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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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邹湛瞅了瞅那些兵士,轻淡地回答:“近期军营中粮食短缺,兵士难以饱餐,故派人挖采些蘑菇、竹笋与野菜,以补军粮之不足。”

“粮食乃军队之本,缺少粮食便无法进行正常操练,更无法进行作战。”羊祜有些吃惊地打量着邹湛,严肃地问,“莫非有人克扣军粮,中饱私囊,使军中粮食短缺,兵士不得饱餐?”

“仆射大人不必多疑。”邹湛赶紧解释道,“荆州地处两国边境,战事频繁,民少而兵多,二丁便要供一兵,仅凭本州之租赋,远不足供养驻军,每年均需朝廷调拨大量粮食,以补本州军粮之缺。去年黄、淮二水泛滥成灾,沿河诸郡县歉收,朝廷将存粮调往那里赈济灾民,没有再给本州补拨军粮,造成军中粮食短缺。据卑职所知,军中存粮已不足百日之需,难以维持到新谷登场,故而只得减少兵士每日之粮,以防日后断炊。”

“原来如此……”羊祜沉吟良久,颇为忧虑地说,“军无粮不稳。长此下去,必然会军心浮动。”

“仆射大人所言极是。对此,各部将领亦忧心忡忡,惟恐发生不测。”邹湛一筹莫展地说,“仆射大人应将荆州军中缺粮之事奏明圣上,请求朝廷马上给军中调拨粮食,以稳定军心。”

“朝廷亦无粮可调,奏明圣上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圣上忧心而已。”羊祜沉默了一阵儿,有些不解地说,“荆州地势平坦,地力肥厚,且雨水充足,适于耕种,按理不应缺粮。”

“仆射大人有所不知。”邹湛连忙解释道,“自荆州一分为二以来,此处是小战不断,大战时有,百姓为避战乱,纷纷举家迁往中原,致使大片土地荒芜闲置,租赋锐减,州中入不敷出,军中粮食短缺。”

羊祜若有所思地问:“荆州现有多少荒芜闲置且适于耕种之土地?”

邹湛如实相告:“据卑职所知,州中荒芜闲置且适于耕种之地有四五千顷之多。”

“此处土地每亩能收多少粮谷?”

“丰年每亩可收十余斛,灾年每亩可收五六斛,平年每亩可收七八斛。”

“若每亩按八斛计之……”羊祜边慢慢地向山顶攀登,口中边念念有词地说,“一顷可收八百斛,千顷可收八十万斛……每名将士每年按二十斛计之,荆州将士每年约需二百万斛……”

邹湛瞧着羊祜,试探地说:“仆射大人之意是……”

羊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着邹湛:“若让将士得以饱餐,待到新谷登场时,我军尚缺多少粮食?”

邹湛暗暗地计算了一阵儿,明确地回答:“尚缺九万斛。”

“九万斛……”羊祜喃喃自语了一会儿,转而吩咐着邹湛,“请中郎回府后立即告知各部将领:从明日起,各部均按原先供给之数发放军粮,莫要再让兵士忍饥挨饿,或以蘑菇、竹笋与野菜充饥。”

“这……”邹湛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如此一来,只怕未到新谷登场之时,军中就会断粮。一旦军中无下锅之米,其后果将不堪设想。请仆射大人三思。”

“中郎不必担忧。”羊祜微微一笑,“今晚我便驰书洛阳,先从那里借贷九万斛粮食,以补此缺口,绝不会让军中断炊。”

“方才仆射大人说,朝廷已无粮可调。”邹湛莫名其妙地问,“仆射大人又从何处借贷?”

“朝廷无粮并非洛阳无粮。”羊祜狡黠地笑了笑,“据我所知,杜元凯所管之河南郡,尚有十余万斛粮谷存放于仓库之中。只要我向杜元凯告急求援,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既然是借贷,以后就要如数归还。”邹湛不无顾虑地说,“即使杜大人肯借粮给我军,这岂不是寅吃卯粮?虽可救一时之急,但却要造成更大亏空,明年我军又将如何度日?”

