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为主的黔东南州生态园,有一座古老的村寨,里面的居民清一色的全是汉族人。这座村寨,是一座拥有600多年历史并且保存完好的古军事屯堡。她就是被誉为“汉文化孤岛”的隆里古城。
这座古城,坐落在一片地势平坦的盆地中间,四周的青山如守护神一般矗立,龙溪河像母亲一样哺育着这里的人民。再加上四周缭绕的云雾,宛若一处人间仙境。古城呈长方形,有清阳东门、正阳南门、迎恩西门,但没有北门。城里古巷幽深,宗祠林立,民宅朴实,错落有致。从风水学角度上看,这里无疑是古代传统中国的理想国。隆里与镇远古镇、青岩古镇、丙安古镇,并称为贵州的“四大古镇”。同时隆里以其厚重的历史风貌,与堂安一起成为黔东南地区与挪威王国共建的“生态博物馆”。
或许因为这里的交通实在不够便利,或许因为这里的汉人在民族风情夹杂中显得有些突兀。直到今日,隆里古城仍然被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神秘面纱。来这里的游客,也寥寥无几。而即便我把脚步踏在这片鹅卵石镶嵌而成的街道上,迷失在一个个逼仄的丁字路口,我仍然除了感觉到她气质上的古朴、安闲外,还有一种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疏离和孤独。
从锦屏乘坐中巴车来到隆里,迎接我的不是那些司空见惯的“要住宿吗”的声音,而是一场劈头盖脸的瓢泼大雨。仓皇中我冲进清阳门的怀抱下,只有几个老人友善的目光,打量在我这个有些落魄的异乡客身上。没有多余的言语,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保持微笑。还有那些狗儿,从我来到黔东南伊始,这些家伙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集体缄口,不但懒得叫唤一声保持警觉,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屑去做。
如果说我对这里产生好感,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看着雨点击打着老城墙的门檐,倾听那种雨水反弹后有节律的声音,是一种难以言尽的美好享受。这让我似乎沉浸在音乐人白水的川南民谣中,他的那张《时间》专辑里,用了一段雨水的采样,此刻就在我的脑海上空悠扬盘旋。而从城门由内而外望去,远处的群山变得模糊,屋内的灯光已经亮起,只有汽车和农具安静地躺在地上,被连成注的大雨肆意冲刷。突然忘却了一切烦忧,包括尚未确定的住宿地点,还有其他无尽的烦心事,只是安静地、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地沉浸在这种时间凝滞的空间之中。当下,什么都不能取代这个当下。只有这个当下,才是最美丽的,纵然千金也难寻。
“孩子,你的雨伞,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最终带我回到现实的,是一位老人,用略带忐忑的声音,向我提出的这个小小要求。显然,我把伞借给了他。老人很开心,我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老人此地哪里有住宿的地方。老人回答,他家就有家庭客栈。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老人的客栈叫做“龙溪人家”,是隆里古城为数不多可以提供住宿接待的地方。这样想下,我的运气还真不赖。一走进老人家门,便望见古色古香的桌椅,供奉着的神像,好像走进了明清时期的老百姓厅堂。右手边第一间屋,就是我住宿的房间,古朴大方,干净整洁。放下行李,来到客厅,和老人的儿子夏先生闲聊了起来。夏先生告诉我,整个古城大约700户人家,3800多名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这里到外地去,所以这里也一直保持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古城里的人,大部分都愿意选择安逸的生活,淡泊名利。他说,几年前,隆里古城旅游业一度有所起色,但如今由于宣传力度不够等原因,又逐渐消退了下去。这里毕竟不是丽江和凤凰,不可能彻底商业化,他的话有几分自豪,又有几分无奈。
听着淅沥的雨水打湿窗檐,直到清晨的来临。我在古城的大街小巷晃悠,很快发现这里的街道独一无二,自成一体。竟然没有一处“十字路口”,全是“丁字路口”。据说这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因为十字让人联想起“失”,而丁字则有“人丁兴旺”的寓意。在这种丁字路口布局的特殊环境下,我很容易联想起当年这里设置屯堡时,统治者的良苦用心。对于外来入侵者而言,这里会迅速变成迷宫一般的地狱。而我也随时能感受到古城的肃穆与威严,一不小心便被卷进了历史的漩涡之中。明洪武十八年(1385年),黎平人吴勉带领侗族、苗族的老百姓起义,朱元璋派第六子楚王朱桢前去镇压,在隆里实行“军屯”,设立“隆里千户所”。并屯集重兵,建造城亘,迅速形成了“城内三千七,城外七千三,七十二姓氏,七十二眼井”的规模。隆里古城的始建,是明代中央政权强化对边远地区统治的产物,是中原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的结晶。曾几何时,这里的人世代尚武,出了无数武举人、武术家。这里的众多文物古迹中,特别吸引专家与游客眼球的往往也是与军事相关的明清文物,比如明代的青龙偃月刀等。
也因为如此,古城里的居民均为汉人后代,与黔东南苗族、侗族、水族等少数民族占据绝大多数的情况相比,这里的汉人反而成为“珍稀保护动物”。这里的汉文化也因此源远流长,并且在这个深受现代文明侵扰的时代,仍旧沿袭下来。比如玩花脸龙、迎故事、唱戏等汉文化,都颇具特色。当然,到了今天,这里的汉人早已不像他们的先祖那样,身强体健又穷兵黩武,而是善良、友好,与世无争,宛若身处世外桃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一个奇装异服的外地人闯入他们领地时,他们非但没有一丝惊惶,相反却镇定自若,淡然微笑。
前面说到的带领少数民族起义的吴勉,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有道是“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吴勉作为一个侗族人,不堪政府对少数民族武力上的压迫与蹂躏,奋而起义,并且坚持战斗了八年之久。在侗族人中间,他的英雄事迹被越传越神。在中国古代,甚至全世界,这样带领人民抗争强权的英雄,总能被捧上神坛,成就一段不朽的传奇。
城外,沿着龙溪河,慢慢行走。雨后湿哒哒的空气,微微黏人。河边的女人在洗衣服,丝毫不顾你的存在。而男人都在喂牛,或者种田。还有那不知谁家的马儿,在草地上一边吃草,一边漫无目的地转圈。这是一派田园风光,古城只能存在于远眺之中。除了自己,竟再也没有别的游客。那种孤寂和疏离再次毫无征兆地透彻心底。虽然厌倦了各种三教九流的游客,以及那些拉客大妈无孔不入的渗透力,但与孤独相比,似乎他们还并不是最可怕的。想起了当年,王昌龄因为一首《梨花赋》而遭小人迫害,被朝廷贬谪龙标尉,来的正是隆里。其好友李白同情其遭遇,遥赠七绝一首:“杨花落尽子归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想必,王昌龄被贬到此地时,那种落魄和黯然神伤,恐怕更加难以想象、无以复加吧!
当然,一个落魄的诗人,或许正因为心中的无限凄凉,和身处穷乡僻壤的孤独,才更激发了他创作的激情和灵感。王昌龄在隆里,创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一直流传至今。而我,作为一个不经意闯入此地的愣头儿青游客,当然不会像王昌龄一样“身不由己”,却也只能像他一样,任由自己的思绪随意散发,感受他那思乡流离之苦。于是我安静地坐在龙溪河边,看着那些从青石桥上走来走去的年轻女孩,心里默默想念着远方的家人,还有那些每天为如何付得起按揭而奔波操劳的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