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典型的江南山区古村,许家山保持了中国农村延续几千年的农耕传统。而且由于地理位置、经济发展水平等原因,这种传统更具原始性和本质意义。七百多年来,许家山人就沿着这条传统的脉系,以时序为经,以农事为纬,编织生产和生活的丝带。在这条丝带上,既交织着艰辛和苦难的丝缕,又绽放着坚韧而诗意的繁花。
春天是许家山人最忙的季节。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播种的好坏、多少,直接关系秋天的收获,关系一年的生计。此时的许家山山野上,春雨霏霏,土地含膏似的,草木蓊翳,繁花盛开,到处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许家山人全家出动,挥锄掘地、驱犁耕田,山野间密布鞭弓犁影,以自己的勤苦播种希望。
剜番薯。番薯,是许家山的特产,家家都有几千藤地用来种番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番薯是许家山人的主粮,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即是在稻米新上时节,为了节约,也要在锅边嵌上一圈番薯,每个人每餐都要吃,无非是大人吃多一点,孩子吃少一点。番薯还是牲畜的主饲料。要先育好番薯苗,俗称“孵(读部)番薯种”:选择一块肥沃的土地,把泥土磕碎、耙平,铺上牛羊的厩肥,做成一张温床,然后把番薯种从窖藏了一冬的山洞(当地人叫番薯种洞)里取出来,有序地“孵”入温床,盖上泥土的“被子”。当苗圃上的番薯藤秧葳蕤的时候,许家山人便把它们一段一段地剪来,码在畚箕或篮里。然后选择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或阴天,把番薯秧拿到地上剜(栽种)了。那时的许家山山地上,可以说百分之六十种的都是番薯。人们穿着蓑衣,弓着背,把嫩生生的藤秧按一定的间距一棵棵剜进已经整理好的土地里,然后用手按实。除此,许家山人还把繁育番薯藤秧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除了自己种以外,他们还要把番薯藤秧拿到茶院或宁海城区的集市上去卖,赚取菲薄的利润贴补家用。
种田。许家山地处山区,不像平原上的村庄,拥有大片大片既肥沃又不缺水的水田,许家山的水稻田大多是梯田,处于峡谷陡坡之上,土壤瘠薄,水源贫乏。那些所谓的水田,受地势的限制,大多狭窄逼仄,没有方方正正的,且面积狭小,连一头牛、一张犁都打不了转身,有的甚至只能以“几箩谷田”来表示面积的大小。但就是这样的条件,许家山人祖祖辈辈也在这样瘠薄的土地上耕种劳作。春天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许家山人抓住时机,育秧播种,在一块块梯田都插上葱绿的稻苗。
摘茶。许家山有茶园七百亩。尽管气温比平原略低一些,但春天蒙蒙春雨中,许家山的茶园郁郁葱葱,一派生机。于是,许家山人只要有空闲,不论男女老少齐上阵。或背着茶篓,或携着篮子,巧手如飞,把一瓣瓣雀舌般的新茶采进篓里。逢下雨,为了不使茶叶老掉,许家山人带上雨披蓑衣去采摘。五颜六色的雨披,把绿色的茶园点缀得五彩缤纷。许家山的茶是真正的绿色环保茶,无污染、原生态,前几年还养在深闺人未识,近年来,随着许家山的开发,许家山的茶叶也香飘万里。
除此之外,春天正是小麦的扬花孕穗期、油菜的开花萌荚期,许家山人忙于施肥、除草、灌溉,以期有个好收成。
宋诗人翁卷在《乡村四月》中吟:“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唐诗人韦应物在《观田家》中说:“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丁壮俱在野,场圃亦就理。归来景常晏,饮犊西涧水。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仓廪无宿储,徭役犹未已。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饥劬不自苦,膏泽且为喜”,这是许家山人农耕生活的真实写照。
夏天是许家山人最苦的季节。炎夏酷暑,干旱少雨,加上一些农作物须抢收抢种,对于许家山人来说,不但忙碌,而且更加辛苦。
小麦成熟了,许家山的山地上,麦浪滚滚,一片丰收景象。稻黄一夜,麦黄一界(半天),小麦的成熟是很快的。这时要及时收割。因为麦收孩儿天,一天变三变,刚刚是晴天白日,一忽儿就乌云滚滚、大雨倾盆了。没有及时收割,经雨一淋,小麦很容易抽芽变质。所以许家山人要抢在最晴热的天气里,把小麦收割进来,并脱粒、晒干进仓。在炎炎烈日下,人们弓着背,把小麦一镰一镰地割倒。身上的衣衫很快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脊背上,古铜色的肌肉一浪浪呈露无遗。如果就地脱粒来不及,就把麦捆挑回家,利用晚上的时间脱粒。于是在五月的夜晚,一只稻桶一只稻床,全家老小齐出动,在许家山家家户户的道地里,会响起嘭嘭的击麦之声。
早稻成熟了。在缺粮的年代,水稻能多种一茬是一茬。尽管许家山水缺地瘠,早稻的产量并不高,但多种一茬就多一分希望。于是一年种双季就成为很多农户的选择。抢收抢种,一是为了抢时间,在早稻收割后,把晚稻及时地种下去;二也是为了把早稻及时收获归仓,因为夏天多雷雨,一迟缓,不但晚稻种不下,早稻也还留在田里发芽。