“中郎不必多虑。”羊祜似乎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胸有成竹地说,“待到明年,我军不仅已无断炊之危,而且还会有一年之余粮。”

邹湛如同坠入五里雾中,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羊祜。

羊祜瞥了邹湛一眼,再次吩咐道:“中郎只管照办便是,一切均有我来筹划。”

邹湛满腹狐疑地说:“卑职遵命。”

羊祜与邹湛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地登上了山顶。羊祜站在岘首之巅,纵目四望:俯瞰襄阳,一览无余,房屋街巷,历历在目;东望汉水,波光闪烁,舟船轻移,风帆隐现;远眺隆中,云遮雾罩,烟雨苍茫,蒙蒙咙咙;回首鹿门,重峦叠嶂,峰尖刺天,山色苍然……

羊祜四处眺望了一番,感慨地说:“自混沌初开、宇宙诞生以来便有此山,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贤达名士曾登此远望。然而,这些人皆已被时光湮没无闻,实令人悲伤!我如百岁后有知,魂魄定然要重临此处,再观襄阳有何变化。”

邹湛瞅了瞅羊祜,也感叹地说:“时光如流水,岁月似风尘,芸芸众生犹匆匆之过客,人去迹灭。但仆射大人德冠四海,道嗣前哲,必能与此山共存,传留于后世。至于湛辈,则必然如仆射大人所言,将会被时光湮没无闻也。”

“天道无常亦有常,岁月无情亦有情。功德显著者必将与山水同在,碌碌无为者必然会人去迹灭。”羊祜仰望着蓝天白云,深沉地说,“人生一世,当以功德为重;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至于流芳百世或湮没无闻,皆听天由命也!”

连续三四日,羊祜似乎忘记了自己是都督荆州诸军事的封疆大吏,而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前来访古观光的游客,先后游览了襄阳周围的隆中、岘山、樊城、檀溪等古迹名胜。后来,他又装扮成一个商贾,只身一人在襄阳城内四处游逛,仔细地观察着襄阳的官署衙门、街巷里坊、商铺酒肆、车马行人和风土人情。

在此之前,羊祜虽然没有来过襄阳,但他却从书中得知:东汉时期的襄阳曾是一个经济繁荣、世族豪强集中之地,朱轩华盖,甲第掩映;汉末之世,董卓荼毒两京,洛阳、长安一带成为一片焦土,关西及中原的大批学士纷纷逃到相对比较安定的襄阳避难,在这里收徒授学,讲经论史。一时间,襄阳几乎成了全国文化的中心。

可是,如今出现在羊祜眼中的襄阳,竟与他在书中读到的襄阳判若两城:他看到的只是衰败破落的府第、生意清淡的商铺和门可罗雀的酒肆,碰到的只是衣衫破旧的行人、蓬头垢面的乞丐、相互打闹的顽童,听到的只是令人心酸的乞讨声、让人同情的呻吟声、使人厌恶的叫骂声……这一切都与他在隆中的所见所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堂堂一州之首府竟然还不如一个深山中的村落。久负盛名的襄阳为何会变得面貌全非?那个繁荣昌盛的襄阳哪里去了?那琅琅的读书声为何听不到了?如何才能使已经破败的襄阳恢复往昔的兴旺昌盛?

羊祜走街穿巷,边走边看边听边想。到了正午时分,他已把整个襄阳城逛了一遍,同时也已变得饥肠辘辘,正要回去吃午饭,突然觉得眼前一暗,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羊祜一怔,马上收住脚步,抬头一看,见面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就惊讶地问:“老人家为何拦住我之去路?”

老者惨淡一笑,颇为尴尬地问:“欲测字卜卦乎?”

羊祜摇了摇头,礼貌地回了句“抱歉”,然后绕过那老者继续前行。

可是,羊祜刚走出两步,就听那老者哀叹一声,悲伤地说:“天不垂怜,今日又要饿肚矣!”

羊祜闻听此言,连忙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打量着那位老者。只见他是一身儒生打扮,袍服上虽然打着补丁。但却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他虽然面黄肌瘦,十分憔悴,但眉宇之间却隐隐显露出儒雅之气,忧郁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睿智之光。

面对着这位落魄的文人,一种恻隐之心蓦然涌上了羊祜的心头。他重新返回老者的面前,不好意思地说:“方才多有得罪,请先生为我指点迷津。”

然而,对于这桩失而复得的生意,那老者并未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反而是脸陡然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去,嗫嚅地说:“这字不测也罢。”

老者不吃嗟来之食的态度,更引起了羊祜的兴趣,他向老者拱手施礼,歉疚地说:“方才我‘心有旁鹜’,脱口而出,并非我之本意,请先生莫要见怪。”

“这……”老者稍作犹豫,迟迟疑疑地伸出左手,“请随意赐上一字。”

羊祜略作思索,在老者的手心上写了个“荆”字。

“荆……荆……”老者眯缝着双眼,反反复复地瞅着羊祜,自语了一阵儿,试探着问,“大人莫非属牛或姓羊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