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将它带入的是陈郁,晚间他在追求一个女孩儿失败后,沉浸于图书馆角落。周末图书馆格外冷清,陈郁面对排排高耸而严密的书架,蜷缩在狭小空间里孤独着。楼道间脚步的回音若有若无。陈郁精神高度集中地看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看上去岁数很大的师哥坐在他旁边。已趋于催眠状的陈郁没表示出惊讶,他们很自然地聊起来。说来说去,师哥谈到学校历史,这个看上去像中年人的青年一下来了精神。陈郁无精打采地看着他的脸,逐渐被他的神秘所吸引。由于长年关闭在屋中写剧本读书,师哥面色惨白,脸上浮现着层薄薄虚汗,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眉眼间紧凑的悬针纹中。此时窗外夜景逐渐深沉,师哥若有所思,“你知道学校一直有鬼吗?我的老师遇见过,我同学遇见过……我也遇见过……”师哥把极度专注的目光转移到陈郁脸上,顿时陈郁起身鸡皮疙瘩,失控地点点头,“师哥说得对……”
在近两小时里,陈郁听完师哥在毕业前的嘱托,他完全被恐惧笼罩。回到宿舍,陈郁将所闻告诉大家:一切鬼魂都出自冤情。
宿舍已经熄灯,陈郁为了照明不得不在桌上点半根蜡烛,然后他又泡杯咖啡,紧张地用小勺子在杯中不停搅拌,酝酿许久后才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听着就行了,不要对别人说起,传多了不好。从报到那天朕就感到了阴气……阴气很重,特别是教学楼和地下排练场总觉得‘不干净’,没想到还真有事儿……”说到这里,陈郁爬上床,用被子罩住全身:“那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都是冤死惨死的,有些是抗日烈士,而大多是老百姓。他们被日本兵杀死后就埋在那下面,具体有多少也不知道,好多人都是身体和头被分开了!尸体腐朽,时过境迁后他们的灵魂渴望重新聚合,那些残留在地下或者墙间的东西经常出没,每年都有学生和老师见到鬼,学校尽管极力地否认,但有心人会发现看管那座楼的人每年都换好多人……”
说到这儿,宿舍一片沉寂,包括陈郁自己都被恐惧震慑,“哪他妈有鬼啊,别J巴胡扯了,老子就不信鬼!都是传说,谁见过?”齐勇大叫着打破沉静。“有见过的。”陈郁保持平缓的语气:“朕听说范师哥他们班女生就曾经亲眼看到过的情景……入学后第二年冬天,在地下室排练休息,她顺着窗户往外看是否有月亮,就这样她努力在半空中寻找,由于视力不太好只能看见光亮亮的一片圆形,于是她确信那是月亮。但是过了会儿她下意识往后窗户看时又出现圆圆物体,当时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不戴眼镜的女孩儿,她就惊讶地喊道‘今夜有两个月亮’,然后拉着她看。女孩儿被同伴喊声吸引,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跑过去,哪知道就在抬头间,她的脸突然扭曲,五官一瞬间全走样!站在旁边的女孩儿看到同伴吓得叫出来,然后摔出了地下室……等她带着几个男同学赶来,这里面就有朕所说的范师哥,发现刚才看窗户的女孩儿昏倒在地……当晚几个男生就把她送到医院,但是什么也没有检查出来,后来那个女孩儿说什么也不回来上课了,最终退学出国了,谁也不知道她在那天晚上从窗口看见了什么,因为回到排练室后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发生在我们排练室……”苏然自言自语,“说不定吧,鬼是活的,会溜达到我们宿舍或者从窗前飘过呢!你们说它要是进来最先掐谁的脖子?”就在大家专心思考鬼进门时,屋中的地面出现反光,随即渐渐地亮起来,门“吱”的一声彻底打开了。这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只有陈郁盯着床下,他突然被恐惧充斥,浑身抽搐,想到地下室窗前飘过的冤魂头颅,想到范师哥提到的楼道中红色小鞋子,还有悬挂在窗台的丝丝长发,陈郁“嗷”的一声爆发,继而就是刚才他惶恐中将手机和内裤同时抛出一幕,林幻躲开手机,内裤脱离目标落到齐勇脸上。
