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我怎么停呢……好多人看着我呢,一大家子人把希望都给了我……我真停不下。都到今天了我也不想对你隐瞒什么,其实每天我要应付很多人,绝大多数的人把我当成漂亮的陪吃,还能说点有文化的话陪聊而已。但是我又不能不去把握,我要从这些人身上寻找机遇,自己付出了多少更不敢想……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些,我不像你能够追求高雅的情调和艺术理念,我心里发慌,盘算着下半年还要交学费、房租、生活费……我就背心出汗……希望有一天我能不为钱发愁,希望有一天我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希望有一天我有超级大的房子,希望有一天我能幸福。但现在我要的就是‘活着’,如果有一天累倒了那就是命,我命该如此。”
唐婉又一次把林幻憋得无话,不久前他还确信能说服她,可是现在就剩下瞪眼看窗外了。最后,林幻和唐婉离开,她也慢慢地从酒精中苏醒,走在路上林幻对唐婉说,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还像从前一样地好。
唐婉看看林幻,摇摇头,不声不响地往前走。有几次林幻想要拉她手,但都被唐婉巧妙回避了。又走了一会儿,林幻突然发现这个地方很熟悉,由于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唐婉身上,他都没有想到来到了儿时长大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以前就住在这里!”
唐婉听林幻这样说不住地往左右看。
“就是这条胡同,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然后上小学的,慢慢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林幻和唐婉又往前走了走。
“我希望能够通过努力帮你改变生活……既然你能,我也不会差的。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觉得滋味不是很对,在马尔代夫我无法享受阳光的温暖,在拉斯维加斯极尽奢华的生活让我更加清醒,那些不适合我……和雨木躺在一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对她更多的是种感激。我的感情属于这里,属于你……自从有了你,我才发现自己更像个男人,而不是孩子,你让我变得成熟,这就是我一直想说的。”
林幻的声音越来越小,唐婉笑了,笑容灿烂而天真。
“就算我们好了,一段时间也没法像其他情侣一样正常……”唐婉有些苦恼。
“这个不成问题,先治好病再说,反正我处男时都靠自己,一两年都可以坚持,没有问题!而且……自己很爽……不用担心对方,时间短了不自卑!”
林幻坏坏地把手抬了起来在唐婉面前晃动。“它们两个相互背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看见林幻充满真诚的色迷迷表情,唐婉忍不住大笑。
“是不是没有男孩子不这样呢?”
“陈郁一天可以八次!八次啊!他要是节约点火力,够救一次火的!”
唐婉笑得直不起腰了,林幻又一次让她从疲惫的生活中得到喘息。
夜晚,两人再次躺在一起,他像欣赏艺术品那样捧着唐婉,用呼吸感受呼吸,用目光消融她绵延的眼神。寂静中,唐婉能够清晰感到林幻纯粹的热情和爱,这一刻两人都希望生活到此停止。
不知什么时候,林幻沉沉睡去了,唐婉发现好多话他都没听到,尽管答应了林幻要好好地走下去,可很多现实问题都要重新面对,能否承担还是未知。
大约到了凌晨一点半,唐婉仍困扰在生活的忧愁里。楼下变得嘈杂起来,平时不看热闹的她有种冲动走到了阳台。二十几个男人正砸路边一个店,随后一位冲出来的男子被很多人围攻,惨叫声不绝于耳,旁边停靠的出租车也被砸烂。在一阵激战后,他们四处散开,唐婉觉得好笑,那场面就像在拍电影。
