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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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老者的话音虽然不高,但却让羊祜大惊失色。他初到襄阳,除州府中的一些官吏外,并无别人认得他,为何这个靠测字卜卦为生的老者竟能一口道出他的属相与姓氏?他惊奇地问:“先生何以断定我属牛或是姓羊?”

羊祜的表情与语调使老者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马上变得从容起来,不紧不慢地答道:“‘荆’者从‘草’,‘草’者乃牛羊之食也。牛与羊以草为命,以草为天。故而,老朽断定大人是属牛或是姓羊。”

羊祜不置可否地瞅着那老者,又故作遮掩地问:“我乃商贾之人。请问先生,我命中可有财运?”

老者又把羊祜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慢条斯理地说:“大人并非商贾之人,而是领兵征伐之人。”

羊祜又是一惊,诧异地问:“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款款一笑,从容不迫地回答:“商贾之人惟利是图,非沾‘金’即带‘贝’。然而,大人所赐之‘荆’字,既无‘金’又无‘贝’,大人岂会是商贾之人!再者,‘荆’字右侧有一顶天立地之‘刀’,‘刀’者乃兵器之首,主刀兵者岂非领兵征伐之人乎?”

羊祜从来就不相信测字卜卦之类的江湖之术,因为怜悯这位无饭可食的老者,所以才破例地让其测字。现在,让羊祜实在弄不明白的是,这位素昧平生的老者为何竟能测得如此准确无误,这不能不令他深感蹊跷。为了搞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他决定与老者深谈一番。他指了指街边的一家酒肆,诚恳地邀请着老者:“多谢先生指教。如蒙不弃,请先生与我去小酌几杯,以便继续向先生讨教。”

“这……”老者犹犹豫豫,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此乃我酬谢先生测字之劳,请先生不必推辞。”

“既然如此,老朽只好从命。”

羊祜将那老者请进酒肆,要上酒菜,边饮边聊。他奇怪地打量着老者,深感不解地问:“先生谈吐儒雅,气度不凡,定是饱读诗书、通晓经典之士,为何却以测字卜卦为业?”

老者红着脸羞惭地说:“老朽五岁时便人家学启蒙。整整读了二十年书,古之诗书经籍均已遍读。本欲以授学为业,借以养家糊口。无奈生不逢时,身处乱世,自三国鼎立以来,荆州之地战火连绵,刀兵不断,学堂多已毁坏,童子大多辍学,也断了老朽衣食之源。老朽年轻时尚可耕种自给,苟且偷生。然人老体衰之后,就再也无能为力矣,只好以测字卜卦为生,借以苟延残喘,苦度余生。”

羊祜十分同情地瞅着老者,又为他斟上了酒,关切地问:“先生乃何方人士,尊姓大名?”

“说来惭愧,有辱祖宗。”老者的脸更红了,踌躇再三才难为情地说,“老朽祖籍颍川,汉末举家避乱于荆州,复姓司马,单名聪。”

羊祜迫切地问:“荆州之水镜先生乃先生何人?”

司马聪低下头嗫嚅地说:“水镜先生乃老朽之族叔也。老朽年幼之时,常听叔公讲经论史。”

羊祜急忙站起身来,向司马聪深施一礼,惊讶地说:“晚辈久闻水镜先生之大名,只恨生不同时,无法投到其门下求学乞教,岂料今日竟有幸得遇水镜先生之族侄。失敬,失敬。”

“大人莫要羞煞老朽。”司马聪也站起身来向羊祜还了一礼,悲哀地说,“老朽沦落到如此地步,实为不肖子孙,死后亦无颜去见叔公!”

“此非先生之过,乃时势使然也。”羊祜重请司马聪入座,双手捧起酒杯,举到司马聪面前,谦恭地说,“无怪乎先生仅凭一个‘荆’字,便测出晚辈之属相与姓氏,原来是先生深得水镜先生之真传。敬佩,敬佩!”

司马聪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苦笑着说:“此乃雕虫小技耳,大人不必以假当真。”

“晚辈以前亦不相信测字卜卦之术,但经先生今日这一指点,晚辈倒真有些相信矣。”羊祜看着司马聪,迷惑地问,“不知先生有何绝技妙术,能测得如此准确无误?”

司马聪没有立即回答羊祜,而是屈身凑到羊祜面前,压低声音问:“恕老朽冒昧,大人可是都督荆州诸军事之羊仆射乎?”

羊祜见司马聪已识破了他的真正身份,只好点头承认,并诧异地反问:“先生如何得知?”

司马聪淡淡一笑,又接着问:“仆射大人这几日是否天天微服私访,日暮方归?”

