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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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孙歆似乎从陆景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像是突然找到了症结的所在,自作聪明地说:“毗陵侯言之有理。杜预对江陵城围而不攻,意欲把荆州水军牢牢地拴在此处。而他却暗中将大批兵马调往我军防御薄弱之处,渡过长江。然后再南北夹击,将荆州水军困在江中,失去依托,只能任晋之步骑军在大江两岸耀武扬威,攻城夺邑……”

“都督与景不谋而合。”陆景与孙歆想到了一块,连忙询问着孙歆,“都督乃荆州军中之旧将,对沿江各城邑、军镇防御状况了然于胸。以都督之见,杜预会在何处进行渡江?”

孙歆想了想,自以为是地说:“在江陵东西百余里内,最易于渡江之处便是令兄镇守之夷道。夷道附近水流平缓,无暗礁险滩,木筏竹排均可渡过;且夷道城墙低矮,破损严重,守军不多,极易攻取。若歆是杜预,必定选择在夷道附近渡江,打通进军江南之路。”

听罢孙歆的这番分析,陆景不禁吃了一惊,担忧地说:“若果真如此,夷道危矣,我兄危矣!”

陆景正在为夷道城与哥哥陆晏担忧,一名水军头目带着一位壮年人急匆匆地走上城头。陆景见到来人,不由一怔,惊讶地问:“朱淳为何至此?”

朱淳原是陆府中的一名家丁,曾作为陆晏、陆景的书童,陪伴陆家兄弟多年。后来陆晏出京任职,将他带到夷道。主仆再次相见,朱淳连忙走上前去,单膝跪地,恭卑地说:“小人给二公子请安。”

陆景双手将朱淳扶起,焦急地说:“兄长遣汝前来,必有紧要之事,速速道来。”

“大公子特遣小人来向二公子求援。”朱淳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给陆景,“此乃大公子亲笔所书,二公子阅后便知。”

陆景接过陆晏的书信,认真地阅读起来。书信中写道:

……晋军大批兵马已于昨日傍晚抵达夷道之北岸,沿江扎下十座大营。从今晨始,晋军又在砍竹伐树,捆筏扎排,其渡江攻夺夷道之势已明。从晋军之营寨、旗帜与造饭时所冒炊烟测之,兵马约有三万。夷道仅有老弱之兵两千,若晋军渡江来攻,则必失无疑!愚兄身为夷道守将,与城共亡、以身殉国乃是本分,不足为惜。但夷道失陷之后,晋军南渡之门便已洞开,大量敌兵就会拥入江南,与江北之敌齐头并进,夹江东下!晋军渡江在即,夷道危在旦夕。愚兄迫于无奈,只好向贤弟求援……

陆景比陆晏仅小两岁,二人自幼便形影不离,食则同案。寝则同榻,学则同室,出则同车,一起度过了十几年难忘的时光,感情笃深。读着陆晏的书信,陆景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他深知,哥哥是个谨慎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求助于他。在他的记忆中,这是哥哥第一次向他求援,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向他求援。由此可见,夷道确已到了危急的关头!

读罢陆晏的书信,陆景急出了一头的冷汗,恨不得马上率领荆州水军西进,去解救危在旦夕的夷道与身陷绝境的哥哥。然而,此时此地的陆景,不仅是陆晏的弟弟,还是荆州水军的都督。作为弟弟,当哥哥有难时,他绝不能袖手旁观,应该立即出手相助;可作为荆州水军的都督,他的职责是保护整个荆州江段的安全,不能在未接到孙皓命令的情况下,为援助哥哥而擅自出动……

就在陆景心乱如麻、左右为难之际,孙歆试探地问:“莫非杜预已派兵去夺取夷道?”

“果不出都督所料,杜预已派遣三万兵马,欲渡江攻夺夷道。”陆景心情沉重地回答,并把陆晏的来信交给了孙歆,“家兄来书求援,请都督助我作出决断。”

孙歆把陆晏的书信仔细地读了一遍,惊恐地说:“夷道已岌岌可危,毗陵侯应立即率荆州水军前去救援。”

陆景瞅着孙歆,顾虑重重地说:“无圣上诏命,我岂能擅自率荆州水军西进?江陵若因此而失,我罪莫大焉!”