被打的男人没有逃走,旁边的出租车也没离开。司机像等着定险索赔,而那个男人蹲在路边打电话,像是想报警或找人。片刻间,一辆紫色小轿车停住。轿车上冲下四人,唐婉以为是他朋友,但是其中一个突然亮出雪白的匕首。黑暗里闪出一道白光,随即消失在他身体里,那声音几乎能清楚穿进她的耳朵直刺心间。
唐婉傻在阳台,顿时毛骨悚然,楼下的叫声已经惨不忍闻,他绕着圈子在马路上逃,最终绝望地往马路对面逃窜,想要躲开拿刀人。唐婉心里发凉,她看见了横在马路中间的隔离带。正如她预计,那个人翻不过去逃不开。这时从黑暗中钻出三个男人。那个人被逼了回来,迎面而来的又是白光闪现……
她惊恐地回到屋子里,发现林幻还在沉睡,她想把他叫起却喊不出声,手里紧握着电话更无力气拨打,她心里有千丝万缕的羁绊,眼看着楼下的男人就要死了,突然什么都无力去做。这一刻唐婉觉得残酷,比那个拿匕首的人更狠心,可是她没有办法,惶恐让她无奈地埋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怀疑起刚才发生的可能是幻觉,才又一次来到阳台,发现临街能看见打斗场景的窗户都是人脑袋。夜来无聊的男人们点燃香烟,像看戏一样看着楼下的“表演”。每一个人都悠然自得,都亢奋无比。唐婉心碎了,她知道自己就生活在这样的现实中,弱者的下场不光是惨痛的消亡,更会成为填补人们空虚的祭品。想到这里唐婉已寒尽的内心出现暖流,她知道自己该重新思考人生。也许高蕊说得对,对自己强硬,才能对别人强硬,才能对现实强硬……
唐婉看着被砸了车的出租司机,坐在驾驶室等待警察来定险,他悠闲地抽着烟,根本不去管周围。他眼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艰难地扶着车轮子想爬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后来倒下一动不动了。整个事件的结局就像警匪片,警察叱咤风云地姗姗来迟,人或者是尸体被几个从面包车上走下的蒙面人抬上去运走。在洗干净地上的血后,平静的路面准备明天的太阳从楼缝隙中升起。
唐婉点燃了一支烟,吸了几口后倒在林幻身边。这一夜她没有被梦境侵扰,只是在后半夜感到林幻轻轻抱着自己。早晨醒来时,林幻告诉唐婉她睡得很甜,因为他醒得比较早,就一直在旁边观察熟睡中的她。唐婉也笑眯眯地看着林幻,没有把昨夜看到的事告诉他,只是淡淡地说:“才想通,我得好好治病,好好活着。”林幻听她这么说长长出了口气,以为他的爱在唐婉身上发生了化学反应。
屠安指点几个日本少年练功时,武馆里进来几个不寻常的人,他们目光犀利洒脱,身材魁伟但是举止却异常儒雅轻盈。起初这并没有引起屠安注意,尽管学生们多次提醒,可他没有立刻停下来,他边教学生边从不同角度观察陌生闯入者,因为这里时常会出现很多热爱武术的外国朋友。屠安恍然发觉今天这几个十分不同,站在最前面的欧洲人是个光头,虽然是黄头发蓝眼睛,却流露出十足的中国味。在他身后还有三个人,眉宇和嘴角显露着自豪和骄傲,空气里仿佛飘摇着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活力的暖流。屠安凭借多年来的经验判断,这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观众。他还洞悉到站在最前面的光头,身体极佳的兴奋度,内部像是在发生着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
屠安和光头外国人眼神相交,仅一个点的交错碰撞,屠安顿时感到不舒服,他很勉强地安排好学生站桩试力,故作闲散地来到光头面前。“你好!屠安先生。”光头的脸上显出了友善。“你好,我们认识吗?”屠安惊讶他能知道自己。光头在行完见面礼后马上开始说明意图。“听说屠安是个很有名的武师,我特地来拜访,希望切磋!”光头眨眨眼睛思考话是否妥当。屠安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禁不住笑了。“原来是比武的,你想怎么玩啊?”光头看了看自己的两个朋友。“玩……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是很认真很严肃切、磋……切磋!”屠安点点头看看周围。“可以啊!你们都站过去,这位先生要和我玩玩!”光头瞪起眼睛问旁边的朋友:“为什么他总说玩玩……我们不是玩玩的。”这个时候,原来少年们练功的地方空了出来,屠安孤零零地站在中央,他的对面是光头外国人。
