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路线:小黄村—从江县—榕江县
行走工具:出租车 中巴
离开小黄侗寨,村口的出租车早已“埋伏”多时。一上车,却发现司机换了一个人。“你好,我是上午带你来的司机的妹夫。”大概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他便主动进行自我介绍。这位司机非常善谈,我俩很快便相谈甚欢,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他说当年他在都匀开车的时候,有一次拉客人去附近的斗篷山玩,夜幕降临的时候,他的车也顺着盘山公路越爬越高,却分明看见那一弯新月,落在了大山下面。“那感觉真是太棒了!”他一脸自豪地说。
很快他便把我带回了从江县城。和他别过后,我去酒店取了行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汽车站,准备去往下一个黔东南重镇——榕江县。虽然厦蓉高速从江至榕江段早已贯通,但我所乘坐的这辆中巴车,却把滚动的车轮压在了G321国道上。这表面上是柏油马路的国道,却仍旧颠簸不堪,沙尘弥漫。
中巴一直沿着都柳江在行进,过了下江,又经过一个叫做停洞的地方。一直把目光放在窗外的我,赫然发现了一面巨大的广告招牌——“吴目耕堂青年旅舍”,伴着英文的“TKSSYOUTHHOSTEL”几个字。醒目统一的LOGO,一看就是经过悉心设计的。这让我产生了无限好奇,在从江县停洞镇这个地方,前不见榕江,后不着从江,离各种知名的景点或者村寨也距离不近,为何有人会选择在此开设青年旅舍呢?况且仅仅从广告招牌上传达的信息来看,这绝非是“不懂行情”的人随意糊弄的产物,而明显出自一位懂青旅文化的人之手。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和中巴车一起,经过了这座小镇。直到许多时日之后,我坐在电脑前查阅资料,忽然记起了那一天在中巴车上几秒钟的“邂逅”,便通过网络寻找答案。当我把“吴目耕堂”这四个字输入搜索引擎时,才总算在浩瀚的网络中揭开了它的神秘面纱。青年旅舍由“香港吴目耕堂助学金有限公司”一手创办,这是一个以贵州省从江县为慈善事业基地的非政府机构,主要从事修建学校、资助学生、医疗服务等多项社会公益活动。创办人名叫吴君素,是一位英籍华人。而这家设立在停洞的青年旅舍,是为了方便世界各地的义工、游客住宿和工作的。我庆幸自己总算解开了心中的疑团,也非常感激和敬仰有吴女士这样从事慈善公益事业的人,给这片贫困土地的儿童带来希望和未来。我懊丧的是,答案对我来说出现得太晚了,以至于我不能立即赶过去,身体力行地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搭载着一车疲惫的乘客,中巴车在下午四点左右抵达榕江县城。走下车,用尽气力来了一口深呼吸,作为重返人间的仪式。冲进车站的洗手间,镜子中立马浮现出了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一脸无神的“中年人”形象。“这他妈的是我么?”我情不自禁地吼了起来,吓得旁边两个上厕所的小青年以为碰上了神经病。
我站在崭新的、极具民族特色的榕江汽车站门口,望着对面整洁干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品房以及完全嗅不到传统痕迹的榕江新城区。四周皆是精致装修的连锁酒店和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新城区的规划与建设,就像是中国诸多高速发展的市镇那样,千篇一律,个个都好似克隆品。直到走过大桥,置身于绿荫弥漫、人声熙攘的老城区,才渐渐迷失在这座曾为江南八百州之一的历史文化名镇中。
榕江旧称古州,自古以来,就是一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这里的历史文化遗迹众多,我在老城区随意游走,便发现了清代时期的古州镇总兵署。它的旁边,便是中国工农红军红七军的军部以及红七军历史陈列馆。在火红色的黔东南,红七军在榕江留下过无数辉煌与荣耀。1930年3月,榕江战役在这里打响。红七军趁敌人兵力较少,施展了一次长途奔袭的绝活儿,一举拿下榕江县城。榕江战役也成为红军入黔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捷。
而更加吸引我的是这里令人着迷的民族文化与传统。来榕江,一定要去拜访一下那闻名遐迩的西山苗王庙。这可是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供奉苗族始祖的庙宇,被称为“苗族天下独一庙”。据说这座庙宇,在东南亚和法国都有一定的影响。法国巴黎博物馆中,也有这座苗王庙的资料记载。
可尽管苗王庙就坐落在县城之中,找到它还是颇费周折。按照路人指示,我从榕江县民族中学的入门,开始走上一面斜坡,却除了学校大门外,觅不见苗王庙的一丝踪迹。便询问这些正放学的中学生,一连问了三四个人,要么表示摇头不知,要么给了我一个笼统的答案:好像就在学校旁边。我只好自行寻找。绕道学校左侧,有一条小路,正好碰见刚从家门口走出的看上去只有五岁左右的一个小男孩。幸运的是,小男孩知道苗王庙的位置,给了我一个正确的指引。直到我走进庙宇门口,转身回望,看见他还一直在下面目送着我。面对历史遗存,这群朝气蓬勃的高中生,竟然不如一个稚嫩的五岁小孩,这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站在苗王庙的跟前,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座在国外都小有名气、世界独此一家的苗文化庙宇,竟是如此简洁质朴,就像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小庙。也难怪那群中学生不知道,这座寺庙也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但既来之,则拜之。就算是外行,也不能像看热闹那样聒噪,保持敬意是任何时候都不会犯错的。
就像简陋却写满历史沧桑感的苗王庙那样,榕江县城有无数让外人觉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像传统中药房提供“点痣”服务的商铺,比如“老城区的老城区”之中那些青瓦白墙、神似古徽州建筑的楼阁,比如一种绿色的、形如弹珠台一般独一无二的人力“赌博机”……都让我有一种时空错乱,颠倒混搭的奇特体验。
晚上入住市区一家“天龙招待所”。老板姓潘,是个水族男人。他比我小一岁,又曾在杭州等地打过工,很快我们便打成了一片。虽然我只是他的“客户”,但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却执意要我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那种诚意和真挚,让我完全无法拒绝。于是团坐一桌,一起吃着刚烧好的美味佳肴。小潘拿出了自酿的米酒,几个人开怀畅饮起来。米酒的香醇很快弥漫了整个小屋,在路上的所有甘苦,在这一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曾经无数次在旅途中,在青年旅舍和客栈中,与刚刚邂逅的旅友一起对酒当歌,吟诵人生,也有在小黄被淳朴的侗族老人拉去吃饭的经历,但这一顿晚饭让我更加难忘。酒精带给我的美好体验只是一个楔子,更多的感怀,来自于小潘的热情与我多年以来的一种偏见。我固执地认为,这种招待所的老板,只是那些脸谱化、没有受过太多教育、一味往钱眼儿里钻的那类人。而小潘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之前的偏见是多么幼稚和可笑。小潘并没有太多的言语和自我标榜,只是用一种很真实的东西,让我感觉到轻松自如,并且在不知不觉之间,沉浸其中。那一晚,杯酒言欢,觥筹交错,聊人生,聊青春。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着,想着心头的烦心事,或者是远方的姑娘,任时光悄悄地从身边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