孙歆明白陆景的心思,也清楚他的为难之处,忙劝解道:“军情紧急,若待诏命而后行,夷道早已落入敌手。夷道有失,则荆州难保;荆州不保,则建业危矣。两军交战,战局多变,岂能事事待命而动?步阐反叛之时,令尊便审时度势,先斩后奏,才保住了西陵;若令尊先奏而后行,则必失去最佳战机,荆州已成羊祜囊中之物,不复有今日也。再者,江陵固若金汤,羊祜率五万大军攻之多日不能破,而今之杜预仅剩下三万兵马,半月之内无法破城!以歆之见,毗陵侯应依照令尊之先例,当机立断,率荆州水军驰援夷道,待消灭了那股晋军以后,再回师乐乡,与江陵守军夹击杜预。如此一来,既能保住夷道,搭救令兄,又可确保江陵不失。”

陆景本来就有心去援救陆晏,只是出于种种顾虑,才有些犹豫不决。经过孙歆的一番劝说,他终于痛下了决心,严厉地吩咐着身边的参军刘深:“传令全军,做好准备,天黑后溯流而上,开赴夷道!”

太阳慢慢升起,江雾逐渐散去。杜预站在龙山上,望着宽阔而空荡的江面,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经过四五天的耐心等待,驻扎在长江南岸的荆州水军终于被他用计调离了乐乡,这不仅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而且也让他看到了陆景与陆抗在智谋和用兵上的巨大差距,增加了他取胜的信心。在这场争夺吴国荆州的战役中,他已夺得先机,朝着胜利迈出了第一步,那么第二步、第三步又该如何去迈……

杜预正在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尹林来到了他的身旁,边施礼边说:“末将奉镇南大将军之命,率军循江西进,将吴军设在江陵与西陵间二十座烽火台全部夺取,俘虏吴兵一千余人。所俘吴兵,每人发钱一贯,将其遣散返乡。特来复命。”

“尹参军辛苦矣。”杜预打量着尹林,关切地问,“汝在归来途中,可曾见到荆州水军?”

尹林连忙回答:“末将不仅在归来途中见到了正快速赶赴夷道之荆州水军,而且还在西陵城附近发现了龙骧将军所率之巴蜀水军。”

“巴蜀水军!”杜预大为惊奇,将信将疑地问,“龙骧将军已率领巴蜀水军抵达西陵?”

“正是。”尹林点点头,认真地说,“末将夺取了西陵城东那座烽火台后,率军靠近西陵城,欲试探一下守城吴军之虚实。这时,末将才发现,龙骧将军所率之巴蜀水军,已先于我部抵达了西陵城下,各式战船泊满大半个江面,一眼望不到头……末将知此事干系重大,故匆匆返回向镇南大将军禀报。”

“龙骧将军来得如此之快,实出人意料。”杜预又惊又喜,高兴地说,“如此看来,巴蜀水军在突破巫峡与西陵峡时,并未受到多大损失。”

尹林激动地说:“以末将观之,巴蜀水军之战船有千余艘,且船体高大,比荆州水军威武多矣、雄壮多矣!”

“好。好!”杜预更为兴奋,喜出望外地说,“吴国灭亡之日已为时不远矣!”

尹林又说:“南征之前,圣上就有诏命,龙骧将军率军进入荆州境内应受镇南大将军节制。现巴蜀水军已达西陵,镇南大将军欲如何使用巴蜀水军?”

杜预款款一笑,轻淡地说:“如今之龙骧将军。岂可再受我之节制?”

尹林惊奇地问:“有圣上诏命在,龙骧将军岂敢不受镇南大将军节制?”

