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濬热情地把樊显请进船舱,分宾主坐定,开门见山地问:“镇南大将军把荆州水军从乐乡调到夷道,是何用意?”
樊显坦诚地回答:“据末将所知,镇南大将军之所以要把荆州水军从乐乡调往夷道,是要一箭双雕:其一,可以消除我军后顾之忧,免得在攻打江陵城时腹背受敌;其二,此处江面宽阔,水流平缓,有利于巴蜀水军进行作战,可以暗中助龙骧将军一臂之力。”
王濬有点奇怪地问:“镇南大将军到任不久,为何知此处利于巴蜀水军进行作战?”
樊显笑眯眯地答道:“镇南大将军一到襄阳,便派遣多名暗探,沿江进行察看,并绘成地理图本。故而,自西陵至武昌江段之水情,镇南大将军皆了然于胸。我军南征之前,镇南大将军就曾对显言:‘巴蜀水军之战船大而慢,不适于在武昌、夏口等狭窄流急之江段作战,要设法将荆州水军引诱到江流宽阔平缓之夷道,使巴蜀水军可扬长避短……’由此可见,镇南大将军思虑此事已久矣。”
“我观此江湾水阔流缓,正适于我巴蜀水军大船作战!”王濬恍然大悟,感慨地说,“镇南大将军高瞻远瞩,不愧‘杜武库’之称!我在羊公帐下为将时,曾多次听到羊公赞扬镇南大将军足智多谋。仅此一事,就可见一斑啊!”
“是啊!”樊显深有感触地说,“镇南大将军胸中果有一‘武库”到任不久,便巧施‘借刀杀人’计,迫使孙皓革去了智勇兼备、能攻善守之西陵督张政、江陵督张咸之军职,以智勇皆平庸之留宪与伍延代之,打乱了陆抗生前之精心安排,为以后破此二城埋下了伏笔……”
“难怪我略施小计,便骗过了西陵守将,顺利夺取了此城,原来是镇南大将军在暗中相助!”王濬惊喜地瞅着樊显,接着问,“镇南大将军又是用何妙计把荆州水军从乐乡调到夷道?难道敌将就看不出这其中之奥妙?”
“陆晏、陆景岂能是镇南大将军之对手……”提到引诱荆州水军的事情,樊显的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心情也变得相当轻松,侃侃而谈,把如何迷惑陆晏、如何调动陆景的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王濬听罢樊显的叙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警觉地问:“陆晏、陆景与陆逊、陆抗可有关系?”
“陆晏、陆景乃陆逊之孙、陆抗之子……”樊显又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向王濬介绍了一番。
樊显的介绍深深地触动了王濬,使他的心情由喜悦变为沉重,低着头好一阵子没说话。王濬虽然从未见过陆逊和陆抗,更没有与那父子俩打过仗,但是,陆逊与陆抗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从某种意义上说,陆逊与陆抗甚至还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是陆逊在猇亭之战时的辉煌战绩,极大地激励了少年时的王濬,点燃了他报效国家的热情。从那以后,他开始苦读兵书,搜集战例,研究用兵之道,思考战争规律,为他今后的军事生涯奠定了基础,打通了道路,把他由一位沉迷于经籍的儒生脱变为一位精通军事的将领。犹亭之战是吴国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也是王濬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是陆抗在荆州之役的大获全胜,毁掉了羊祜夺取吴国荆州进而吞并江南的作战计划,也迫使司马炎改变了灭吴的战略部署,把攻击的方向从以南下为主改为以东进为主,将作战的主力从步骑军改为水军,并把组建、操练巴蜀水军的重任交给了王濬。荆州之役不仅使已经风雨飘摇的吴国又苟延残喘了七八年,而且还再次改变了王濬晚年的生活道路。否则,今日的王濬就不会是率领着巴蜀水军的龙骧将军了,说不定早已怀着满腔的遗憾致仕在家,无聊地逗弄着孙子……陆逊与陆抗是王濬心目中的英雄,是他所敬畏的人物。如今,他竟然要与陆逊、陆抗的后代进行作战,这是他此前没有想到的,也是他现在最为担忧的:将门出虎子啊!要是陆晏、陆景如同其祖其父一般智谋超群、善于用兵,他又该如何对付?巴蜀水军的命运又将如何?他直捣建业、平灭吴国的宏大抱负是否还能如愿以偿?
王濬情绪上的显著变化,引起了樊显的注意,有点奇怪地问:“龙骧将军为何心事重重?”
