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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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既然如此,咸也只好遵镇军大将军之命行事。”张咸略加思索,当仁不让地说,“吾将军率本部将士与四千青壮百姓守城东城北两面,成率本部将士与四千青壮百姓守城西城南两面,若遇紧急之事相互告知与援救。吾将军以为妥否?”

“遵令!”吾彦朗声答道。

“能在镇军大将军麾下为将,真乃一生之大幸!”张咸打了吾彦一拳,舒心地笑了……

杨肇兵败退军的消息,着实给了羊祜沉重的一击,让他夜不能寐,几番躺下又几番坐起,始终无法入眠。陆抗破堰放水,使他率领的五万兵马为泥沼所困,白白浪费了一个多月的宝贵时光,错失了攻取江陵的最佳机会;陆抗高筑围城,击溃了杨肇率领的三万援兵,使他占据西陵的计划严重受挫。面对着目前这种两头碰壁的尴尬局势,他如何才能挽回颓势,实现原定的作战目标?西陵的步阐到底还能够坚持多久?江陵何时才能攻破?这一连串的疑问,像是一群大蚊子,围着他的脑袋嗡嗡乱飞,还不时地叮上他一口,搅扰得他卧不安席,直到三更天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是,羊祜睡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放哨的亲兵从梦中唤醒。亲兵在这么个时候把他唤醒,肯定是有紧急军情。他赶紧翻身坐起,吃惊地问:“出了何事?”

亲兵连忙回答:“城东传来一阵激烈呐喊声,像是有很多人在进行厮杀。莫非江陵守军见城池危在旦夕,性命难保,要在夜晚突围逃生……”

羊祜想了想,当机立断地说:“汝速飞马奔向城东,传令周旨:若是江陵守军要突围,不必加以阻拦,任其逃去。有违抗军令者,严加惩处。”

“不必加以阻拦?”亲兵大为不解,惊讶地说,“江陵守军负隅顽抗,致使我军伤亡惨重,今破城指日可待,为何却要‘任其逃去’?”

“汝不必多问。”羊祜白了亲兵一眼,高声催促道,“速去传令,不得有误!”

“不必阻拦……任其逃去……”亲兵小声嘟哝着,满怀疑惑地走出中军帐。

羊祜的瞌睡全让赶跑了,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走出中军帐,默默地眺望着灯火通明的江陵城。此时,城东的呐喊声仍未停息,飞越过江陵城传到了龙山之上,在他的耳边回荡。那清晰可闻的呐喊声,好似一排接一排的波涛,在他的心海中奔涌:喊声响处距此处有数里之遥,而声音却如此清晰,可见呐喊之人至少有数千之多。若真是张咸见江陵城朝不保夕,破城后难免会玉石俱焚,欲率领着守军突围逃生,那他正求之不得。他兴师动众而来,并且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为的是要占据江陵城这座军事重镇与战略要地,而不是要歼灭城中的那几千守军。放走那几千守军而得到江陵城,对他来说是利远大于弊、得远大于失。他如能在陆抗攻破西陵之前得到江陵,战局就会出现转机,那个夺取吴国荆州的计划就有可能实现。对他的这种做法,亲兵自然不会理解,甚至一些部将也难以接受。但他作为一军的主将,却要顾全大局,不能因小失大……

羊祜正沉思着,前往城东传令的亲兵返回来了。他连忙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问:“果真是江陵守军要突围乎?周旨是否已遵命将其放走?”

亲兵急忙跳下战马,气喘吁吁地回答:“城东并非江陵守军在突围,而是有一支吴军突然从背后袭来,冲破了我军营寨,杀人了江陵城中。”

“啊!”羊祜惊叫了一声,犹如被人当胸重重地击了一拳,愣怔了片刻,惴惴不安地问:“那支前来增援江陵之吴军究竟有多少人?”

亲兵回答:“据周将军说,大约有五六千人。”

“五六千人!”羊祜倒吸了口冷气,莫名其妙地问,“吴国荆州可调动之兵马,已经悉数开赴西陵,从何处又突然冒出了这五六千人?”