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好,原来每人心中都隐藏好多类似传闻,经过交流后大家发现竟然身处鬼城,最近正是它们活跃期,苏然说:“每一个活人的背后都跟随七个死去的亡灵,随时准备转世为人。”林幻对此不屑一顾,学拳的几年里内心生出一股正气,他相信灵异现象包括魂灵的存在,但从不畏惧,甚至寻求平等地和它们拥有生存空间。林幻把这些讲给同屋人听,大家纷纷赞同,并且表示不会再受传闻影响。
到了第二天,整个班都在议论学校里游荡冤魂,就连老师也不能对此否认。各种各样的奇特鬼魂纷纷登场:它们有的身穿白衣在午夜穿过操场,对在小花园中亲昵的情侣视而不见;有的残留在水房浴室积水中哭诉悲惨命运;还有的在夜晚时分让头发绵延在寂静楼道的,白天悄然回到镜子中;也有半身浸在地面中的厉鬼专门索人性命,连留学生都不放过,但最厉害的鬼都居住在地下排练室,这让很多同学纷纷找借口拒绝夜晚排练。
晚上十点,林幻再次表示应该进行排练,并说只要人多就无所谓。但此举遭到大家的拒绝:“幻,爸妈养咱们不容易,也快二十的人了。”陈郁极其严肃地看着林幻,仿佛在给战友送别。“算了,兄弟别去了!不要冒这个险!过一个月消停了再排也不迟啊!”苏然也拉着林幻不让去。林幻急得满头都是汗,“怎么如此迷信呢?我今天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大家谁都不要去,等后半夜我一人看看。”说完林幻拿着几本书到图书馆去了。
到十二点,大家都躺在床上坚信林幻会改变主意。陈郁对着齐勇嘿嘿地坏笑,意思是林幻也因为害怕不敢去了。在困倦和猜疑中大家沉沉睡去,林幻的床上格外安静,但大约两点半左右林幻从床上爬下来,休息完毕的他悄悄溜出宿舍。
当林幻回过头看看矗立在暗夜中的宿舍楼,他心绪烦乱,那些关于鬼魂的描述突然在头脑中变得清晰了,被冷风一吹林幻也有些惶恐。那座传闻数十年闹鬼的楼就在眼前,平日里和同学赶着上课的路程拉长许多,林幻犹豫地挪动脚步。在迈上第一级台阶后,林幻意乱升腾到极点,他不停地自问为什么放弃大好睡眠到这里。
穿过漫长无灯光的楼道,林幻只能听见嗒嗒的滴水声和脚步声,下地下室的那一刻,林幻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就这样,他来到了里面最大的排练室。轻轻推开前门走了进去,陈旧和潮湿的气息充斥在鼻腔里,他浑身都倾听,在确定只有自己时独自走上舞台,而丝毫不理会台下黑压压的空间。林幻两脚平行站立,以意拳浑圆桩的间架立于台上。
林幻听到身后门似乎动了,身体紧张起来。但过了会儿,林幻安慰自己,那是幻觉,人恐惧通常吓唬自己。他再次调动精神,旺盛的勇气从心底油然升起,它流动在林幻身体每处关节,股股的正气透到毛发梢节。片刻,林幻身体热热的,仿佛被照耀在暖阳下,鬼影和鬼念顿时被照散。林幻清楚地意识恐惧丝毫不剩,身体随即慵懒起来。
林幻欣喜战胜恐惧,更没想到武功还上了台阶。此后,林幻主动幻想长发红眼鬼魂环绕四周,他调动体中正气进行抵抗,最后竟能随心所欲地赶杀“鬼魂”。但没过多久,得意中的林幻发现屋子里又有动静,意念中飘浮的魂灵瞬间消失,一种切实的恐惧再次从脚底冲到头顶,他顿时浑身汗毛奓起。
“的确是哭声?”林幻用疑问口气对自己说,“这不像想象中的……好像确实存在!”此刻他已不敢回头,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努力分辨,并在短时间里重新培育精神正气。在绵延的哭泣和叹息声中,林幻的抵抗层层破碎,他双腿甚至颤抖,慌忙地转身寻找声源。恐惧让林幻瞬间失去方向,也正是这时哭泣声停止,空间里只剩下林幻的心跳。
林幻头皮发紧,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惶恐间他跳下舞台,落地后恐惧减弱许多。林幻失去来时的耐心,他倒要看看隐伏的鬼魂到底怎样。手扶着墙壁,林幻慢慢寻找灯开关,就在触摸前瞬间,林幻感到一只手制止他,所以他加快按下按钮。但超乎林幻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还没有按下去的手停留在半空,整个排练室已处在光亮当中!