王濬抬起头来,忧郁地说:“看来,若想战胜荆州水军并非易事……”
樊显瞅着神色凝重的王濬,困惑地说:“以末将观之,巴蜀水军远强大于荆州水军,此处水情又利于我而不利于敌,龙骧将军定能战胜陆景。”
王濬忧心忡忡地说:“战争复杂多变,强者并非就能战胜弱者,多者亦非定能战胜少者。犹亭之战时,刘备之兵马远强大于陆逊之兵马,结果却遭到惨败;荆州之役时,羊公之兵马三倍于陆抗之兵马,结果亦败于陆抗。此前车之鉴,时时萦绕在我心头,令我难以释怀。今我军之对手是陆逊之孙、陆抗之子,若陆景与其祖其父相类似,对我军极其不利。”
“龙骧将军不必担忧。”樊显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以末将观之,陆晏、陆景绝不可与其祖其父相比,陆氏兄弟之智谋难望陆逊、陆抗之项背。”
“何以见得?”
“古语云:窥一斑而见全豹。镇南大将军略施小计,陆晏、陆景便上当受骗。仅此一事,便表明陆氏兄弟皆智谋平平,不足惧也。”
“樊参军莫将打盹之虎错当成猫。或许是陆晏、陆景一时疏忽大意,中了镇南大将军调虎离山之计。然而,老虎毕竟不是猫,一旦清醒过来,依旧凶猛异常,难以制服!”
“龙骧将军是否有些过虑。自古以来,将门并非定能出虎子,辱没祖宗之不肖子孙亦常有之。以末将之见,陆氏兄弟即使是虎,也是两只弱虎、病虎……”
王濬与樊显正议论着,何攀与李毅一同走进船舱,异口同声地问:“我军战船皆已部署停当,龙骧将军准备何时向荆州水军发起攻击?”
王濬不动声色地说:“我正与樊参军商议此事。”
何攀朝樊显拱拱手,赞叹地说:“樊参军以假乱真,几座空寨、几百虚灶,就将荆州水军诱骗到此处。佩服,佩服!”
“何参军过奖矣。”樊显也向何攀拱拱手,谦逊地说,“此乃镇南大将军之计,我不过是照计而行罢了。实不相瞒,在来此路上,我心中直打鼓,担心此计被识破。没想到陆氏兄弟竟如此听令,乖乖就范。”
“镇南大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仅此一计,便把荆州水军置于了死地!”李毅庆幸地说,“荆州水军落入了镇南大将军为其设下之陷阱,已是在劫难逃矣。”
“诸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濬打量着何攀、李毅与樊显,像一位老人在开导着年轻的后生,语重心长地说,“陆晏、陆景可是陆逊之孙、陆抗之子啊!”
李毅淡淡一笑,轻松地说:“以末将观之,陆晏、陆景不过如此,与其祖其父不可相提并论,有何惧哉。”
何攀信心十足地说:“我军船多,敌军船少;我军船大,敌军船小;我军船坚,敌军船破。待到两军交战之时,休说动刀动枪,就是硬撞,也可把荆州水军之战船撞翻撞沉。以末将度之,只要龙骧将军下令开战,不需多久,荆州水军便会全军覆没。”
李毅胸有成竹地说:“龙骧将军只需拨给末将五百只战船,便可击败荆州水军。”
樊显也不甘寂寞,主动向王濬请战:“若蒙龙骧将军不弃,末将可暂缓返回江陵,愿率本部兵马去攻取夷道城,助巴蜀水军一臂之力。”
“三位参军莫要心急,待老夫细细思量一番。”王濬经不住何攀、李毅与樊显的反复劝说,又眯缝起双眼,不紧不慢地捋起了雪白的胡须……
何攀与李毅知道王濬的这个习惯性动作意味着什么,耐心地等待着王濬的决定。而樊显则对此一无所知,几次欲催促王涪,均被何攀与李毅用目光制止住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濬才停止了捋胡须,毅然决然地说:“何参军,汝率二百只战船,天黑后在下游二里处封锁住江面,切断荆州水军东退之路,以防陆景发现中计后连夜率军退往夏口。李参军,汝率一百只战船彻夜在江心巡视,以防荆州水军在夜间偷袭我军,烧我战船。明日巳时,我军所有战船全部出动,向荆州水军发起攻击。樊参军如欲助战,可率本部兵马连夜渡过江去,伏于夷道之南,待到我军与荆州水军交战正酣时,乘机攻夺夷道城……”
何攀、李毅与樊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响亮地说:“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