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苏然和陈郁将林幻从野鸭岛拖回,“幻不是因为感情就能烂醉的!”陈郁把他放在木椅子上,开始擦拭身上水,“我没醉,我很清醒!多谢大家了!”林幻坐起来。“你丫刚才一定醉了,然后被水弄醒了。”苏然连续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像鸭子样抖去身上水滴。“到底出什么事情了?”齐勇急迫想知道缘由。“对不住了,都这么晚了还折腾大家!我再请大家喝点儿!”林幻起身要走。“还喝啊,大兄弟……”齐勇想制止林幻,但被陈郁拦住,“走,喝去,今晚514移驾后海,朕与鸭同消万古愁!”
几小时前,林幻尚未摆脱探鬼疲倦,早早离开学校帮助高蕊收拾东西。在那间不大的房里,两人亲密地将衣物放在箱中,林幻发现高蕊轻松的欢笑下隐藏着不安。他几次想问,出于对高蕊爱和尊重放弃了,最多只深情地注视她,可就连这高蕊都小心翼翼地回避了。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箱子上,林幻看着高蕊,她却低头看地,“好累啊,这是来北京后第一次搬家。”林幻坐到她身边,“对了,我还不知道你要搬到哪儿……”高蕊把头靠在林幻肩膀,紧紧地抓住他,“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一人就好了。”林幻见她这样更不肯离去。高蕊的手机响了,她站起来,“还是走吧,这个人你认识的,他开车帮我。”林幻叹气:“没关系,我和凌奇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能够冷静的。”
林幻在阅历丰富名导面前故作镇静和从容,但凌奇眼中他更像个孩子。当林幻冒着满头大汗将箱子搬到车里时,他看到高蕊在和凌奇开心地聊天。高蕊一扫刚才低迷,欢快兴奋得眼睛眯条缝。林幻成了苦力,凌奇只说:“你同学不是会功夫吗?怎么看上去这么吃力?”敏感的林幻顿时被挫伤,那种自上而下的轻蔑眼神,意思是我们不在一个对话平台。
搬完后林幻想离开,但凌奇却让他上车,并说辛苦半天要请吃饭。林幻看看高蕊,从表情中得知她希望他走,但林幻假装没读懂。
凌奇对林幻格外热情,高蕊甚至都插不上话。他向林幻询问学习生活以及对当今艺术现象看法,在回答中林幻巧妙地奉承凌奇,说他的电影为不同人接受,最重要的是在国际赢得尊敬。凌奇马上反驳,林幻明白他的不赞同说明已经完全接受。高蕊坐在副驾,林幻只看见侧脸,上车后她很少和自己交流。林幻和凌奇在对话中找到契合点,气氛并不尴尬,林幻也为此得意。
“我们去哪呢?很远吗?”林幻欣赏着窗外流动夜景。“蕊蕊把东西搬去我家。”凌奇很轻松地转着方向盘。“也是,她住学校旁边条件是有点儿差。”林幻语气平和,“再过两个月天冷了也应该换个环境,也要有人照顾。”听林幻这样说,高蕊再也不能沉默了,终于回过头说:“林幻,今天辛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林幻乐呵呵地答应着。
又走段路,汽车开进某豪华小区。林幻想这似乎是凌奇家,当然他或许有很多这样的房子。三人一同下车,林幻依旧不声不响地扮演起搬运工角色,偶尔偷看高蕊和凌奇,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高蕊慌了神,这和她事先估计完全不同。