亲兵答道:“周将军说:四更时分,我军将士正在熟睡,那支吴军像是忽然从地下冒出来一般,呼啸着从营寨背后猛冲过来。我军将士措手不及,无法阻挡,待整顿好兵马,追赶上去,那支吴军已被江陵守军接应进城……”

羊祜暗暗地叹了口气,再次眺望着灯火通明的江陵城苦思冥想起来。

五六千吴军援兵的突然到来,使江陵城的守军增加了一倍,对于攻城的晋军来说,无异于紧处加楔,必然会加大破城的难度、延长破城的时间,增加将士的伤亡。而更让羊祜苦恼的是,在这支吴军援兵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军事秘密与阴谋?根据吴军在荆州的兵力分布,江陵东面的夏口、武昌已无兵可调,这支援军只能是来自西陵。莫非陆抗已经收复了西陵城,率领大军回师江陵?若果真如此,他就将处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然而,据杨肇所言,西陵城比江陵城还要高厚坚固,他以十倍于守军的兵力猛攻五日尚不能破城,难道陆抗能以五倍于守军的兵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城?若是陆抗没有复夺西陵,为何又能分出兵力来救援江陵?这些令人费解的问题,好似一个快速转动的大漩涡,把他围在中间,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着,直到天色大亮时才想出点眉目:陆抗分兵来救江陵,是在制造假象,以此来动摇他夺取江陵的决心,拖延他破城的日期,从而为吴军重夺西陵赢得时间。因此,他必须向江陵城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一定要抢在吴军攻破西陵之前夺取江陵,挫败陆抗的阴谋。

想到这里,羊祜终于痛下了决心。他先是派出探马去打探西陵方面的战况,后又传令全军:“从辰时起,不分昼夜轮番猛攻江陵,三日之内务必要破城,对懈怠畏惧者、动摇军心者,严惩不贷!”

晋军攻打江陵虽连续受挫,且损失巨大,但它毕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羊祜一声令下,四万多晋军将士不顾连日作战的疲劳,鼓起余勇,再次向江陵城发起了猛烈攻击。为了鼓舞全军将士的斗志,羊祜亲临城下进行督战。他冒着随时都有被流矢射中的危险,在城下缓步而行,一面巡查着各部的战况,一面鼓励着攻城的将士。羊祜的到来,就像一块大石投进波浪滚滚的湖中,立即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一轮异常凶猛的攻击波。

晋军将士发起的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波,犹如一排又一排的滔天巨浪,不停地拍打着江陵城。似乎不把它击垮绝不罢休。然而,今日之江陵城已非昨日之江陵城,由于吾彦带来的五千精兵也加入了战斗,使城上的防御能力大为增强。万余名吴军将士与八千青壮百姓,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凭借着高厚坚固的城墙,居高临下,用箭弩、檑木滚石与砖头瓦块,顽强地抗击着一拨接一拨拥上来的晋兵。打退了晋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近距离目睹着这场凶险而惨烈的攻守战,羊祜的心在颤抖、在流血。从感情上,他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将士再前仆后继地去送死,不愿让这种惨不忍睹的场景反复出现;从理智上,他又必须把这些杂念抛到一边,横下心来让这场战斗继续进行下去,直至决出个胜负输赢。这就是战争的法则,这就是千百年来重复了无数遍的人间悲剧,这就是许多战将必须要面对的现实,他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黄昏时分,羊祜怀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回到了龙山上。虽然他的身躯已经离开了还在继续进行厮杀的战场,可是他的心却留在了江陵城下,眼前仍然晃动着激烈战斗的画面,耳畔依旧回荡着慑人魂魄的呐喊。尽管今天他连午饭都还没有吃,腹中早已经是饥肠辘辘,但是他却毫无食欲,只是面对着几案上热腾腾的饭菜发呆。直到掌灯时分,他才醒过神来,开始慢慢地用饭。然而,他刚吃了几口,亲兵就进帐禀报:“襄阳太守周奇有要事求见车骑将军。”

“呃——”羊祜不禁暗自吃惊,仿佛在饭中发现了一只苍蝇似的,马上紧皱起眉头,连忙放下饭碗,心绪不宁地说:“速让周太守进帐。”

自率军南征江陵以来,羊祜就以当阳作为粮草的中转处,把从襄阳运来的大批粮草囤积在当阳城中,并拨出两千兵马进行守护。用襄阳太守周奇为运粮官。率领着两千兵马转运粮草,以保证围攻江陵兵马的供给。依照前几次的运粮的规律,往返一次需五天时间。昨天早上,周奇才率队离开了龙山,按说应三天后才能返回,现在为何却提前回来了?难道中途出了什么事情?

羊祜心中正嘀咕着,周奇慌慌张张地走进中军帐,连礼也忘了施,就焦急地说:“车骑将军,大事不好!当阳与囤积在那里之粮草皆已落入吴军之手……”

羊祜像是屁股上被蝎子狠狠地蜇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瞪大双眼问:“此事汝如何得知?”

