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节骨儿眼上,如果迁都南京,必然助长也先的嚣张气焰。自古以来,北方不守,偏安南方的朝廷哪有长久的?
再说,如果放弃抵抗,迁都南京,英宗回归的大门也将永远被关死,他只能得到北宋徽、钦二帝的可悲下场。
于谦这话一说,当时第一个点头的就是监国的郕王朱祁钰。他这一点头,也就等于表态了。百官之首吏部尚书王直立刻表示支持,于是大臣们也纷纷主张不应南渡迁都。那些本来想法跟徐有贞一样的人,一看势头不对,也纷纷表示不该迁都。
这时候,站在郕王旁边的司礼监太监金英大声怒斥徐有贞:“滚出去!”
于是,徐有贞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被赶了出去。离开前,他暗暗瞪了于谦一眼,心中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孙太后被群臣的情绪所感染,决定誓死守卫北京,并将保卫北京的重任全盘托付给于谦。
土木一役,京师的精锐部队几乎丧失殆尽,所余兵卒不过十万,所谓的防御只不过是纸糊的灯笼。为防止也先乘虚进犯,于谦主持军务的第二天,立即奏请郕王紧急抽调南京、河南备操军,山东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浙江、福建守备军,急赴北京,同时下令移通州仓粮储入北京,以备万一。
此时,带着十几箱金银财宝出关的使臣黯然回返,带回一个令人十分沮丧的信息:“财宝也先照单全收,我等再三叩请,竟连皇上也未见一面,更别说迎回圣驾了。”
群臣的情绪再也难以控制,右都御史陈镒首先发难,认为王振“罪恶滔天,擢发难数;怨声动地,粉骨莫偿;虽三尺之童,恨不能寝其皮、饮其血;六军之父,皆欲刳其心、剖其肝。虽汉之石显、唐之仇士良、宋之童贯,罪恶未有若此之甚也。虽万死。犹有余辜,天地不容,神人共怒”。虽然王振已死,但余党仍在,不诛灭其九族无以谢天下。
此言一出,所有大臣一齐跪伏在地,涕泪横流,齐声高呼:“天子蒙尘,吉凶未卜,不诛灭王振九族,臣等誓死不起!”
随着一块块白色朝笏的上下晃动,郕王朱祁钰只觉眼花耳鸣,浑身热血突突直跳。事发突然,他还没做好监国理政的准备。
大家纷纷吵着要把王振灭门抄家,他实在吓坏了,就顺口说让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去办好了。
可是,这个马顺本来就是王振的死党,王振陷害忠良,打击异己,很多事都是马顺一手操办的。不提马顺还好,一提他,百官的气就上来了,满朝汹汹,跳骂不止。
马顺这时竟然站出来,呵斥百官:“王司监生前,连万岁都呼称先生,如今王司监为国捐躯,尔等竟敢在他身后蛊惑生事,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群臣早就对马顺恨之入骨,见他死到临头犹自嘴硬,再也不能忍耐下去。给事中王竑第一个冲上去,抓住马顺的头发,劈头盖脸打去。边打边说:“你这个混蛋,助纣为虐,现在你的后台王振都倒了台了,你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打还不解气,王竑还在马顺身上咬了几口。接着,群臣一拥而上,笏牌、朝靴没头没脑砸在马顺身上,边打边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不大一会儿,马顺居然被活活打死了。
群臣意犹未尽,吵着闹着,当时就跟朱祁钰要人。要谁呢?要王振的余党。
大太监金英一看,赶快叫人去喊了两个人来。谁呢?一个叫毛贵,一个叫王长随,都是王振在太监里头最贴心的死党。金英跟这两个家伙向来不和,现在把他们俩叫来,这就是存心的。结果这两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一来到大殿里就被金英两脚给踹到了人堆儿里。
大家刚好打得还不过瘾呢,现在来了新对象,再接再厉,又把这两个人给打死了。
大殿上乱成一锅粥,不知道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金英扶着浑身发抖的朱祁钰,打算从偏殿撤走。
郕王一走,门外的锦衣卫就可能冲杀进来,为死去的马顺报仇。
一场喋血事件将无可避免。一想到这些,于谦奋力从乱哄哄的人群中挣脱出来,拦在郕王面前。说道:“郕王爷,情势紧急,臣请立即宣谕:马顺死有余辜,赦免众臣无罪,令锦衣卫退出殿外!”
