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最贤的妻,最才的女:杨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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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年华浅·铺开学业的锦绣前程(1)

父亲的爱是一座城

父爱对每个人来说意义不同,但是父爱的存在会让人拥有一种安全感,像是无论走了什么陌生的路,回头总有人在微笑着看着你、守着你。

小杨绛是个孝顺的孩子。每天早饭后,她会给父亲泡上一碗酽酽的盖碗茶。茶香萦绕中,杨荫杭为女儿的乖巧颇为欣慰。当他想吃水果或干果的时候,杨绛还会懂事地帮父亲削果皮或者剥干果壳。

在他们定居苏州的时候,十六岁的杨绛开始在苏州振华女校读中学。

那正是战乱频频的动荡年代,北伐战争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学生运动也常常发生。一般时候,学生运动主要是以游行、示威、静坐或开群众大会等方式来举行的。有一次,学生会要各学校的学生上街搞宣传,也就是拿一只板凳,站在上面向路人演讲,呼吁人们开展革命。杨绛被推选上了。

十六岁的杨绛虽然长得还很娇小,但是已经别有一番少女的韵味了。她并不想参加这次活动,因为当时苏州常有轻薄人欺负女孩子的事情发生。

对于被推选上的学生,学校规定,如果家里不赞成,就可以不参加任何开会、游行、当代表的活动,等等。所以,这是一块很好的挡箭牌,一些不愿意参加的学生就以这个为理由来拒绝。

回家后,杨绛和父亲说起了这件事,问父亲能不能和学校说"家里不赞成",这样就可以避免去做宣传了。

没想到,杨荫杭对女儿的请求一口回绝。他义正词严地告诉女儿:"你不肯,就别去,不用借爸爸来挡。"

杨绛还是很担心:"不行啊,少数得服从多数呀。"

杨荫杭继续严肃地说:"该服从的就服从;你有理,也可以说。去不去由你。"

然后,他又给女儿讲了自己的一次经历。在他当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厅长的时候,张勋闯入了北京。江苏绅士联名登报,表示对张勋的拥戴和欢迎。他的一位属下擅自把他的名字也列入其中,原以为名字既已见报,杨荫杭即使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了。但是,向来坚持己见的杨荫杭说"名器不可以假人",马上在报上登上一条大字启事,申明自己没有欢迎。

有人批评杨荫杭"不通世故",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性格。他对自己的观点总是非常坚持,很少会因为别人而改变什么。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他还对女儿说:"你知道林肯说的一句话吗?Daretosayno!你敢吗?"

"敢!"小杨绛有些苦着脸说。

其实,父亲教给她的是面对困难的勇气。以家作为挡箭牌,那只是一种逃避的表现。要想真正面对这个问题,就必须正面去解决它。无论什么问题,都只有面对,才能很好地解决。一味地逃避,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

第二天,杨绛到学校后便坚持说:"我不赞成,我不去。"这几个字看起来简单,但是要面对那么多同学、老师说出来,而且是顶着他们满怀希望的目光,是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的。

最后,杨绛果然没有去参加演讲宣传。她的理由先是被打击认为"岂有此理",到那时没几天就成了"很有道理"。因为当时女同学上街演讲遭到一些不轨军人非礼的现象的确存在。

年少的杨绛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在她以后漫长的人生路上,这也是她的一大特点。

经过这件事,杨绛懂得了面对与逃避的不同。面对问题,才有可能解决问题,而逃避问题的话,只会让问题越来越严重。父亲的教诲,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句简单的"Daretosayno"为她指引了人生的航线。

很多时候,拒绝比接受更难。如果不懂得拒绝,人生路上往往会多出一些不必要的弯路。只有敢于拒绝,才能把握好人生的康庄大道。

当时高中国文老师在班上讲诗,课后让学生也效仿作诗。当时杨绛的课卷习作曾被校刊选登。《斋居书怀》:"世人皆为利,扰扰如逐鹿。安得遨游此,翛然自脱俗。"老师批──"仙童好静。"

杨荫杭在对女儿的教育上总是非常尊重女儿的观点,他从来不会强迫女儿学习自己的理念,就算是女儿的功课做得不好,他也不会责备她。很多时候,他更习惯于让女儿顺其自然地成长,而不是呆板地说教或严厉地教育。

高中的时候,杨绛还不会分辨平仄声,她的父亲说,不要紧,到时候自然会懂。果然有一天,杨绛把四声都能分辨出来了。晚上,父亲踱过廊前,敲窗考她一些字的发音。女儿答对了,他会高兴地笑;答错了,同样也会高兴地笑。

正是父亲这样特别的教诲,让杨绛从小就培养了广泛的兴趣爱好,在学识上也有很深的修养。她从小就表现出了对文学的浓厚兴趣,当杨荫杭发现女儿对某本书感兴趣的时候,就会把书放在她的书桌上。但是如果杨绛长期不读,书就会被收回。这相当于一种谴责,即便父亲什么都没说,但是杨绛心里会非常难过。那种无声的谴责简直比一顿打骂还要让她难受。