羊祜又点了点头:“先生又如何知之?”

司马聪坦诚地答道:“昨日有一州府小吏让老朽为其测字卜卦,闲谈之中,他言及大人来荆州之事,并叙说了大人姓氏、相貌与年龄。故而,老朽便判定大人乃新到荆州之羊仆射,今日又装扮成商贾之人微服私访。”

司马聪的解释并没能完全消除羊祜的疑惑,仍将信将疑地问:“襄阳城中有口数万,与我年龄、相貌相仿者不乏其人,先生为何能认出我来?”

司马聪继续解释道:“老朽到襄阳测字卜卦已是五载有余,终日早出晚归,走街串巷,城中男子老朽均相识或面熟,惟有大人老朽从未见过。加之大人操洛阳口音,且气度神采皆与商贾之人大相径庭,大人非羊仆射又会是何人?”

羊祜爽朗地笑了,恍然大悟地说:“如此说来,这测字之功夫在字外,而不在字之本身。”

“然也。”司马聪内疚地说,“实不相瞒,测字卜卦实为江湖骗人之术,老朽因生计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老朽有徒可教,衣食无忧,绝不会干此勾当!”

“先生不必愧疚。”羊祜连忙宽慰着司马聪,“人在饥寒之时,为求温饱,诸事皆可为之。何况先生只是凭着腹中之学识求生,非盗非抢,有何愧疚之处!”

司马聪与羊祜越聊越投机,竟然将测字卜卦的奥秘向羊祜和盘托出:“这测字卜卦之术,有三个要诀:一日察言观色,二日牵强附会,三日顺藤摸瓜。若能将此三者融会贯通,巧妙用之,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也不至于出乖露丑……譬如今日为大人测字一事:老朽观大人之相貌、年龄与气质,听大人之口音,就想起了昨日州府小吏之言。初步臆想大人为新到荆州之羊仆射。加之大人又赐了一个‘荆’字。‘荆’字从‘草’,与‘草’相关之属相有牛、兔、马、羊,而属兔、马、羊者又与大人年龄不相符,老朽只能说大人属牛,进行试探。老朽此言一出,大人立即显露出吃惊之状。如此一来,老朽便断定大人必是羊仆射无疑,故又说大人非商贾之人,而是领兵征伐之人……如此而已。”

“为测一个字,先生真是煞费苦心。”羊祜深感惋惜地问着司马聪,“先生测字卜卦已有多少载?”

“已有二十载矣。”司马聪一脸悲戚地说,“二十年来,老朽犹如一化缘之僧人,居无定所,食无定时,云游城乡。四处漂泊。在半饥半饱中苦度残生。”

“先生真是阅尽人间疾苦,尝尽人生辛酸也。”羊祜若有所思地说,“以先生之学识与阅历,想必对荆州之状了如指掌,深有感触。”

“二十年来,老朽走遍了荆州各郡县之城镇村落,为两三万名长吏将士、农夫村妇测过字、卜过卦,亲眼目睹了荆州大地日见衰败之状,亲耳听闻过平民百姓苦诉之声。虽不敢说对荆州之状了如指掌,但也颇有感触。”司马聪满腹忧愁地说,“老朽虽为一介布衣,独善其身尚且不能,更无法兼济天下,但却是身贱未敢忘忧国,常扼腕叹息,恨自己无力拯荆州于既衰,解民众于倒悬。”

羊祜颇感兴趣地说:“如此说来。先生是常常思虑振兴荆州之策、解救民众之法。”

司马聪感慨地说:“老朽自幼读圣贤之书,虽无意于官场仕途,但却断不敢无视民众之苦,并愿尽自己绵薄之力,为之请命。只可惜老朽人微言轻,难以遂愿,只能望天长叹而已。”

羊祜像是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荆山之玉一般,认真地打量着司马聪,惊喜地问:“以先生之见,如何才能振兴荆州、解救民众?”

司马聪直言不讳地回答:“以老朽之浅见,荆州之衰败在于人心散乱,田地荒芜,谷物歉收,府库空虚,官吏疏于政事,将士惰于军务,农夫苦于租赋,民众难得温饱。仆射大人若欲振兴荆州、解救民众,必须要教化民众,奖励农耕,整饬吏治,稳定军心,富州强兵……”

司马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久寻而不可得的知音,有了倾吐心愿的机会,正要把那些久憋在心中的话全部吐出来。羊祜却打断了他的话,恳切地说:“此处并非畅谈之所,请先生屈尊随我到州府走一遭,以便我从容向先生请教治理经营荆州之良策。”

司马聪爽快地说:“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愿将平生之所学所思、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供大人理政治军时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