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29160100000078

第78章

第二天中午,王濬率领着巴蜀水军来到了夷道江段。巴蜀水军的到来,使夷道附近这个宽阔的江湾像是忽然变窄了,变短了。荆州水军的四五百艘战船与巴蜀水军的千余艘战船,密密麻麻地排满大江两岸,旌旗在望,鼓角相闻,一场大规模的水战一触即发。

陆景带着参军刘深再次登上江边那座高耸的望楼,睁大了双眼,向着对岸眺望。陆景已在荆州水军中做了五年都督,虽至今还没有亲历过真刀实枪的水战,但水军的对抗操练却已见过了许多次。再加上他与水军将士朝夕相处,耳濡目染,对水军与水战已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么陌生了。当他把停泊在对岸的巴蜀水军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后,深感震惊,心中不禁嘀咕起来,昨日的那种自信也在不知不觉中打了折扣:从巴蜀水军的战船与编队上,他已看出那是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水军,并非像他原先想的那样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同二倍于他的巴蜀水军进行作战,他到底能有多少胜算?如何才能像祖父与父亲那样以少胜多,保住国家赖以偏安的长江天堑?怎样才能击败强敌,保住陆氏家族战则必胜的名声与威望?这些无法回避的问题与难题,犹如一堆乱石,叠压在他的胸中,堵得他呼吸不畅……他一语不发地沉思了一个多时辰,才回过头去问着刘深:“大战在即,刘参军有何破敌良策?”

刘深虽然出身渔民,但却是荆州水军中资历最老的将士之一,已在军中服役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水战经历过许多次。他不仅作战勇敢,而且爱动脑筋,从普通的兵士一步步地升为裨将军。八年前步阐据西陵反叛时,他曾协助当时的水军都督留虑,在宽谷江段上把徐胤率领的巴东水师打了个落花流水,立下了殊功,得到了陆抗的赞赏,把他任为荆州水军的参军。陆景取代留虑成为荆州水军的都督后,他出于对陆抗的景仰与感激,尽心竭力地辅佐着比他年轻二十岁的陆景……他偷觑了陆景一眼,谦卑地回答:“末将智谋低浅,尚未思出破敌良策,一切听凭都督调遣。”

陆景瞅了刘深一眼,直言不讳地说:“刘参军不必顾虑,有话尽管直说。”

刘深低下头,嗫嚅地说:“以末将之拙见,巴蜀水军二倍于我军,若与其硬拼,实难取胜……”

“实难取胜?”陆景还没等刘深把话说完,就沉下脸来,不悦地说,“大敌当前,刘参军为何出此气馁之语!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之战例数不胜数,二倍之敌又有何可惧!五十八年前,我祖父曾在猇亭之战中击溃了三倍于己之蜀汉大军;八年前,我父亲曾在荆州之战中击退三倍于己之晋军兵马;今日,我又为何不能打败二倍于己之巴蜀水军?”

“都督误解末将之意也。”刘深瞥了眼陆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末将之意是,敌众我寡,敌强我弱,我军不可硬拼,只能智取。”

“智取!”陆景依旧板着脸,“如何智取?”

刘深指了指战船上那些飘动的旌旗,谨慎地说:“今日正刮西风,我军可趁巴蜀水军立足未稳之际,在晚间派遣五十只轻便快船,装上引火之物,从上游偷偷渡到江北,然后顺流而下,冲人巴蜀水军船队中,放火烧船……”

“刘参军欲用火攻?”陆景想了想,摇着头说,“此法恐难以得逞。”

刘深不解地说:“都督之意是……”

陆景振振有词地说:“两军交战,火攻乃最常用之法,凡为将者尽皆知之。王濬乃老谋深算之人,岂能不严防我军用火攻之!昨日西陵督留宪来书中曾说,建平太守吾彦就曾欲烧毁巴蜀水军之战船,结果不仅未能得逞,反而白白损失了百余艘战船,丧失了进行水战之力,使王濬得以突破巫峡。我军岂可重蹈吾彦之覆辙!”

刘深沉默了一阵子,再次建议道:“巴蜀水军之战船大、速度慢,适于在江流宽阔平缓处作战;我军之战船小、速度快,利于在江流狭窄湍急处作战。以末将之见,我军应迅速撤离此处,退往夏口,在水深流急之处与巴蜀水军进行周旋,方能避短扬长,化弊为利……”

“尚未与敌交战便仓皇而逃,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陆景再次打断了刘深的话,瓮声瓮气地说,“自我祖父领兵以来,尚无此例。我岂能做不肖子孙,有损我陆氏之威名!”