林幻吓得通身是汗,长久在黑暗中的他被眼前白花花的场灯压得喘不过气。定神后,林幻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鬼影,但四下里空荡荡。就要放弃的一刻,眼角间出现了一个女人,仅这模模糊糊的一瞥,足足让林幻疯癫地蹦回台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温柔而感伤的声音出现在空气中,林幻瞪眼看着女人,发现高蕊竟然含泪坐在台下。
高蕊站起来冲到他怀中放声大哭,林幻还没从恐惧和慌乱中缓过神。“怎么了?”他冷冷地问。林幻对眼前一切仍怀疑,直至锁定住眼睛,才明白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他确信世上没哪个鬼魂能拥有如此多情而绝望的眼神。“什么都不要问了,明天帮我搬家吧!”高蕊紧紧地抱着林幻。“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在这儿出现已够可怕了!”林幻不明白是怎样的勇气让她克服恐惧。
高蕊只是看着林幻,拉他走到墙边,再次把灯关上,两人如梦般重新陷入黑暗。
“没想到我们一起呆这么久,还把你当鬼……大伙都说有鬼,我不信就来了!难道你也来这里为撞鬼吗?”
“我什么也没想,就是难过。以前听过一些,但鬼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什么都不怕的!”
“难过的力量,甚至强过我精神训练?”林幻暗暗佩服高蕊。
“我不难过,只是有点儿累,过会儿就好了。”
两人一直呆到天亮,林幻对高蕊说,就是有好多鬼真在身边也不惧了。高蕊听后笑起来,甜甜的,淡淡的,后来出现了丝丝感伤情绪。林幻试图追问,高蕊伸过头用双唇堵住林幻的嘴,拼命地吻着他,好像稍微一放松林幻就会飞走。高蕊躺在林幻怀里,她沉浸在安宁和幸福中。但林幻不能,他觉得臂膀中的女人陌生而神秘,轻飘却又沉重。
天亮前两人悄悄离开排练室,吃完早饭林幻要送她,高蕊摇头:“今天住宿舍。”林幻面露惊喜,“终于和大家在一起了!”高蕊打了个哈欠:“我们班今天上午是后两节的课,能多睡会儿,晚上帮我搬东西吧!”说着在林幻额头上吻了下。林幻笑了,“要是我再高点儿你直接就能亲嘴了!”两人轻轻松松地进楼朝不同方向走去。上楼后,林幻轻轻地打开了寝室门,“男人味”十足的屋子让他恶心,一进门就看到陈郁床下三十多只散在地上的袜子:“幻,抓到鬼吗,抑或被鬼抓到?”林幻爬上床,“她不让我说。”
几小时后林幻爬起来上课,陈郁等人也从睡梦中清醒,他们不停追问昨夜探鬼情况,林幻欣喜地告诉他们自己在拳学上悟到新东西,其他问题也所答非所问,最后他补充说:“鬼倒没有发现,但听到了哭声。”就是这句很随意的话,被几个听众捕捉到,经过绘声绘色描述,四处传开,最后演变成“林幻因阳气过旺邪魔不敢近身”。而在数年后,林幻听到的哭声仍在演绎中流传。晚上,同舍人请林幻吃饭,让他详细讲解昨夜经历,可林幻借口帮高蕊整理东西离开了,大伙只能相互猜疑。
大家耐心地等待林幻回屋,但直到十一点都无半点音讯。苏然在开窗通风时,一股股冷风从外面涌进,他还听到外面落雨。“他不会见鬼了吧?”苏然回过头。“幻有功夫,莫为他担心,朕嘱咐过他,若是擒得女鬼定让她穿上情趣内衣供朕享用。”陈郁贪婪地盯着电脑上性虐待图片。“可外面下雨了……”苏然显出不安。寝室担心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一点半,大家坐不住了,此前齐勇几次拨打林幻电话都无人接听。“幻被鬼捉去了……被女鬼享用了……这回不得了!”陈郁勉强保持轻松状态。“你丫别开玩笑了!说不定真的出事了!”
