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婉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黑夜和白天交替间,暴露在林幻犹豫的欲望中。不知不觉,他身体变得轻飘飘,精神因极度专注失去意识控制。林幻不再害怕把唐婉从睡梦中惊醒。
唐婉已微微睁开双眼,除本能地把手放在胸前外并没有反抗,她歪头看看窗外。
林幻察觉到内心波动,细细的眼睛缝隙流淌着感伤,还洞察到她对他的怀疑和质问。林幻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接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仅陶醉在心理快感中。
唐婉被林幻紧紧抱着,她明明醒了却更像熟睡。林幻坚信,令人窒息的蠢动藏着未开掘的爱,这让他恐惧……林幻疲惫得就要昏睡于唐婉身上,唐婉推开他从床上迅速跳起,一声不吭地逃开了。等她湿漉漉地披散着头发回来,林幻坐在边上发傻地盯着她。唐婉看都不看林幻,低头从床边矮柜里取出衣服,很平静地换上:“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林幻躺下,试图从后面抱着唐婉,但她骤然的冰冷让林幻仅仅做出将要的动作。两人沉默地躺着。回味中,林幻只知道她叫唐婉,喜欢种花喜欢唱歌,唐婉也仅仅知道林幻会武术,还有就是在闯入世界杯那天在酒吧的放荡,然后就是鬼使神差地来到床上。林幻找寻仅有的征服感,但他不知道,在两人背对背度过清晨时,唐婉一直躲在旁边偷偷地嘲笑。
林幻醒来准备回学校上课,但出门时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昨夜的事以及用什么话告别。他只能轻轻地给唐婉盖好被子,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就在他想再好好看看唐婉,犹豫地转过身的瞬间,唐婉也睁开佯睡的双眼。她凝望林幻,眼里充满奇特光芒。林幻没能读懂,他以为那是依恋,但仔细分辨后才发现竟是种无奈和藐视,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嘴唇抖动两下没说出话来。
新学期体育课增设了科目:中国武术。
当陈郁把消息告诉给林幻,他高兴极了。在篮球赛群殴后,林幻很久没机会在大家面前证明了。周二中午,林幻早早躺在床上期待两个小时后的体育课,想见新来的武术老师究竟什么样。这两年林幻常随师父“行走江湖”,对各门派师承了解,太极更不会陌生,从王宗岳、杨露禅、陈发科的传说到今时曾和师父交流的名家。平日,林幻不曾谈及武术,因为他抬小说和影视的杠,那些错位的见闻和理念像刻入周围人的意识。林幻觉得除去真没废话可讲,哪怕最好的朋友也难产生共鸣。
林幻虽不是高手,竟也感到寂寞,他渴望交流和对抗。师父告诫他现在还没建立起个人体系,应先甘于寂寞,这样可避免不必要挫折。可学校偏偏在这时请来老先生教武术,林幻心里按捺不住。
下午变天,秋风将宿舍楼的爬山虎层层吹起,黄叶掉落。林幻早溜达在要上课的地方,他脚踢落叶发出嚓嚓声。时间因焦急等待显得漫长,林幻在长椅上反复坐下站起。到上课时,林幻已迟钝,他站后排,用眼睛瞄体育老师带来的老人:至少六十多岁?步伐沉实,眉毛倒立胡须下垂。“给同学介绍下,这位是教你们的武术老师,陈风老先生,从今天起他将教你们太极拳。”男男女女顿时表示欢迎纷纷鼓掌叫好。
陈郁站在林幻身边,小声哼唱周星驰电影里“太极功夫做馒头哎”。林幻从头到脚审视太极老人,很不以为然。陈风看上去随和,可一说话立刻让林幻满肚子火。每讲一句话都先拿足劲儿,运运气才吐字:“同学们,今天我教二十四式太极拳,希望大家用心学习……日后终身受用。”陈风继续说道:“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动静之机也。阴阳是太极拳之灵魂、核心,为太极拳之根本,也是中国武术之根本。”讲完开篇,陈风晃晃身子如浴阳光,一番话激起同学嘈杂,议论可以浓缩为“高手”、“牛×”、“深奥”等词。