刘深连献两计,均被陆景否定,有些不知所措地瞧着陆景,小声地问:“都督欲如何破敌?”

陆景苦思了片刻,深沉地说:“巴蜀水军远离其江州老巢,粮道又已被吾彦切断,不久便要断炊。我军可先与其对峙数日,待其粮尽以后再伺机出动,一举将其歼灭。”

“……”刘深欲言又止,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景觉察出刘深心存疑虑,又放缓语气问:“莫非刘参军以为有不妥之处?”

刘深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末将以为,都督恐未必能够如愿……”

刘深的话使陆景感到有些意外,略显诧异地问:“我为何不能如愿?”

“这……”刘深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地回答,“以末将之浅见,即使吾彦太守能够切断巴蜀水军之粮道,巴蜀水军也未必就会断炊。”

刘深的回答把陆景弄糊涂了,不解地说:“巴蜀水军所携带之粮即将耗尽,又无法进行补充,其急需之粮从何而来?无米下锅岂能不断炊?”

刘深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说:“据末将所知,晋军在襄阳四周囤积了大批粮食,足可供十万兵马吃上数年。吾彦太守只能切断从江州至夷道之水路通道,却无法切断从襄阳至夷道之陆路通道。巴蜀水军所需之粮可通过陆路从襄阳运来,何至于断炊?请都督思之。”

“襄阳粮食再多,也是远水难救近火。”陆景冷冷一笑,从容地说,“襄阳与夷道相距六七百里,待王濬派兵将粮食运来,巴蜀水军大部将士已成饿死鬼矣!”

“可巴蜀水军身边就有救‘火’之‘水’啊!”刘深指了指对岸樊显扎下的那十座大寨,再次提醒着陆景,“从襄阳而来之晋军,必定携带着大量粮草。有他们相助,巴蜀水军便可渡过难关,支撑到粮食从襄阳运抵之时,不至于断炊。”

“刘参军所想过于简单。”陆景瞟了眼刘深,自以为是地说,“大军远征,粮食往往可以决定胜负成败,甚为珍贵,岂能轻易送人?再者,巴蜀水军与襄阳兵马互不辖属,若要借粮,需报请朝廷允准。洛阳距夷道有千里之遥,巴蜀水军无法支撑到朝命到达之时。”

陆景的固执己见,让刘深甚是为难,他既不敢与陆景据理力争,又不愿放弃自己的见解,只能恳切地说:“以末将度之,襄阳兵马与巴蜀水军虽互不辖属,但毕竟是一国之军,不会眼看着友军断炊而无动于衷。请都督三思。”

陆景自就任荆州水军都督以来,刘深对他一直惟命是从,多于少说,任劳任怨,从没像今日这样一再提出异议。刘深的一反常态,让自负的陆景感到很不愉快,甚至觉得刘深是倚老卖老,有点瞧不起他这位年轻的都督,就冷冷地说:“五十八年前,我祖父就是与蜀军对峙了数月后才率军出击,打败了刘备,使我国化险为夷;八年前,我父亲先是对西陵围而不攻,后来终于击溃了杨肇,逼退了羊祜,使我国又躲过了一劫。此事我已经思之再三,刘参军不必再多言。”

陆景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刘深已不能再说什么了,只好暗暗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耷拉下头……

巴蜀水军的船队抵达夷道江湾以后,王濬正要派人上岸去请樊显前来议事,樊显却不请自到,走上了王濬乘坐的那艘巨船,边施礼边说:“末将樊显,特来向龙骧将军辞行。”

王濬向樊显还了一礼,略显惊讶地问:“樊参军为何要率部匆匆离去?”

樊显赔着笑脸解释道:“末将奉镇南大将军之命率部来此,本无攻夺夷道之意,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将荆州水军引诱到此处,以便巴蜀水军歼灭之。今末将已完成使命,要返回江陵向镇南大将军复命。”

王濬诚恳地挽留着樊显:“我军远道而来,对荆州水军知之甚少,有不少事需向樊参军讨教,不知可否多留一日?”

樊显虽不隶属于王濬,但因其官职品阶均低于王濬,就恭敬地说:“龙骧将军有命,末将岂敢不从!只是‘讨教’之事,末将断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