“过来吗?还是再看看?”屠安用精神传导着漠视的侵略意图。光头抚摸着头顶的亮光。“没什么看的,之前看过很多了!”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突感眼前的屠安身影飘忽,原来还在几米外的他已到眼前。吃惊中屠安把手放在光头前胸,仅接触瞬间就完成了短促的发力。光头在奇妙的心境中皮球般飞了出去,咕咚一声躺在地板上……
不单是光头和他朋友吃惊,就连屠安也为之一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外国人能够飞出去这么远。在他的学生还陶醉于师父把挑战者“弹飞”的兴奋中时,屠安开始心慌,他是内家高手,深知只有对手具备相当高功力身体达到特别均整时,才能被震飞这么远,好比一个手打在篮球上,越好的球会反弹越高。光头身上能出现的弹力已超乎屠安想象,他知自己仅是调动快,否则将是他被震飞。
光头如醉如痴地爬起来,双手按在头顶。“我飞了?GOOD!头还在?”屠安见他毫发无损呆住了,本想借机会吓他赶快离去。可是外国人摸摸光脑袋,不住摇头。“不服,不服。我还是我。”墙角的学生同时发出嘘声,意思是人都被打飞了还有什么可不服的。光头丝毫不顾他人的冷眼,执着地走了过来,和屠安交换着眼光,意思是我们还得再来。
屠安一边调身二次迎击,一边寻找光头间架上的缝隙,可是已“飞”过一次的光头不愿再次奉献突袭的机会。两人都试探着相互靠近,全身心地捕捉对方信息,神情仿佛初恋男女犹豫地去探寻对方的身体。此刻,两人较量的不光是功夫更有耐心、智慧以及瞬间灵感的爆发。光头老外虽异国血脉,但他对中国武术的理解让屠安震惊,也正是这点让他原本如止水的心境荡起波澜。屠安深感一股强大危险感侵蚀他的躯体甚至精神。在光头一浪高过一浪的急速压迫下,屠安被诱发出了攻击意图,他意念所到崩拳已出,与其说是打击对手实际更像驱散自身恐惧。光头见屠安拳出如电闪,已没有躲闪的可能,他只能迎面冲上去,刹那间同生共死的决心从心底泛起到眼中,长久以来他对拳学和生命的热爱在这一刻上升成为超凡的精神力量,让那光秃秃的脑袋犹如飞弹,且速度完全超过打来的拳——屠安不仅身体被弹了出去,在惨烈对抗之下,手骨更被撞击出碎裂的声音,这个响动只有两人的身体可以听到,超越疼痛的恐惧直至屠安内心。这一刻他平生所学也都在逆境中彻底释放,应对光头势不可挡的纵向力,屠安的身体瞬间作出横向开合力,让他从被动中站住脚而没有摔倒。但屠安却重复了刚才的失误,他急于抢回失去的机会,第二次不顾一切地进攻。虽然右手重伤,他仍用左掌命中对手前胸。光头浑身震颤,身体有如洪钟声响散尽千斤撞击力,这种身体语言远远胜过屠安“直来横取”的化力方法。光头也同时劈中屠安,两人完全成交换,只是后者的劈掌如裂空的闪电砸在屠安脸上。也许速度太快,在场人甚至都被眼睛欺骗,光头掌落之前,屠安口鼻已经鲜血喷溅。最终,光头恍然站在那儿,屠安却昏迷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有人通知了雨木,她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服都没有穿好。雨木看见被学生扶在一边歇息的屠安和地上的血迹深感惊讶,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高手能够把屠安打成这样。外国光头没有因胜利而离开,眼见比武中有人受伤,他也不愿意不负责任地逃离。这个时候他和几个朋友站在那儿议论。雨木看见这个高大的外国人摸着脑袋原地转圈,她以为他不服气还要等别人来比试,急得差点哭了。雨木知道林幻和唐婉重新在一起,所以她拿起电话时略显犹豫。这段时间内心坚强的她,一直用巨大的克制力来束缚对林幻的感情,今天迫于形势,不得不把所有情况告诉给林幻并请他快来帮忙。