郕王渐渐冷静下来,对于谦缓缓点头。金英一见此景,立即朗声高呼:
“郕王爷宣谕百官——马顺该死,众臣无罪,锦衣卫退居殿外!”
群臣听说打死奸贼不被追究,心里踏实下来。
于谦疾声高呼:“今王振逆党,俱已正法,众臣各就其班,勿再喧哗。”群臣虽各归班列,仍然放声号哭,不能自己。于谦见群臣相向恸哭不已,出班再奏:“众臣皆由忠愤所激,决无他意,请即降旨抄灭王振一族,以慰人心!”郕王点头应允。
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领命后,立即带兵将王振府第团团围住,将王振的侄子王山反绑双手推至朝堂。在于谦的暗示下,群臣虽不再动手乱殴,但仍唾击其面,怒骂不已。此时的郕王已完全恢复了常态,在历数了王山的种种恶行后,立命将其推出午门,凌迟处死;王振一家,一律处斩。自王振家中查抄的数目惊人的金银珠宝,全部充入国库,用以抚恤阵亡将士及军需之用。一时,满朝文武拍手称快,京师上下奔走相告。
退朝以后,郕王独留于谦在内,议定京师防御事宜。
深夜一鼓时分,于谦刚刚步出朝门,即被守候多时的群臣围了起来,年逾七旬的吏部尚书王直挤开众人,拉住于谦的手,激动地说:
“今日之事,全亏了先生。我一百个王直,也做不到啊!”
于谦在突发事变面前镇定自若,处事得体,毅然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得到举朝的敬重和信赖。
就在这时,内廷传来太后懿旨,任命于谦为兵部尚书。随着政局的突然变幻,于谦被推上历史的前台。
已是三鼓时分,但临危受命的于谦却久久难以入睡,猝然变幻的局势令他思绪万千:皇帝被俘,六师灰飞烟灭,郕王虽以监国身份总理朝政,终究没有皇帝名分,缺少一国之君应有的尊严,今日朝中骚乱即是明证。倘若也先挟当朝皇帝乘虚攻入京城,将士必投鼠忌器,难以放手抵抗,而一旦京师失守,天下民心离散,大元皇室势必借尸复活,芸芸众生又将重新陷入连绵不断的硝烟战火中。想到这里,于谦再也不能入睡,披衣起床,缓步走入院中。
也先素以狡诈著称,当朝皇帝攥在他的手中,绝不会轻易放还,因为这是他借以要挟朝廷的一张致命王牌,有了这张王牌,也先可以有恃无恐,可以大下赌注,甚至可以赢得整个天下!一念至此,于谦突觉灵光一闪:何不另立新君,让也先手中的这张王牌变成废纸?按照皇位继承原则,刚刚册立的太子无疑是最合适的第一人选,但他刚刚两岁,完全是一个浑蒙无知的孩童,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必须选立一位正值鼎盛年华、足堪大任的亲王方能稳住阵脚,而具备此等条件的,只有英宗唯一的弟弟,时以监国身份主理朝政的郕王朱祁钰!
在征得大多数廷臣的同意下,于谦等联名上疏,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之由,请皇太后立郕王朱祁钰为皇帝,安定人心。经过一番痛苦而冷静的思考,孙太后终于颁下懿旨,命郕王朱祁钰继承兄长皇位。
孰料,当郕王接到太后懿旨时,竟然“扑通”一声昏死在地,醒来后仍惶恐不已,百般推辞,后来干脆退避进郕王藩邸,闭门不出。
群臣一路猛追,再三叩请:“祖宗神器不可虚,圣母之命不可违。”
但郕王居然装聋作哑,一声不吭。于谦见状,立即正色进言:“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郕王爷如此推诿,独不念天下苍生乎?眼下国势危急,京城危在旦夕,请即群臣所请,速登大位,免生不测!”
面对来势汹汹的群臣和一波波急风骤雨似的攻势,郕王终于败下阵来,无奈之下点头应允。
九月六日,郕王即位称帝,遥尊正在漠北苦熬的兄长朱祁镇为太上皇。以明年为景泰元年。至此,明朝因皇帝被俘而造成的权力真空,得以填补。这位临危受命的明朝第七位皇帝,即代宗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