“非龙骧将军不肯受我节制,而是我不宜再节制之。”杜预认真地解释道,“龙骧将军若不能克建平,巴蜀水军仍滞留在巫峡之外,我则无缘节制之;龙骧将军既已克建平、出三峡,威名已著,气势正盛,则应顺流长驱,直捣建业,而不宜再受我之节制。”

尹林深感纳闷,不解地说:“镇南大将军为何要放弃节制龙骧将军之权……”

杜预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进中军大帐,奋笔挥毫,写了一封书信。交于尹林,认真地吩咐道:“汝率领本部兵马,携带二百头牛、八百只羊与五万斛稻米,沿江西上,前去犒劳巴蜀水军,并向龙骧将军转交此信。”

“遵命!”尹林怀揣着杜预的书信,带着满腹疑惑,走出了中军大帐。

尹林走后,杜预便对着羊祜留给他的那幅大地图沉思起来。王濬率领巴蜀水军抵达西陵城下的消息,使他既感到惊喜,又有些意外。按照他原先的设想。巴蜀水军要突破吴军层层设防的巫峡与西陵峡并非易事,至少要用去半月的时间。所以,他以前的作战部署是以此为依据而进行安排的。现在巴蜀水军已提前来到了,他也必须随机应变,对以前的部署作出相应的调整。

杜预刚刚想出了个眉目,邓圭、周奇、周旨、管定、伍巢一齐走进了大帐。

还没待杜预开口,邓圭就眉飞色舞地说:“镇南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荆州水军果然被调往夷道。”

周奇兴冲冲地说:“我军将士体力皆已恢复,后顾之忧也已排除,镇南大将军可以下令攻城矣。”

杜预瞧了瞧众将,沉稳地说:“尹参军刚才来报,龙骧将军已率领着巴蜀水军抵达西陵。有巴蜀水军相助,我军夺取吴国荆州已是指日可待。”

众将得知了这一消息,情绪更是激动,迫切地说:“既然如此,我军更应立即攻破江陵,迎接两军会师,绝不可落于巴蜀水军之后,让他人笑我军将士无能!”

杜预冷静地说:“正因巴蜀水军已抵达西陵,故而我军攻打江陵之日更应推迟,而不可急于破城。”

众将都被杜预的话弄糊涂了,莫名其妙地瞅着杜预,迷茫地问:“镇南大将军此乃何意?”

杜预把众将扫视了一遍,不厌其烦地说:“两国交战,如同二人对弈,善弈者应眼观全盘,而不是先急着吃掉对方一两个棋子。我军此次六路伐吴,是要荡平江南,消灭孙吴,结束国家百年之分裂,使天下归于一统。欲达此目的,就必须掌控长江天堑;欲掌控长江天堑,就必须歼灭吴国水军。吴国水军分为荆州水军与扬州水军,各有四五百只战船。若这两支水军合二为一,其战船数量、作战能力与龙骧将军所率巴蜀水军相当。我军如先攻破江陵,陆景见荆州已不能保,必然要率荆州水军东下,去与扬州水军会合。到那时,巴蜀水军再想消灭吴国水军,则甚为艰难。而只要江陵尚未丢失,陆景就不会率荆州水军东去。故而,我欲以江陵作为诱饵,钩住荆州水军,为巴蜀水军歼灭荆州水军赢得时间,为灭吴消除后患……”

杜预说到这里,众将才恍然大悟,肃然起敬地说:“镇南大将军深谋远虑,末将愿听从调遣。”

杜预平心静气地说:“江陵城高厚坚固,周围开阔平坦,城上箭矢充足,我军若是强攻,虽可破之,但必伤亡惨重。何不趁此休战之间隙,掘上一二百条通往城内之暗道,为日后破城做好准备。如此一来,既能避免将士产生懈怠情绪,又可减少攻城时之伤亡,何乐而不为?待我军暗道掘通以后,荆州水军恐已被巴蜀水军围住,破江陵也只在旦夕之间矣。”

众将听罢了杜预的打算,异口同声地说:“镇南大将军此计甚妙!”

“众将听令。”杜预见诸将皆无异议,才开始发布命令,“汝等各率本部将士,从四面向城内挖掘暗道。为保守秘密,挖掘暗道要在夜间进行,挖出之土要运往远处,倒进湖池之中,不可使城上守军发现破绽,暴露了我军之意图。”

“末将明白。”众将心领神会,笑眯眯地离开了大帐。

杜预长舒口气,由衷地说:“叔子兄慧眼识英雄……王濬果然不负叔子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