林幻注意到几个同学露出虔诚目光,就连陈郁也扶眼镜,崇拜地注视陈风。就在多数同学等待陈风继续讲话时,林幻用低沉的嗓音喊:“老师,牛……我看见天空中有牛飞起来了啊!”林幻又转身对陈郁讲:“一个教二十四式的人也敢来总结中国武术?”话说得声音不大,但足以穿透任何阻碍传到陈风耳中。
本来陈风花白眉毛呈“十点十分”状,听到有人如此奚落,“十点十分”骤然变成“十一点五分”,胡子也失控得翘起来支援。“哪位同学在说话!听你的意思似乎也懂武术?”陈风低沉着嗓音。
瞬间几个系的同学都盯住林幻,目光为他闪出路。林幻微笑,“我说的不是吗?……但是我不能说懂武术,只小时看了点小人儿书,又在胡同口修鞋李大爷那儿听点拳理,他似乎比您讲的更有道理。”
林幻说话气人,但并非故意要挖苦老师,他是在试探对方心境,往往处世态度能够反映武功进境,这直接影响着他对拳的理解和修为。以前常听说太极修为高不会“见怒拔剑”,林幻这番讥讽已是在先发制人了,他早就憋着和陈先生动手。
“幻,做人要厚道,你分明是……”陈郁正说一半,发现林幻手已停在两腿间,便及时停嘴。齐勇拉拉苏然袖口,要他把耳朵凑过来,轻轻地说:“林幻丫也挺能装,每天两三个小时练功,居然告诉人家是什么李大爷教的!马上有戏看了。”
林幻继续笑呵呵地和陈风抬杠:“我对阴阳有不同理解,不知能不能在这里和您论证?”陈风没预计到学生中有人故意为难,他瞪起眼睛不知道怎么说,为不失“武林前辈”风范,他像爷爷看孙子般瞄林幻,意思是:你能说出什么?
林幻不慌不忙地分析:“刚才说到阴阳,从文化上我是这样看。首先阴阳不是追求目的,更不是中国武术根本。中国武术文化的源头是‘浑圆’,后来太极学说为了解释这种状态因循‘两夷’文化,此后又生‘四相’‘八卦’,而逐渐丢弃对混沌状态的探索。我认为阴阳学说仅仅是溯源的过程或方法,而不是最终追求的目的……当世太极,先束缚精神,再束缚身体,加上科学方法的局限,已经严重违背先师大道!依我看,现在的太极功夫只能做馒头,搏击能力比一般散打运动员相差很多。”
林幻侃侃而谈,神态就像平日里师父讲拳。陈风没想到学生中会有人来颠覆平生所学,他不敢更不愿意相信眼前!但周围同学都觉得林幻有理。陈风在很多大学教课,从没遇见这样的事,他有些动怒:“小朋友,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和老师理论的!”
陈郁突发奇想,他在林幻说话前说:“老师,朕以为,实践乃检验真理标准,您何不用太极功夫印证这厮妄言?省得他唧唧歪歪,啰啰嗦嗦个没完!”话还没说完,林幻已走上去,两人就像配合好了一样。
林幻很得意陈郁煽风点火,他凑在陈风面前,“用您的方式,听劲儿?”林幻声音不大,在陈风脸上引起的反响和刚才抬杠完全不同,他一下子愣在那儿。
林幻悄然将手递过来。
陈风感到唐突,眼前学生让人无从理解。他狼狈地说:“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讲太极拳当中推手。”
陈风接触到林幻,变得从容了,因为就是这轻微的接触足够“听”到林幻意图。“太极讲究听劲儿,就是你要听着对方的劲力来去,所谓的四两拨千斤前指就是要知道千斤的方向,然后改变它……来小伙子……给个千斤力量!”陈风不慌不忙地随林幻手臂牵动全身。
林幻感到陈风没任何间架支撑,以为对手实力太弱,不知不觉听从了陈风的话,没头没脑地发力以应和他。林幻顿时觉得对方一下“空了”,双手如陷入棉花。
陈风眼角中狡黠转瞬即逝,林幻瞬间被扬翻。倒在地上的他都没敢睁眼,周围爆发掌声让林幻无法站起,余光间他看见陈风潇洒从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朕操之,幻,竟去矣!”陈郁瞪圆眼睛。
陈风看都不看林幻,依旧以平和神韵对大家说:“太极功夫就是这样破敌,让对手自己打自己……”
陈郁见林幻摔倒,用手紧紧捂住眼镜小声自责:“幻,莫要怪朕,朕见你平日打打杀杀大场面都不曾落得下风,今听你头头是道,以为取胜不成问题,哪知……你自己打自己……竟然去得那样干脆!”