林幻徘徊于凌奇华丽客厅,他脚上的打折运动鞋和地板显得格外不和谐,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抬头衡量屋顶和地面距离,这里楼层比一般住宅高很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凌奇让家具和装饰品与整个空间充分融合,既不显得空旷又没拥挤感。站在宽大沙发面前,林幻由于搬运东西产生的疲倦令身体沉重,但有种力量支撑他不坐下。虽然自己家和这比起来太过平凡和简单,但他丝毫没有羡慕,仍然自信地和凌奇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话。
凌奇没表明他是否住这儿,所以走出房间仅有林幻。在林幻强装轻松地告别后,高蕊痴痴地凝视他身后。她抬头看着凌奇,中年男人会心地朝她笑了笑就追出去,“我送你回去!”为表示诚意,他想搂住林幻,可不知道哪里出来劲力让他差点栽倒,两人都尴尬地看着对方,“兄弟,辛苦你了,吃点儿东西送你回去。”林幻看凌奇十分诚恳,欣然答应邀请。
他们坐下,凌奇拿出了瓶白酒和五瓶啤酒,林幻发蒙,他知道自己一瓶倒。林幻开始不冷静了,不想在凌奇面前逊色,结果刚刚聊几句便干三杯,平和对话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宣告结束。“其实人挺累,到我这个地步并不轻松。”凌奇淡淡描述着苦闷:“小时候买自行车家里还要攒钱,喜欢个女孩儿要在放学路上跟很久,都不敢上去说句话……这种感觉现在想起来真的不错……看到你我心情很复杂。”凌奇笑眯眯地看着林幻。“如今你什么都有了,声誉,还是国际上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像苍蝇绕着你转来转去,吐个口水都会有大把记者蜂拥而上!”林幻哆里哆嗦地给凌奇的啤酒杯里倒上白酒,“名利也是我追求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有给我藐视它的机会,我绝不会错过,可哥们儿我混得不好至今还没这个机会。”林幻很自信地看着远处,他洋溢出的精神触动凌奇。“不得不承认,你和蕊蕊的所在学校很优秀,每年也有大批人才,但最后出类拔萃的有几个?我上学时也有热情,但很快就淹没在毕业后的生活了。我劝你提早清醒,早一天都会不同!”凌奇又给林幻满酒,“我看得出你和蕊蕊的感情,别的我不多说了,这就是生活,我在帮她,她也需要我的,你今天做得很好,像个男人!”林幻看着他苦笑。最后,林幻拒绝凌奇送他回去,他提着酒瓶溜溜达达往什刹海走去……
物理时间每年九月才是校园“春季”,新生入学加速男男女女的聚散离合。但林幻却在昏沉中度过“复苏季节”,他拒绝新感情,固守高蕊离去后的阵地,每天以练拳和看书打发时光。一段时间来,高蕊风风火火地奔走在校里校外,她从不主动约林幻,还时常让他看见自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后来,高蕊试探着接近林幻,但他厌恶这种心计又拒绝了她。
514寝室不可避免地集体“惊蛰”:齐勇和莫安最先纵身感情漩涡,在师妹怀抱中找到了温暖;原本憨厚老实的苏然,也学会对“猎物”进行锁定和捕杀;陈郁在暑期苦读哲学和古希腊戏剧武装自己,熬过北京炎夏,他整个人闷得白乎乎的,像从蒸锅中脱逃一样。自诩被衰神附体的陈郁,偏执眼神中流露出对爱情的无限渴望,他想在开学后彻底让情感的荒漠绿树成荫。
在新师妹立足校园未稳时,陈郁策动攻势,他时常徜徉在校园,尽可能放慢脚步以便寻觅和观察。终于在某晚借书路上,他等到预期情境:一个女孩儿呆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话轻轻哭泣……
陈郁匆匆走到女孩儿面前,用余光探索她的泪眼,“甚善!”陈郁窃喜,但头也不回地冲进图书馆。陈郁把此举看做是“骨傲”,如换作暑假前,他定会第一时间嬉皮笑脸将肥硕的屁股降落在女孩儿旁边。