林幻刚给唐婉煎完药,听到电话中雨木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她相识几年,雨木从来没有如此焦急过,且讲话都没有逻辑,什么外国人把屠安打得满脸血还摸着脑袋不肯离去等等。但林幻有一点可以确定,雨木需要自己帮助似乎还是第一次。放下电话,林幻故作沉稳,他用略微发抖的手把药端给唐婉,缓缓地劝她喝下去。实际上林幻用很强的意志才克制了心潮的澎湃。半睡半醒的唐婉,听出了有人找林幻帮忙,她关切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林幻站在那里大瞪着眼睛。“雨木找我,有人踢场子,屠安受伤了。”
唐婉也很久都没听到雨木这个名字了,她下意识看看窗外。“你能不去吗?现在很晚了,雨木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林幻低下了头。“她从来没有这样急,也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需要我帮助。”唐婉不再说话了,她安静地喝着药,显出了从未有过的顺从。林幻俯下身把脸凑近她,意思是无论雨木有什么想法,自己还是自己,况且要是想发生什么,在马尔代夫和拉斯维加斯时的机会比现在好,这一切都在眼神的交流中完成。唐婉点点头,她让林幻一定注意安全不要冲动。
时过境迁,林幻想不到竟然要为屠安出头了,他觉得命运稍不留神就开玩笑。高中那年在公园里,屠安手到之处自己翻身倒下,如今倚靠在车窗上的他,从微弱反光中仿佛又看到记忆重叠在流动的夜景:年少的他从雪地里一次次爬起,一次次冲上去……途中雨木两次打电话讲述当时情景,她想让林幻心里有个底,毕竟他最后一次和屠安交流不相上下。雨木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几个外国人,听说屠安第一次已将对手打飞,第二次可能是没有留神受了伤,电话中她反复描述光头的信息。林幻只想报答雨木,至于对手他并没有太多考虑。想起拉斯维加斯毒刺的疯狂野性和Killer撕裂人的精神打击,况且他回国后在师父的调教下,又取得长足进步,已将海边站桩的悟道和美国狼狈的经历充分解读和升华。那么这几个游荡在国内温和环境中的发烧友又能怎样?
等到林幻进门时,光头和几个外国人还没离开。他先没理会这几个人,直接找到雨木。这时屠安已被送去医院,几个学生陪着雨木留在武馆训练场里。雨木见到林幻,心情顿时开阔了,憋在心中许久的话都想倾吐,但由于激动她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瞪大细长的眼睛看着林幻。
两个外国人走了过来,他们很有礼貌地看着雨木,林幻如刀的目光顿时切向他们。“就是你?你们丫也敢跑来踢场子?”两个人慌忙地摇摇头,“No!不是!No!我们丫不踢场子。”雨木也说不是他们,她突然发现光头已不在屋子里。林幻要出门去找,门突然开了,灯光下亮光光的脑袋晃了进来。林幻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有功夫,虽然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生长的人,但是这个外国人身体中“恭、慎”的语言超过了很多国内武术名家。“恭、慎、意、切、合”是意拳当中很核心的五个字,“恭”是要恭敬,恭而神不散,身心始终处在虚怀状态,这样不仅能够体察对方更能保有警觉。另外,林幻看到光头的“慎”,芗老曾经解释“慎若临深渊”也在这个光头的举手投足间有所显露。同时林幻还察觉他怪怪的,光头的鼻子很突出却和整个脸不和谐,似乎那不是自己的。光头看见对面“小男孩儿”盯着自己发呆也笑了,而且笑容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