林幻从地上爬起来,后面的课几乎在“发烧”中忍过,当晚他满脸沮丧找到师父,诉说如何被打倒。张天印听说林幻被人打翻,神情严肃,他要林幻详细讲述。可听到一半他就笑起来,“原来这样,我什么时候教给你们和外人这样推手?不摔才怪!”林幻听师父责怪不禁低头。
“推手在我们意体系只是个训练过程,不作为交流和胜负标准……林幻,你什么时候见过虎豹等野兽和你推手?你想斯斯文文地推手就成羊,这样不吃你吃谁?以后对外人没有推手这个概念!当代太极拳把推手变为胜负标准,不过是游戏罢了,意拳的胜负标准是生离死别。”
林幻站在原地不住点头,张天印看徒弟单纯又沮丧,马上问他:“如果你不会游泳,你会和别人到水里去比武吗?”林幻猛然醒悟:“明白,我完全被带到别人平台下了。”张天印看着他又气又笑:“‘武术’两字我这样理解,‘武’可以简单概括成‘力’,那么‘术’可以概括成用力的方法,以前我教你站桩试力是在培养你的‘力’,现在还要给你说说‘术’了,中国文化也很讲究‘术’的。你应该听说过江湖险恶吧?武术上对抗实际是很综合,比的不仅仅是功夫更是阅历、思想、创造力等多种素质。陈风虽学院派,但他有江湖经验,看看你上的当,一个跟头并不能说明功夫不如他,只不过是着道而已。”
林幻又提出疑问:“可他是学校请来的老师……”
“推手也可以分成这样,有时上来就‘断’,但遇到这种情况,可以采用‘半推半断’,意思就是力冷脆要发出!”说着张天印晃动身形带林幻推手,“首先要倾听着对方意图,不要着急,高手间对抗很大程度比耐心。你有桩功就可以骗对方,用桩力堵对方运动轨迹!让他误以为你力出尖,形破体!王芗斋当年创立意拳,很多体系构建都是针对太极的。”
说话间张天印定住,林幻感觉触到棵参天大树,刚才推手间的流水感完全消失,他瞬间遭遇重重阻力。“陈风遇到抵抗会以为你力出尖,会想借力做文章,但他不懂桩,这样的力在我们身上算自然劲并不出尖,如果此时他发力就是你的机会……”话刚说完张天印又脱去桩力,林幻虽双手都搭在他臂上,但什么也摸不到。“这也是‘术’的部分,在外人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实际上你们已经较量好几个回合。”张天印叮嘱林幻。
回到学校,林幻首先面对同学各种调侃,很多知道林幻练拳的人都好奇地询问陈风是不是什么“太极高手”、“武林前辈”,林幻心里虽别扭,但还是称赞他功夫,这些话很快就传到陈风耳中。以至于下一周的体育课上,他嘴撇得快和眉毛接头了,讲简化二十四式太极拳时,口气已然如美国总统作年终总结。
林幻看在眼中乐在心里,他继续向陈风示弱。
等到陈风再次讲授太极拳时,他的骄傲和自信已成为习惯,见此情景,林幻愈加蠢蠢欲动。当陈风找人做示范,林幻又羞涩地走上去。之前,几个身材魁梧的学生在陈风手下孩子般被戏耍。
陈风见是林幻走来,得意地和他打招呼,摆手间彰显大度。这次陈风主动把手抬起,“下面我给大家讲讲这一式在实际当中运用……等你们学会这个也终身受用!”林幻露出真诚无奈,他很不情愿地把“布满雷达”的手交给对方。
林幻身、心、意、力高度平静,他清晰洞察着陈风的意图和力源。林幻谦恭地配合着陈风,伺机发力。陈风见林幻不给劲儿,有些焦急,因为下面正有几十双眼睛注视着他。林幻觉察到细微变化,便悄悄地将桩力渗透出。陈风同样老到,他还想摔林幻个漂亮,所以暗暗诱使林幻使出全力。
在陈风诱导下,林幻均匀地聚集能量,某一时刻陈风得意地觉察到手臂间出现强大抵抗,他想机会来了。“大家看好!”话音未落陈风就发力想偏出林幻,但林幻拿出的仅仅是桩力,所以陈风企图发力变得徒劳。
