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关于赵氏孤儿一段,借端托寓,韵流弦外,情节婉婉如诉,悬念沉沉如萍,读之如闻夜猿。以赵氏孤儿故事之凄美、情调之哀艳,莎士比亚的爱情悲剧也不过如此。难怪事隔两千多年,这个故事仍活跃在戏剧舞台上,常演常新,每看每泣。
故事的主要情节是程婴与公孙杵臼为救主人而争相牺牲:
(以下变字体)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疆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史记·赵世家第十三》)(变字体完了)
程婴与公孙杵臼肝胆照人。公孙杵臼的“赵氏先君遇子厚,子疆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更是经典性话语,常被后人引用。为君而活难,为君而死反倒成为容易的事情。公孙杵臼选择死,是选择了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把难的事情留给了程婴。忠臣之忠,朗照日月。显然,“臣事君以忠”的伦理精神,在程婴与公孙杵臼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唏嘘之余不禁要想:仅靠虚飘飘的伦理观念,能赋予“臣事君以忠”以普遍意义吗?换言之,仅仅靠儒家的说教与程婴、公孙杵臼们的示范,臣就能忠于君吗?答案是否定的。纵观中国三千年历史(封建制在内),君臣关系的主流始终是钩心斗角、阳奉阴违,充满杀气。真正的忠臣屈指可数。史学家容易就事论事,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于个人或个案之中。对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个人、个案,总是竭力予以褒扬或肯定。至于他所褒扬的个人或个案,具有或不具有普适性,在社会发展中起到怎样的作用,则考虑得很少,甚至根本未予考虑。当然这些都已经超出了“历史”的范畴。将这一任务推给史学家有失公允,史学家的任务是描述历史,分析、归纳、演绎,这是社会学者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