周奇急忙回答:“卑职在去当阳运粮途中,遇上了一群我军驻守当阳之兵。据那些侥幸逃出者言:陆抗派遣其部将张政,率领三千兵马,穿着我军衣甲,打着我军旗帜,于昨晚初更时分来到当阳,口称奉车骑将军之命,前往襄阳为我军运送冬衣,需在当阳歇息一晚。守卫当阳之王放将军一时疏忽,以假当真,将吴军放入城中。吴军混入当阳后,立即大开杀戒。王放将军率部进行抵抗,双方激战了一个时辰。最后王放将军战死,守城兵士大部被杀,只有百余人得以逃脱……”

羊祜听罢周奇的讲述,气得直拍几案,恼怒地说:“王放无能,坏我大事,死不足惜!”

“车骑将军息怒。”周奇见很少动怒的羊祜大动肝火,赶紧上前进行劝解,“事已至此,无可挽救。请车骑将军另谋补救之良策。”

羊祜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惆怅地说:“我又有何补救之良策?惟有回襄阳去取粮草一法耳。”

“回襄阳去取粮草?”周奇皱起了眉头,提醒着羊祜,“据卑职所知,江陵军中所存粮草,仅可供我军兵马六七日之需。若回襄阳去取粮草,往返需十多日。只怕粮草尚未运到,我军兵马已饥饿难耐矣……”

羊祜一脸茫然地问着周奇:“以周太守之见,该如何是好?”

“这……”周奇沉吟了片刻,谨慎地说,“当阳城远不及江陵城高厚坚固,攻取之并非难事。车骑将军何不暂且停止攻打江陵,抽出一些兵马去复夺当阳。卑职以为,只要有一万兵马,一两日内定能攻破当阳城,夺回我军之粮草。然后再回兵江陵,继续进行攻城。”

“周太守此议不妥。”羊祜连连摇头,闷闷不乐地说,“即使我军能在一两日内攻破当阳城,加上往返路程,约需七八日时间。如此一来,只恐我军尚未夺取江陵城,陆抗就已攻破西陵,回师江陵矣。再者,陆抗派兵去偷袭当阳,并非要占据那座小县城,而是为了夺取我军囤积在那里之粮草。若我军前去攻打当阳城,吴军必然会放火焚烧囤积在城中之粮草。我军来回奔波,只能得到一堆灰烬而已。”

“那……”周奇无计可施了,束手无策地瞧着羊祜。

羊祜的眉心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紧张地思索着。吾彦率部前来增援江陵,犹如雪中送炭,大大缓解了张咸的燃眉之急;张政率部夺取了囤积在当阳的粮草,则好似釜底抽薪,完全打乱了他的作战部署。这两件发生在同一晚上的事情,像是陆抗打出的两记重拳,迅猛而准确地击中了他左右两边的软肋,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转瞬间,那朵朵金星又化为一个个问号:手中只有三万兵马的陆抗,为何竟敢分出八九千兵马来救江陵?是其放弃了收复西陵,还是已经夺取了西陵?

羊祜正在分析着这扑朔迷离的军情,一名探马惊慌失措地跑进中军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车骑将军,陆抗率领着大队人马,正沿江朝江陵开来。”

羊祜好似突然被扔进了一个冰窟窿里,冻得他直打冷战,颤声问道:“此话当真?”

探马抹去满脸的汗水,严肃地回答:“小人亲眼看见了陆抗之大纛旗,绝不会有错。”

羊祜又神情紧张地问:“陆抗所率兵马有多少?”

探马又答:“小人粗略估计,约有两万。”

“吴军距此尚有多远?”

“按吴军行进速度推算,如今大约距此处还有五六十里。”

羊祜挥手退去探马,像是中了邪一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万兵马……五六十里……”

周奇爱莫能助地瞧着羊祜,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许久,羊祜才停止了念叨,痛心地说:“看来,我军只好退回襄阳矣……”

羊祜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周奇却好似听到了一声炸雷,震得他心惊肉跳,失声问道:“车骑将军欲退兵?”

“唉——”羊祜长叹了一声,沮丧地说:“败局已定,无法挽回,若不及时退兵,待陆抗率大军赶到,我军就会被吴军拖住缠住,困死饿死在江陵城外!”

周奇担忧地说:“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朝廷上定会掀起一场风波,对车骑将军大为不利啊。”

“此事我岂能不知。然而,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而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待全军安全退回襄阳后,我自会上表请罪,任凭圣上惩处。”羊祜表情凝重,果断地说,“传令各部将领,马上停止攻城。今晚三更,全军撤离江陵,退回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