这正是林幻期盼的,他很清晰地捕捉到对手力点和轨迹,于是紧促劈劲儿截中对方力源。当陈风意识到上当,他双脚已离地。在众同学目瞪口呆中,陈风以狗刨姿势扑倒在林幻侧面。
和两周前林幻翻倒相比,陈风腾空更为矫健和滑稽,因为他太想让林幻摔得漂亮。所有人都准备着林幻被陈风“四两拨千斤”,可是他却飞出了。林幻没想到陈风摔出那么远,他本意也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浑身一颤。
林幻和几个同学试图将陈风搀扶起来,老人拒绝,他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一切,也好像不愿再起来。林幻和陈郁站在他两边,但却不能伸手相助,只见陈风犹犹豫豫地爬起,脸色惨然。陈郁看看林幻,林幻心慌怕摔坏陈风,毕竟他也上了岁数。
这时陈风反倒乐了,声音悲凉,“小伙子,还真有两下子,我想这应该不是意外吧?”很多同学围上来,他们有关注陈风是否受伤,有好奇这场面怎么出现,也有人没有看清楚,两人明明用手慢吞吞打圈圈,怎么人就摔出?
陈风打量林幻,眼里伤悲多过不甘:“今天课就上到这里吧,同学们……下次再见。”林幻已听不到嘈杂和询问,他只在不远处紧紧跟随着陈风,心想再次上课时一定让他摔我个漂亮。但陈风却没给林幻机会,他再没出现。
还没从陈风事件中走出的林幻,不得不面对让他既兴奋又苦恼的事。以他小说为原型改编的话剧《死亡瞬间》引起一家影视公司的注意,他们派人到学校希望能够重新策划,并协商合作。老师找到林幻和主创人员,希望他们能把握机会,将这部纯粹的大学生话剧推向小剧场演出。
林幻站在办公桌前,仔细回味昔日排练:他曾经因角色问题激烈争论,最后高蕊成功地将剧中女主人公形象融于自身,她矛盾哀怨的眼神至今感动着林幻。当老师问及是否还能把人聚齐,林幻犹豫了,他知道别人或许都好办,高蕊早就身不由己。但林幻又不能把高蕊违规签约说出,所以他只草草地答应了。
晚饭时,林幻独自在食堂喝汤,他在犹豫着是否给高蕊打电话,害怕打通后高蕊会找理由拒绝,但想到能和她通话又说不出的兴奋。自高蕊搬去凌奇住处,他们只在仓促中打招呼,有时隔着操场林幻冲她招手,高蕊也轻盈飘逸地回应。
后来,林幻赌气将高蕊号码从电话中删除,可数字却在意识里不断浮现。他试图将记忆删除,几次努力又都成徒劳。如今有机会能够让他拨打号码,林幻却慌了神。
林幻把手机攥热,空窗望穿,才矛盾着拨打电话。听到高蕊声音,他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反倒是高蕊轻松调侃他,“你和我朋友们现在处得不错啊?”林幻紧贴着电话脸一下发烫,他这才三言两语把正事讲出,很显然高蕊心思不在这上,“再说吧!很多事不能我说了算,得和公司商量,这事可能性虽不大但是我会争取……毕竟过去合作很开心……”高蕊很从容。
林幻沉默了,高蕊误以为他生气,不断地道歉。事实上林幻在思考谁能同时拥有深情、矛盾、无奈而不失强烈意志……他延续着思虑,终于触到心底症结,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高蕊结束通话。
林幻一直回避唐婉这个名字,他认为十月初疯狂夜晚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特别是第二天早上唐婉的眼神让人特憋屈。
林幻再次出现在唐婉家中时,他失去昔日神采,坐在同样位置,林幻垂头丧气。唐婉还穿那件睡衣,她把头发梳了起来,一种很真实的美袒露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