个时候学校已经人影廖廖,我和潘一航被吩咐留下来收拾残局,等到整修一新,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十点钟。
“哎!熊大还没有关门耶!”
潘一航最先看到玻璃窗透着光亮的熊大,一声大叫,连蹦带跳的过去,“说不定可以碰到苏栀哦!”
我望着那亮着的玻璃窗,有点迟疑和忐忑,踏步不前。看到潘一航已经率先冲了进去,腿边碰到的花丛溅落滴滴点点的水珠,我就确定,是她。
店里似乎没有客人,潘一航和她的说话声很快就传了出来。
我走到店门口旁边,还是没有勇气踏进去。
我又想起那天我的落荒而落,和她今天在舞台的耀眼成为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我有什么资格,我这么想。
我甚至比不上潘一航,无论是说话技巧、外貌还是对未来的目标,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室内设计师,并一直向前努力着。
很快,他在笑声中走了出来,看到在门口一旁的我很诧异,拉着我的书包大大咧咧地就走,一边走一边说着苏栀的有趣。
我在他的拉扯下转头看了一下熊大,发现一个身影刚刚转身进店,是耀眼的白色。
不会是她的,我安慰自己,她会把我当作一个不懂礼貌的胆小鬼不是吗。
“阿原,原来苏栀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退学了,不然就是同届生了。”潘一航咧嘴一笑:“可惜了,弹琴唱歌这么好。”
我听完内心波涛暗涌,不在意地说:“她一定很喜欢音乐吧。”
“嗯!她说音乐是她的梦想,还说这一次很开心。”
梦想啊,真好,难怪你会这么闪闪发光。
“想什么呢,回家吧,哈哈哈!”潘一航在后面推了我一个趔趄,我不服输,也转身给他来了一下。两个人开始在路灯昏黄的小道东奔西跑,影子越来越远。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学生时代最无忧的时候,头顶是夏夜的点点星空,空气弥漫着沐浴露的芬芳。
印象中最深刻的夏天,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