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路线:贵阳—凯里
行走工具:绿皮火车(5640次)
有了12306后,你再也不用在意售票窗口那些售票员们的种种不耐烦,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管它是动车高铁还是软卧硬卧,一切都在输入账号密码之后随你心情自由选择。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年代久远的绿皮火车。
绿皮火车,顾名思义,因为它绿色的外表得名,是一种逐渐被淘汰的旧式火车。从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它都是中国大多数旅客出行的首选交通工具。从举目槟榔树的南方海滩,到白雪皑皑的东北平原,我都能看到它绿色的身影,在华夏大地上日夜疾驰。绿皮火车里面没有空调,只有老旧的会发出嗡嗡声音的电风扇。它的车窗可以打开,你可以尽情呼吸窗外新鲜的空气。
我对绿皮火车的特殊情结,源自于童年的美好回忆。由于父母是异地结合,所以我比同龄的孩子多了许多乘火车的机会,这让他们羡慕不已。而我也十分珍惜每次乘火车的这段时光,我总是喜欢趴在靠窗的那个位置,好奇地望着窗外那个变化莫测的世界。一个孩子渴望远行的冲动和决心,绝不比现在那些喜欢走在路上的年轻人差到哪里去。绿皮火车是可以带我去远方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很轻易地沦陷为它的粉丝。
伴随着一次次清脆的火车汽笛声,我也悠然成长着。直到今天,作为曾经最爱的绿皮火车,几乎在铁路干线上难觅身影。对于喜欢怀旧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无比糟糕的事情。《喋血双雄》里周润发说,这个世界变了,我们不太适应这个江湖了,因为我们太念旧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讲道义了。对于习惯快节奏生活的现代人来说,已经没有人愿意去乘绿皮车了,它太脏乱差,开得又那么慢。人们更愿意在明快舒适的高铁上感受速度与激情。曾经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的绿皮火车,要么彻底消失,要么被升级成为空调车。这是一件让人痛心疾首又万般无奈的事情。绿皮火车经过多年的沉淀,终于让人觉得意味无穷时,她却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所幸的是,绿皮火车在我国的东北和西南地区,仍然具有野草一般顽强不屈的生命力,而且依然是当地为数不少的人重要的出行工具。我们也可以在12306网站上,买到自己想要体验的绿皮火车车票。而5640次从贵阳到玉屏的这趟绿皮慢车,今天正缓缓地搭载着我前往黔东南自治州州府——凯里市。
从贵阳到玉屏区段,共计里程337公里,5640次要沿途停靠21个站点。这一区段,也是中国著名的山区铁路——湘黔线的重要组成部分。湘黔铁路是连接湖南和贵州的干线铁路,在武陵山和苗岭的山川溪流中蜿蜒起伏。这条铁路从民国时期就与德国方面计划合作修建,后因抗战被迫中断。新中国成立后,又在1958年和1960年两次复建又两次停工,直到1970年9月再度开工,才最终于1972年10月建成通车,前后历时37年,真是好事多磨。
列车从贵阳站正点发出,一路上耳边被各种欢声笑语所充斥:一群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中学生,在不停地嬉闹玩耍。而火车上的其他乘客,也被纷纷感染,与周围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随意交谈。这是高铁动车之类高科技列车永远无法比拟的一点,绿皮车上的人情味儿以及草根生活气息,让那些习惯商务礼仪的白领们显得疏离和冷漠。在这种场合下,我会很自然地和坐在旁边的大爷聊起家常,即便他操着一口让我听起来抓耳挠腮的贵州土话。
