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为寨而来,为歌而来:天堂不过黔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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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2 永恒的一天

行走路线:凯里—锦屏县—隆里乡

行走工具:大巴+中巴

凯里汽车站已俨然成为游客往来黔东南的集散中心,每天都有无数黑车司机在此叫嚷“西江西江,去西江么”,来印证这里拥有庞大的旅行群体。这也难怪,大多数游客来到凯里,第一个目的地往往都是走“南线”,朝西江、雷山方向行进。而我此次还偏不走寻常路,选择了天柱、锦屏方向的东线,目的地是锦屏县下面一个叫隆里的地方。这也注定,这是在路上颠沛流离的一日。虽然不用徒步,但贵州山区土坑路的杀伤力,还是比较考验意志力以及屁股的长时间抗震能力的。

买票前,特地查询了一下网上的攻略,说从凯里站可以直接买到隆里的车票。可询问了售票员,才知道这是一条虚假消息。从凯里到隆里古城,只能选择乘坐到锦屏的班车,然后再转车。票价84元,行程大约5个半小时。

看到我背着大包,一位留着剃刀头的司机很友善地跟我打招呼,微笑着问我是不是来旅游的,我也笑着回答说是。从踏上贵州这片土地开始,我就不断能感受到这种善意。而且,不管这是第几次来,这样的善意总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出现。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客运站,我爬上去黎平的大巴。一个爽朗的侗族司机用他的大嗓门和我攀谈,问我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当我告诉他我不但是个中国人还是一个汉族人时,他仰天大笑起来,说我比他更像少数民族的。

大巴从三棵树镇进入玉凯高速公路,这也是一路上最轻松的时刻。受制于山川起伏与奇特的地质结构,贵州的高速公路一直发展比较滞缓。直到近几年,随着技术水平的进步与经济增长需要,才有一个较为显著的发展。或许也正因为如此,相比其他早期的高速公路大省,贵州的高速公路显得更加具备高科技含量,也更具备观赏性。与其他乘客倒头大睡相比,我兴奋得像个孩子,不停观看车窗外的瑰奇景色。养育着这片土地的巴拉河,那碧绿色的河水,和两岸的山丘一起向远方延伸。一座座依山而建的苗寨,时而隐匿,时而露出羞赧的面容。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就在原生态村落的头顶上,超现实主义遇到传统民族文化……这种奇幻的对比,如同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由于贵州高速公路的高海拔,沿途所经过的几个县城,你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居高临下,一睹她的全貌。这的确是一种极具感官刺激的特殊经历,这也让我在带着未能涉足台江、剑河这两个漂亮小镇的遗憾时,惊鸿一瞥地感受她们低调含蓄却不张扬的典雅之美。到了三穗,天空晴朗得让人睁不开眼,刹那间仿佛有一种置身于甘南、川西藏区的错觉。大巴驶出高速,在三穗县城旁边的一个小村口停了下来,司机示意让大家休息下,买些补给。我走下车,打量四周,除了一片农田,还有一座风雨桥。再看这个小卖部和简易的厕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没错,这里我来过,正是三年前去黎平时,班车所停留的地方。竟然,这样也可以旧地重游。

此时,正值贵州的多雨季节。与江南的黄梅天不同,山区的雨季,雨从来不会稀稀拉拉下个一整天,而是如同沐浴爱河的姑娘,拥有的是那种敏感而又多变的情绪。我们在三穗县内穿梭,沿途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子,天空渐渐阴郁下来。过了瓦寨,到了桐林乡。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两层楼的新华书店。这让我瞬间滋生出一丝好感,在这样的一个乡中心,能有一座“豪华”的书店,在当下实属不易。车继续开,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富士X-100相机,把快门锁定在1/2000,开始抓拍。就这样不经意的,桐林乡一幅政府宣传标语,被我抓了个正着,上书“有田不耕仓库虚,有书不读子孙愚”。这又一次加深了我对桐林乡的好感。至少,我在这个村子所看到唯一一幅标语,不是“生男生女一个样”,也不是诸如“中国移动利在千秋”之类让人胃部不适的商业宣传,而是这样一则高瞻远瞩、具备深厚人文关怀的“公益广告”。在今天这个农民不种田,年轻人不读书,一窝蜂往城市里跑,留下一座座留守儿童村的社会现实面前,这更加显得尤为珍贵。在桐林乡,还有一座规模较大的中学。这些似乎都在默默证明着,这里的人民对教育的重视。这也让我们这些悄然闯入的异乡客,在匆匆离去之后,内心还长久地留存着一丝温暖与感怀。