陈郁胡乱借了两本书后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她还坐在篮球架下,便平稳身形骆驼般行进到长椅边。他从容坐下并把书放在两人中间,特别绅士地去裤兜摸索打火机,他希望点燃的香烟能刻画自己成熟男人形象。然而陈郁忙活半天,除了一身汗外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女孩儿已放下电话,就在陈郁放弃抽烟时,她从包里掏出打火机。陈郁颤抖地伸出手,伴随着股淡雅香气,他将火机攥在手中。几阵火苗闪过,一阵焦煳气味让陈郁目眩。
“朕把烟臀燃起了!”陈郁这才发现烟叼反了。但阴差阳错的幽默,给予他和女孩儿最佳对话时机。结结巴巴开场后,陈郁仿佛回到暑期,回到在“蒸锅”流汗苦读的冲动。他喷吐着缥缈的哲学语言,次次抚慰女孩儿离乡之痛,并用积极人生态度和戏剧情境为她描绘梦幻般未来。直到女孩儿两行泪水流下,陈郁才咬了咬已经干裂的嘴唇……
从这天起陈郁梳妆打扮,时常昼伏夜出。终于在某天晚上,陈郁站在514寝室中央高声宣布:“朕去恋爱了,汝等要多多珍重。”当晚,他抱着被子搬出宿舍,迷迷糊糊进行大学期间唯一一次被女方认可的恋爱。
然而爱情并不如陈郁想象的,由于他构建了一座纯粹精神宫殿,所以女孩儿坚信一切和肉体相关的爱都不洁。连续几个晚上,陈郁试图说服她自己只是普通人,需要性,需要女人身体,需要在精神的澎湃后通过肉体桥梁到达伊甸园,但所有努力都失败了。
“大哥哥,我早厌倦做爱……厌倦呻吟和喘息,我渴望纯粹的爱!你给我这种爱,它是我所经历到的最美的感情……”陈郁听后目光如水般闪动,瞬间他陶醉在胜利的喜悦当中。可直到讲到口干舌卷昏昏欲睡,女孩儿仍旧拒绝他,哪怕只是手间皮肤接触。
陈郁两腿间的帐篷支了拆,拆了又支,反反复复很多次终于永远地倒塌……如此经历又重复很多天,陈郁像照顾小女孩儿一样对她……恋爱不久的他严重感到爱情的束缚和拖累,他开始深深怀念一个人的自由自在,怀念只手的放纵与张扬,无论是左是右。
终于陈郁又抱着被子搬回宿舍,依旧站在寝室中央高声宣布:“朕,恋爱归来了。”很快,他又被孤单寂寞和欲望折磨,继续自己解决生活和性生活等系列问题。
2001年10月7日,是中国足球史和体育史上永不磨灭的日子。于根伟有力地一扫,扫清中国队第七次冲击世界杯最后障碍,对中国人尘封四十四年的世界杯大门第一次豁然洞开。与此同时,这也将林幻苦行僧样的生活彻底打破。
这年10月7日也是长假最后一天,林幻坐在电视机前等待中国和阿曼队比赛,他准备看完球后回宿舍睡觉,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开始膨胀。由于师父出国讲学,七天里他没有见到任何人。林幻只把自己关在家,从清晨练功到中午,然后下午看书晚上写作,有时会呆呆注视高蕊名字出现在手机,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当电视上中国队踢进一球,林幻所在小区在欢呼声中晃动了。“牛×,真他妈牛×!”的声音从各个窗户里冲出,不一会儿,有人站在阳台上放声歌唱: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
到比赛结束时,四处都是鞭炮声,空气里弥漫着淡蓝色的硫磺烟雾,林幻拿起母亲帮助收拾好的衣物,也骑着车来到大街上,他发现整个世界因为足球而魔幻了。原有的秩序被打乱,大街上的人开始往同一方向前进,行人、自行车、汽车混合在血管般的公路上朝心脏奔涌。每到街角的拐弯处都有人在放鞭炮,司机们癫狂地按喇叭,突然一个出租司机停在林幻身边,对他大声地喊叫:“哥们儿,牛×吗!”林幻微笑着回应:牛×!真牛×!