于是在许家山山山岙岙的梯田上,人们忙于收、忙于种。早稻田里往往还有水,经太阳一烤,如同滚汤,太阳在上面烤,田水在下面蒸,上下夹攻,人不累得虚脱,也要热得晕过去。好在许家山人在年复一年的淬炼中,铸就了一副好身板,南瓜成熟了。山地也适宜种南瓜。许家山人种南瓜,一是为了弥补粮食的不足,南瓜粥、南瓜羹是许家山人的家常便饭;二是作为猪饲料。那些南瓜藤、青南瓜、南瓜肚肠等,无论是生的还是腌、煮的,都是猪的最爱;三是把南瓜籽积存起来,拿到集市上卖,能贴补家用。夏天,正值南瓜的收获季节,许家山人挑着满担的南瓜,在颠簸的山道上挥汗如雨、健步如飞,脸上写满艰辛的喜悦。种得多的人家,屋里的南瓜堆得像小山一样。
这个时候,番薯虽然没有成熟,但料理它的活计也是够辛苦的。要除草。那些草,仿佛要与番薯藤比赛似的,你长得多快,我也长得多快;你长得多长,我也长得多长。草多了,自然影响番薯的产量。于是在六月天,许家山人常常要去除番薯草。夏天少雨,土地板结。那些草根便扎得很顽固,用手拔的话,或许只能拔点草梢,而根依然留在那里,用锄头削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把番薯藤削掉。除此之外,还要翻番薯藤。番薯藤如果久不动它,它就会“墩根”,这样不利于提高番薯的产量,于是要不断地翻番薯藤。时深日久,那些番薯藤绵延得很长,又与其他根互相纠缠在一起,很难翻。要把每根藤都理顺,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然后翻向相反的方向。
夏天,许家山人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制作醋大蒜。把地里收获的大蒜,择好洗净,放在锅里焐烤三日三夜,直到烤得又红又香,糖汁浓稠,然后装在大蒜桶里,挑到市场上出售。
夏天是农作物生长的旺季,灌溉、除虫、施肥、除草一样都不能少、一样都不能疏忽。烈日炎炎,暑气蒸腾。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仿佛写的就是许家山人。
秋天是许家山人收获的季节。经过春天的播种、酷夏的劳作,终于迎来了秋天的收获。晚稻成熟了,番薯成熟了,晚豆成熟了,俗语说:“一年辛勤在于秋,粮不入屋不算收”,“三春不如一秋忙”。虽然收获的过程同样忙碌和艰辛,但,毕竟充满了喜悦。
晚稻成熟。虽然因为缺水,许家山的晚稻常常歉收,但一分汗水一分收获,许家山人倍加珍惜。好在此时不像“双夏”,要抢时间、赶进度,完全可以从容地收割;也不像夏时阴晴无常,秋天空气澄明、阳光普照,完全可以从容地晒干、归仓。
番薯成熟。此时的许家山山地上,番薯藤已枯干了,被番薯膨隆的土地像怀胎十月的母亲,充满了临盆的喜悦。许家山人或锄头掏,或犁耕,番薯像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从散发着芳香的泥土中蹦跶出来。跟在后面的孩子或女人,便把番薯一枚枚捡进篓里。有的趁天气晴好,就在地里把番薯刨成番薯片或番薯丝,有的则挑回家。
豆子成熟。许家山人把它们收来,晒在竹簟上,在秋阳的照耀下,豆荚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一颗颗豆粒就从裂开的荚壳里蹦出来。许家山人用它做豆腐、孵豆芽,炒熟,加点盐水,能当下酒菜,吃起来喷喷香。
棉花成熟。许家山虽然是山区,但同样有塘地,只是在离家五六公里远的海边。棉花收获的季节,许家山人便起个大早,带着中饭,带着用葡萄糖瓶装的白开水,到塘地“捉”棉花。那棉花又白又纯,在完成征购任务的前提下,许家山人用它做棉袄、被絮,做老人穿的棉背心,做幼儿穿的虎头鞋。
在收获的同时,秋天也离不开播种,如种土豆、种小麦、种油菜等等。所以即使是收获的秋天,许家山人也是忙碌的。
冬天是许家山人安闲的季节。说安闲,是相对于春夏秋的忙碌来说。他们绷紧的神经可以松懈下来,可以在家里安耽地休息几天,可以忙于儿女的婚娶,可以含饴弄孙,可以忙于过年的物质准备。尽管如此,勤劳的许家山人还是待不住的。
要砍伐柴禾。那时没有煤气和电,烧火全凭柴禾。而春天,因为柴禾抽出嫩梢,不适宜砍伐。于是趁冬闲,要储足一个冬春的柴禾。许家山人常常穿着上山袜,肩着充杠,到远山近冈砍伐柴禾。远山砍的是硬柴,经火,近山砍的是软柴。硬柴砍来后,就堆成垛,上面盖上苫子,以免雨淋。
要制作番薯面。番薯面是许家山的特产。他们要趁此冬闲,大量制作番薯面,一来自吃,二来馈赠亲友。
要烧番薯烧。番薯烧是用番薯做的白酒,许家山人用最原始的以辣蓼制的曲烧制,做的番薯烧清洌可口、芳香扑鼻。
要施肥。土地和树也如人一样,经过一年对庄稼和果实的精心培育,肥力耗尽了。许家山人便利用冬天的大好时机,把牛栏、猪圈、羊栏里的有机肥一担担挑到土地上去,或埋进果树下。
要囥番薯种。选择品种良好、硕大净滑的番薯作番薯种,然后窖藏进挖在山边的土洞里(当地人叫番薯种洞)。土洞口小内大,温度凉沁,就像天然冰箱,能把番薯完好地保存到来年春天。
明末清初吴嘉纪有《冬日田家》:“残叶一村虚,卧犬冷不吠。带梦启柴荆,落月满肩背。地荒寒气早,禾黍连冰刈……”写出了冬日田家的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