快到天柱县时,雨水开始将车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和不真实起来。更让人郁闷的是,前方出现了大规模堵车。大巴的车轱辘好像被卡在了凹槽里一样,纹丝不动。一身疲惫的我,也趁此天赐良机,打算闭上眼睛眯上一会儿。剃刀头司机不知是为缓解乘客的乏味,还是故意选择了恶搞,开始用车载电视播放一部电影——《人在囧途》。这让我很难不联想起去年在新疆旅行时的各种不幸遭遇,我就好比经历了一次现实版的“人在囧途”。买了火车票,结果火车被大风吹停;买了汽车票,结果司机把车开回了家,因为据说他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以至于最后当大巴的车轮再次转动起来的时候,我还在不停地问自己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有道是,囧途过后是坦途。大巴再次发动之时,似乎变得轻盈起来。车很快驶入天柱,这是一座挺大的县城,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天柱县内40多万的人口中,有98.2%的人是苗族、侗族为主的少数民族。或许正因如此,这里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十分热络。

离开县城后,大巴开始又一次走进山川之中。雨虽已停,但山体呈现出一种被雨水浸湿之后的通透和滑润。很快,这辆大巴便被郁郁苍苍的大森林吞噬了,举目望去,四周皆绿。车沿着山岳公路疾驰,雨后的清新空气一阵阵袭来。想起了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去疗养院寻找直子的那一幕,此地的境像应该神似书中所描绘的吧。我打开车窗,大口呼吸着这雨后带着泥土芳香的纯净空气。这是属于西南山区独一无二的天然氧吧,让我们这些被PM2.5摧残到呼吸道近乎衰竭的所谓“城市人”,彻底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然所赐。让浑身上下,从表皮到内里,到血肉,到灵魂,都经受一次淋漓尽致的净化。我此刻的内心,安宁祥和,如同凯鲁亚克笔下的达摩流浪者们,走出城市,来到山野,尽情嬉闹,与大自然合而为一。

大巴转过第一座山后,开始在一座村落中行进。这时,阳光撕裂了乌云,天空转瞬呈现出蔚蓝色。我迅速拿出相机,把这珍贵的景色捉入快门中。然后,车子又一次走入山路之中。这一座大山,比先前那座来得更加凶悍和狂野,也更加雄壮高大。大巴一面在盘山公路上疾驰,一面悄悄步入云雾缭绕之中。蓝色又一次不见了,整个天空变成了雾色。接近最高处时,我已经无法用正常思维来描述眼前的景象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境吗?或者说,所谓的山中老仙人的生活,就该这样吧?寂静岭?世界尽头?天堂?云上的日子?很抱歉,以我的拙劣文采,真的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手中的X-100胡乱抓拍了。即便如此,当我后来把这些近乎盲拍的照片给朋友看时(我发誓这些照片完全不能反映当时我看到的奇幻景象),他们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给一个看过照片的朋友回复说:“你说这张照片有森山大道的感觉,我受宠若惊。我只知道,那个剃刀头司机用一股把油门踩到底的霸势,翻越了这座不知名的大山。四周到处是山体滑坡的痕迹,我此刻想念《的士速递》里那个长得像里克尔梅的出租车司机。如果他俩比试一下,鹿死谁手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存在。跟我去爬山吧,山上有雪莲花。”

从这之后直到锦屏,我一路上都带着不真实的怀疑。到了县城,一看手表,已经5点了,大巴整整开了6小时30分钟。去询问还有无到隆里的班车,车站服务人员告之,需到东站去乘坐,应该还有最后一班。以冲刺速度前往,我最终赶上了这趟开往隆里的中巴车。在乡村土坑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司机一个刹车,告诉我隆里古城已经到了。

大雨像在跟我玩一场游戏,瞅准我下车的时候,如注一般,劈头洒下。冲进明代的古城门,和几个端坐的老人,相视一笑。我知道,又一扇华丽冒险的大门,被我开启了。

有多久没有对一个地方一见钟情了?似乎很难找到答案了。一场大雨冲刷掉了黄昏的落日,我背着登山包落荒而逃。逃到了时光里,逃到了明代古城门的臂弯下。连狗都趴在原地,宁可伸懒腰也绝不搭理人。我竟然无比怀念一个个拉客推销的大妈,但是这里没有。于是,我胸中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就这么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