父亲的爱是一座城,筑起了杨绛心中的温暖,让她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诲,不仅学到了知识,更明白了做人的道理。漫漫人生路,这些珍贵的精神财富将让她终生受用。

"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

每个人的中学时代都会有那么一两件刻骨铭心的事,可能是一个极大的荣耀,但也可能是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在杨绛读高中的时候曾经上过一次报。但这次可不是因为她获得了什么荣誉,而是因为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那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九九八年,她还特意把这件事写成文章发表出来,这就是很多杂志都刊登过的《"看"章太炎先生谈掌故》。

杨绛回忆:"大约是一九二六年,我上高中一二年级的暑假期间,我校教务长王佩诤先生办了一个"平旦学社"(我不清楚是否是他主办),每星期邀请名人讲学。"

杨绛也参加了学社的活动。但是多年后想起,关于谁讲了什么却都记不得了,只对"章太炎先生谈掌故一事,至今记忆犹新"。

王佩诤先生事先叮嘱杨绛,让她做记录。天真的杨绛以为做记录就是做笔记,想到听大学者讲学,做笔记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便一口答应下来。

讲学的地点在苏州青年大会礼堂。杨绛的大姐也要去听讲,姐妹俩便约好一起去。但是临行前,杨绛的姐姐又是换衣服又是换鞋,耽误了一些时间,杨绛也只好耐心等待。等她们匆匆忙忙赶到礼堂的时候,讲学早就开始了。整个礼堂挤满了人,不仅早就没有了空座,就连贴着墙的地方和座位间的空隙里都塞满了小凳子,坐满了黑压压的人。

看到这样的场景,杨绛只好准备挤进去了。她刚看好有一处人稍微少些的地方,准备挤过去,等待多时的会场工作人员就赶紧叫她过去,让她上台──原来,记录人员的座位是在台上的。

杨绛看了一下台上的格局:章太炎先生正在谈着他的掌故,在他的左侧有三个座位,三个人已经开始做上记录了,在他的右侧有两个座位,一位女士已经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上了。靠台边的位置空着,显然,那是她的位置。

杨绛没有想到做记录是要上台的,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有些胆怯,尤其是为迟到而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是已经答应了教务长,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台去。

那天她上身穿着一件淡湖色纱衫,下身穿着白夏布长裤,脚上穿着白鞋白袜,梳着一条又粗又短的辫子。当人们看到这个迟到的记录人员时都感到很惊诧,章太炎先生也不例外。他看了一眼这个女学生,然后又继续他的讲学了。不过这仅仅是一段小插曲。杨绛就座后,这段小插曲就像没发生一样。

为她准备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砚台、毛笔和一沓毛边纸。在讲台的左侧记录座位上一位是王佩诤先生,一位是杨绛的国文老师马先生,另外一位是两位老师的老师金松岑先生,每个人一张小桌子。和杨绛挨着的那桌坐着的是金松岑先生的亲戚,是一位才貌双全的女教师。

台上,章太炎先生激情昂扬地谈着他的掌故,几位有着很深资历的教师认真做着记录,台下的听众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也有人拿出小本认真地做着记录。

在这样严肃而紧张的环境下,坐在台上的杨绛简直如坐针毡。面对桌子上的纸笔,杨绛心中大呼糟糕,因为那时的她毛笔字写得很不好,用她的话来说,是"出奇的拙劣",以至于她的老师说她拿笔就像拿扫帚一样。而看到旁边的几位师长,他们都在挥笔疾书,这更让杨绛心中暗暗叫苦。不说她的拿笔姿势不规范,即便规范,也做不到像那几位师长一样写得那样潇洒自如啊!但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坐在这里,就要做好该做的事。她磨了墨,拿起笔蘸好,准备记录了。

然而,这时候她又震惊地发现,章太炎先生的话,自己竟然一句也听不懂!她不知道章太炎先生谈的是何人何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谈起的。最重要的是,章太炎先生那一口杭州官话在杨绛听来简直像是天书,即使她忽然听到了某句家乡话,也是听不懂的,因为内容太深奥了。

多年后,杨绛不禁感慨道:"掌故岂是人人能懂的!国文课上老师讲课文上的典故,我若能好好听,就够我学习的了。上课不好好听讲,倒赶来听章太炎先生谈掌故!真是典型的"名人崇拜",也该说是无识学子的势利眼吧。"

其实无论是在什么年代,这种"名人崇拜"始终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就像一些不喜欢体育的人却追捧体育明星,也正是这种"名人崇拜"心理在作怪。

杨绛的座位是最显眼的,她的几位老师的位置都偏后,唯独她的位置是在讲台的前面的。所以她的一举一动,讲台下面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作为一名记录人员,她必须要拿起笔认真记录。她专心地听,可还是一句都听不懂。

坐在台上的杨绛急坏了,她真是羡慕死了坐在里面的美女老师,她甚至想如果能坐在那个靠里面的位置上该有多好啊!而且还有外面的人挡住从台下投来的无数道利剑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