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是个迷宫。
法家包括两大类,一类是讲“法术势”,讲帝王驭臣术、驭民术的;另一类是讲刑名之术的。司马迁钟情于后者而鄙夷前者。司马迁是个情感色彩浓厚的史家,绝不隐瞒好恶。他把韩非与老庄并列兼写申不害,未与商君等放到一起,表明司马迁褒商君,贬申不害。商君是讲刑名之术的,故专开一篇论之。
韩国是战国七雄中最弱的国家,但却出了两个驭臣术的大家,一个是申不害,另一个是韩非。显然,司马迁对这两个人物并不感兴趣,舍不得在他们身上多施笔墨。
申不害理政的十多年,政绩光掩前人,后来无继,既无外侮,又无内乱,是韩国最有起色的一段金色时光。按说应该重彩浓墨,大书特书,然而司马迁的记述只有寥寥数字:
(以下变换字体)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史记·韩世家第十五》)(变化字体完了)
对申不害,司马迁采取了既忠于史实又不张扬的策略。挑剔的批评家亦无话可说。这并非疏忽,在《老子韩非列传》中,涉及申不害的文字也是屈指可数,看来司马迁是有意为之。因为中国的驭心术及其派生出来的种种方略,对臣僚与百姓意味着什么,司马迁心中有数。
韩非的境遇不比申不害强多少。尽管司马迁对韩非之死抱有同情,耿耿于怀,但在韩世家中,司马迁对韩非并未大事渲染,几乎是一带而过,记载韩非的文字同样是寥寥数字:
(以下变字体)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司马迁在《老子韩非列传》中引用了韩非的《说难》,痛惜韩非虽在理论上深谙“说”之难,条分缕析,切中肯綮,然而最终还是逃脱不掉“难”。怎能不让同样才华横溢的司马迁惺惺惜惺惺。司马迁看重韩非其才,而非其权术思想。《说难》并不能代表韩非的主要思想,却能代表韩非的才华与命运。韩非的主要思想在于将“法术势”集于一体,上升到新的高度,形成独立而又完整的统治术。显然,司马迁对此是不感兴趣的,他指出法家:“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在这里,司马迁的价值倾向纤毫不隐,跃然纸上。
(《史记·韩世家第十五》)(变字体完了)
司马迁对法家所采取的低调姿态,不仅表现在篇幅设置上,而且表现在许多篇章的内容上。他所歌颂的,不少都是背法家之道而行的人——如尧、舜、禹、殷之三仁、程婴、公孙杵臼、叔齐、伯夷等,对于精谙权术者,往往嗤之以鼻。
1974年,曾有人硬将司马迁归到“法家”之列,司马迁若地下有知,定会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