绿皮车用了20多分钟开到了一个叫做龙里的小站。这时一场来头不小的雨,开始斜刺着飘进车厢。由于我坐在车厢的尾部,四周没有什么乘客,所以我宁愿被淋一点点雨,也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开窗“特权”。在所有能开窗的交通工具中,绿皮火车无疑是看风景最合适不过的。巨大的车窗一旦开启(前提是不要有车窗限位器),便形成一副如同移动摄像机般的天然取景框。而跃入这个取景框中的物体,无论是风景,还是人,都是无比真实的世界。这是一部最最写实的、让我充满惊讶和感官刺激的移动纪录片,伸出双手,我甚至能感受它们的悲喜。
车厢内的聒噪,和龙里站的安静形成巨大的对比。乘客们很快发现,列车在龙里站保持纹丝不动的状态,已经几十分钟了。身旁不断有来往的快车驶过,就算让车,这也的确让得有些太久了。而我,估计是车内屈指可数的,甚至是唯一的,渴望这趟列车可以慢一点开往终点的“怪咖”乘客了。我宁愿沉溺在这片安详的空间中,伴着窗外的雨水,一起感受时光机停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那种用心才能体会到的美好。移动的纪录片暂时中止了,但车窗另一侧,也就是车厢内的世界,同样是一个鲜活的人文纪录片现场。仔细观察每一个过往乘客或诧异、或烦燥、或放空的神情,在这列车停滞的时刻,也是一种极其有意义的存在。
大概1小时后,列车一声长鸣,总算又一次晃荡着上路了。这之后一路策马狂奔,似乎要和那不经意逝去的时间来一场赛跑。“大站”贵定,有不少乘客选择在此下车,而更多的人涌入车厢。不一会儿,我的周围也挤满了人。到福泉站时,上来了三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大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中年大叔手里,竟然拎着一只活鸡!由于此时正值江浙沪地区H7N9禽流感高发期,见此状我本能的反应是,远离这只活鸡。但看到所有乘客都满不在乎的神情,我渐渐地也觉得似乎刚才的想法有些“多此一举”。直到后来,我在黔东南的各种村落里穿梭,与无数活鸡活禽各种“亲密接触”后,我才感慨之前的小心翼翼是多么荒唐可笑。久居城市,似乎一切都变得程序化和小心谨慎,为了过上一种所谓的品质生活,你得奔波劳碌,还得按部就班地作出各种选择,如同《猜火车》里伊万·麦克格雷格那样的选择:生活、工作、汽车、低胆固醇、牙医保险、按揭买房、分期付款买西装……
选择乘坐5640次列车,还有一个极其私人化的原因。我对凯里市下面炉山镇的一个村子,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个村子有一个车站,只有这趟列车和对面方向的5639次停靠。它有一个有意思的名字——六个鸡。这样一个有些搞笑的车站名字,自然不胫而走,在很多火车迷之中成为“名站”,还有人不辞万里前来朝拜。但这个小站名字的由来,一直众说纷纭,甚至不乏传奇色彩。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当年官员征税的时候,此地没有啥余粮,只能贡献上去六只鸡。其实,根据铁路部门的说法,命名为“六个鸡”只是一个偶然,因为当地也没什么有特点的值得命名的东西,正巧有户人家养了六只鸡……哈哈,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过。而先前拎着活鸡上车的那位大叔,也在六个鸡站下车了。
在这座车站不远处的烈士陵园里,几十名为修筑湘黔铁路而牺牲的子弟兵长眠于此。据说大部分都是黔东南籍的士兵,很多来自于榕江、从江等地,其中不乏少数民族士兵。很多人牺牲的时候,只有20岁出头。他们为自己的家乡能够通上铁路,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众所周知,时至今日,贵州的交通仍然是一大难题,山区的很多居民出行,都要翻山越岭,异常艰难。而这些为贵州铁路事业献出生命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化作青山上的忠骨,他们一定在安静地守望着这片美丽的土地,并且为每一个来到这里和热爱这里的人祈福。
六个鸡站一过,凯里站就近在眼前了。列车驶进站台,苗族、侗族、水族、布依族等各种民族风情开始尽情荟萃。从现在开始,我已经走进了这座民族大熔炉,将去深入体验她的热度与浓度。民以食为天,首要的事情,不去亮欢寨吃上一顿地道的凯里酸汤鱼,那怎么对得起饿了一天的肚子?而那永不消逝的绿皮车,仍将继续前行,它要在繁星点点的朦胧夜色中,缓缓驶进终点站——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