苏然拨通了高蕊电话,起初也是许久无人接听,陈郁坚持两人正亲热无法接电话,但苏然狠狠地摆手。他听到高蕊疲惫的声音。苏然发现平日高傲的女人说话有气无力的,当问及是否和林幻一起,高蕊精神起来:“林幻在吗?他现在在吗?”苏然吃惊地说:“他不是和你一起吗?”高蕊一声不吭,最后哭起来:“我们闹别扭,他走了。还没有回去吗?”苏然心里一忽悠,客气了几句后放下电话说:“林幻早就不和高蕊在一块儿了,他们好像还发生了什么,咱们得找找林幻,我心里直觉要出事!”
“说不定他去练功或者找师父了。”齐勇说。“师父也要休息,幻他一定泡姑娘去了!”陈郁笑呵呵表示林幻绝对不会有事。就在争论间,齐勇电话突然响了,显示林幻号码,“你丫在哪儿呢?”林幻没出声,但电话另一侧传来类似鸭子“嘎,嘎,嘎!”的鸣叫。苏然大声喊叫林幻名字,最后林幻终于说话了,“过,杨过……都随她……姑姑……姑姑去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我操,丫喝多了!”苏然对着屋子里所有等消息的人大喊。
月亮高悬在天空,银色光芒打碎湖面平静,安静水中散射着微弱的生命气息,514寝室除张郎外,其余人都急匆匆地冲出校门,一字形穿梭在夜幕下的街道,直奔后海野鸭岛。在放下电话的第一时间里,苏然作出判断,并以生殖器健康担保,林幻定在那儿。在无法寻觅林幻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大家只能听信直觉。苏然甩开长腿飞样穿过地安门大街,又带头冲到银锭桥头左顾右盼,脑里不断回荡野鸭鸣叫声。这时雨停了,湿滑路上洋溢着秋夜的畅亮,四人先后冲到岸边,距野鸭岛一百多米时苏然就发现一人站在小岛低矮的建筑旁手舞足蹈。
林幻立在湖心野鸭岛上大喊:“我拿你当……当兄弟,都是男人,不喝……就不给我面子。”林幻英雄般一手举酒瓶一手提肥鸭,不管大家如何呼喊就是无动于衷。
对岸陈郁等人见到如此情景又气又笑,大家第一次见林幻失去理智,平日穿衣很整齐的他如今只穿条短裤,外衣挂在鸭舍屋檐,说着说着还绕起圈,而且越来越快……
“得把丫弄回来!”齐勇问道,“谁会游泳啊?”苏然和陈郁都表示游过去把林幻拖回。但陈郁一把拦住苏然,异常严肃地说:“平日朕与幻交情甚厚,此时当奋勇在前,你等闪开……”说完他脱衣服,最后只剩小短裤。苏然见到陈郁这样说,更不甘落后,“我也去,我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我个儿高走过去都行……”陈郁摘掉眼镜挡在他面前:“此处水深鱼多!你是处男死去甚冤,还是让朕来吧。”说完把他眼镜放在苏然手中,蹦蹦跳跳做起了健身操,剩下的人帮着陈郁收拾起衣服并搀扶陈郁下水。
不戴眼镜的陈郁迅速在水中失去方向,偏离野鸭岛直奔对岸游去。“你丫上哪儿?幻他妈在你左后方!”齐勇急得直扔砖头,林幻此刻爬到鸭舍顶……陈郁悄悄地摸上对岸,他摇摇晃晃地站在林幻面前,伸手去抓酒瓶,“幻,你这厮,怎跑到这里发疯,速与朕回去!”陈郁见林幻形象滑稽放松警惕,本来就视力不好,加之刚刚游出脏水,他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抓林幻手上,哪知林幻虽被酒精夺去理智,但功力尚在,且酒醉的他异常兴奋……陈郁以为抓住“救命稻草”,哪知林幻手上空劲儿,陈郁本能地调整身体平衡,可正在这个过程中林幻偷偷换劲儿,随手“扬沙”试力,陈郁一米八几的身子面条般被竖着顺出。在喊过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幻——朕——又去也”后,陈郁悄然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