林幻来到学校的胡同口,发现成群结队同学潮水般拥出大门口,他们扛国旗、围头巾高声喊叫,还有很多人干脆提着脸盆疯狂敲打。尽管声势不断壮大,但仍被整座城市的沸腾所淹没。
有人叫林幻加入,他还不不知道大家去往哪里。林幻飞速回到宿舍把书包抡上床冲出,经过水房时,林幻看见涂满红色油彩的脸,“幻,游行去!朕今夜与民同庆之!”陈郁一边把小弟弟往裤里塞,一边往外走,就这样两个人加入了前去游行的队伍。
当林幻再次回到街上,气氛比来时更狂热,大街小巷变得拥挤,汽车在路上爬行,司机把天窗打开,好多人站在车里挥舞国旗放声呼喊。瞬间,平日互不相干的人变得熟悉,他们亲密打招呼仿佛早已相识,无数漂亮女孩儿放弃端庄与淑女,有的冲着陈郁和林幻周围人高呼,“兄弟,牛×!真他妈爽!”陈郁不时拉拉林幻,满脸的傻笑:“朕,和你们一起牛×,一起……爽!”可是女孩儿们早已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陈郁极其扫兴地拉着林幻往前跑。
不远处一个站在车顶的男人狂舞,他疯狂地扭动身体,把衣服抛向空中,车旁有个身材明显比他人高一头的男人不停地示意下来。这时有女孩儿也爬上去,只见他们抱在一起做出狂吻的姿态,紧接着又一个女孩儿被人托上去,两个女孩儿紧紧地拥抱。
见此情景,陈郁又来了力气,拉着林幻狂奔,似乎这样能奔到跳舞女孩儿身体里。到下面,他变得扫兴,“原来是丫在这儿骚呢!”此时齐勇已脱得就剩一条大象内裤,苏然又急又笑。
林幻逐渐判断出游行终点是长安街,这似乎已成传统,所有荣耀和喜悦都要经过这条光荣之路见证才辉煌。林幻融入奔走人群,他想如果能俯视,一定能目睹更壮观场面。
多年来,林幻只在电视上看过大游行历史镜头,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什么是热血贲张。很快长安街就聚集数十万人,林幻和陈郁几人能看见对方,已无法用语言交流。在群众热情达到最高点时,大批武警拥出,他们排成几行站在路中阻拦不断壮大的队伍,但激昂的人群瞬间就冲开坚实人墙,大家在路上狂奔、喊叫,尽情绽放心中喜悦,林幻和514寝室其他人相继走失。
从天安门广场往回走,林幻融入陌生人流,他找不到一个熟人。经过王府井时,一辆车停在林幻身边,几个女孩儿对着他喊,“上车吧!我们继续玩!”林幻认出是同学。
林幻怀着尚未释放的激情,和高蕊同学来到酒吧。他和几个陌生女孩儿坐一起,她们笑眯眯地瞄着林幻,大家以足球名义相聚,谈论却是香水、男人、性爱。林幻品味着轻柔暧昧嗓音,不接触洋酒的他从容拿起酒杯,把并不喜欢的液体倒进肚里,似乎这样代表着某种心境。每到喜庆,林幻心里出现落寞情怀,这个秋天更是如此,他想到高蕊、凌奇,也想到浅草,她们像碎片在记忆里闪烁,面对人欲横流,林幻觉得过于渺小。
林幻忘记他是在喝酒,毫不理会她们兴致勃勃地谈论在男人的玩弄中如何打翻身仗,你伤害我,我刺痛你,在纠缠和同归于尽的激情中让情爱炙烤青春。唯独能分散林幻注意力是对面有个状态和他差不多的女孩儿,她也好像在思考远处的事。听高蕊同学介绍她叫唐婉。但林幻没任何说话欲望,外面的热闹不断压抑着他,林幻只把这种简单感觉传递到对面。
坐在林幻对面穿黑色低腰牛仔裤的女孩儿站了起来,她晃到林幻面前,“靠……拿杯子的,你怎么总不说话啊!这儿就你一个男的。你不活跃,真他妈扫兴!”显然她有点酒醉,面对林幻低头不语她觉得是在挑衅。从不受威胁的林幻看她如空气,视线穿透女孩儿身体落在后面墙上。这个名叫琳琳的女孩儿平时很受欢迎,今天看到林幻对自己近乎麻木心里极度不平衡。眼见他眼珠都不转,她在林幻的酒杯前摇晃起来,慢慢地靠近并挑逗,让裸露着文身的腰肢最大限度地接近他鼻子。林幻仍没反应,但股股女人香借助酒精兴奋却已侵入,以致下半身的思想忽悠悠地蠢动。
“琳琳……人家失恋了……女朋友跳伞了。”斜对面的女孩儿害怕女友说到林幻痛处。琳琳愣下,“失恋?现代字典还有这俩字?你丫真有出息。”说着她蹲下来,“宝宝,你怎么了,被谁抛弃了?”琳琳从妖冶女人变成纯情少女,她无辜地捧起林幻的脸,鼻尖和他相距不到一厘米。林幻还没反应,眨眨眼睛表示疲惫。琳琳又绷不住了,她满嘴酒气地说:“是Gay吗?用不用找个嘎嘎嘎伺候你?”
周围人都乐了。林幻也想乐,但是强忍住了,心想这个女孩儿也变得太能演了。“那你为什么对我没有兴趣呢?”琳琳好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