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见到了前世的你。你是草原之王,威风凛凛;而我,是你从中原跋涉而来的王后。你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我抬头看你,含笑盈盈。巨大的月亮,从我们身后的草原升起来,升起来。
布达拉宫情思
布达拉宫是藏传佛教的圣地,来了拉萨,少不得前往。还好自治区政府朋友的帮忙,在这样的旅游旺季,我们很轻松地就买到了进宫的门票。
拉萨街头有很多穿紫色黄色大袍的和尚,也许应该叫喇嘛。有点纳闷的是这些喇嘛披了僧袍,竟然在街头酒肆四处乞讨,也许不是真的喇嘛——记起林清玄散文里的一句话“他们伸手的那一刻,便已经是真的乞丐”。不过还好,我在来西藏前就在银行兑换好了几百块钱的角币和一元币,因此,对于他们,我基本上是有求必应。
我当时还没有受洗入基督教,正处在对几大宗教的接触了解阶段,因为中华几百年文化的熏陶,内心里对佛教似乎有更多的虔诚。因此,佛教人士,在我心里,连同他们的僧袍一起,其实已经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大街上的假喇嘛并没有减损我对于佛教的向往。因为我内心深处的喇嘛,是班禅这样的人物;是住在布达拉宫终日相伴青灯古佛的人物;是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无一不晓的人物;是“佛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亲人是路人”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依稀记得我在大昭寺见过。在佛祖12岁等身塑像的殿前,一个法师,30来岁,高、瘦,接过我的和田玉,搁在佛祖胸前,闭上眼睛,默念了一会儿经文。然后转身把玉还给我,面无表情地说,好了。我问,怎么给钱,刚问出口,觉得自己俗得要命,可大师看都没看我一眼,淡然道,随便。僧袍一飘,转身就走了。
那一刻,我很震惊。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宗教。
我心里的喇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因此,第二天下午进布达拉宫,跨入布宫高高的木制门槛时,我心头的激动真是无法言传。
布达拉宫分为红宫和白宫。
宫里的墙壁和地板基本是木制的,踩着那些楼梯上下的时候,吱吱哑哑地响,整座宫殿的采光由于屋顶皆有亮瓦,显得比较亮堂,没有想象中的黑暗。当然,个别光线不够的殿堂,神像跟前摇曳着的一排排烛光,自会洒下满室光亮。为了保护布宫,管理处当时设置的游客人数是每日1000多人。
红宫是存放历代达赖喇嘛灵塔的地方,每一座灵塔都耗费巨资,给我们很深的震撼。最豪华的5世达赖的灵塔,据传共用去黄金3700多公斤,还有绿松石、红珊瑚等各种宝石若干,而比这些珍宝更为贵重的竟然是灵塔上的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传说取自大象脑部,属象脑结石,极其罕见。乒乓球大小,遥遥一望,借着殿里摇曳的烛火,依稀可见发出白光。
这些排列整齐肃穆的灵塔,给人们留下了一个悬念,那就是六世达赖的灵塔空缺。这个后文将要提到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喇嘛,他终生没有回到布宫。
历届达赖,要一辈子居于深宫,自然就有那么一个叛逆的冒了出来。
那就是第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早在五世达赖去世时,仓央已经被选定为转世灵童,秘密养在民间。为什么要秘密呢,因为五世达赖为了维持西藏的稳定,将他去世的消息封锁了15年,直到六世达赖在人间长大成人,可以回到宫中执政了,消息才被公开。
在民间长大的仓央嘉措,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已经懂得了男女情爱,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回到布宫幽闭的日子,对他便成了一种摧残。他哭喊,反抗,并跑去自己的师傅所在的寺院,乞求他让自己还俗,师傅不答应,他就跪在寺外一整天——当这些都不奏效的时候,他无可奈何,白天诵经,晚上就溜出宫去,去八廓街的一座小酒楼,和自己的爱人玛吉阿米偷偷约会,并写了大量脍炙人口的情书,其中的很多被翻译成各国文字传诵海外,有一首家喻户晓的《在那东山顶上》,就是他的杰作:
……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洁白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
西藏当时的宗教界是闹派别的,五世达赖的反对势力抓住仓央嘉措这一点大做文章,认定他是假的灵童,破了佛家的很多戒律,要求废除他再选灵童。事情一直闹到乾隆皇帝跟前。皇帝无奈,只好下令把六世达赖押解进京。在半路上,六世达赖失踪了。有人说他被谋杀;有人说他病逝;有人说他逃亡,后来在青海度完余生。
到底去了哪里,成了一个永久的谜。善良的西藏人民宁愿选择相信他没有死,隐居在了青海或者内蒙或者四川的某处寺院里——即便如此,依旧令人唏嘘。因为,他到底没有和情人如愿以偿,到底是青灯古佛、孤独终老——早知如此,他又会怎样选择呢?
如今,布宫里唯一缺少的,就是六世达赖的灵塔,他的法体失踪没被人找到。
我想起失踪的仓央嘉措,想起布宫的高墙,想起这个宫殿在西藏的不二地位。
幸福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是原野上的自由呼喊,还是“佛门一入深似海”的威严?
我们没有参观计划中的金顶,导游对此也不加解释,事后另一个导游小姑娘偷偷告诉我们:金顶可能遭窃了,暂不对游客开放。
金顶是整个布宫的制高点,相对高度300多米,在那里,可以俯瞰整座拉萨城的灯火。那里天风浩荡,颇有“冷眼看人间”的感觉。
红宫和白宫紧挨在一起,色彩对比非常鲜明,相映成趣。在白宫门口,我们遇到一个身披红色僧袍的人,请我们为他照相,他摆的POSE很酷,我对他说,好帅啊。他高兴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整张脸因此而显得特别明朗。
我们开始交谈,短暂的交谈,我用中文,而他用的是英文。他告诉我,他是佛学院的学生,陪伴自己的母亲上布宫,转而他又问我,来自哪里,我告诉他来自湖南。我久已不接触英文,然而居然听明白了他的许多话,他英语口语的流利程度让人大为惊叹,以至于旁边的一群英国人立刻跑过来,请他翻译、介绍布宫的历史和景点。
这个佛学院的学生,让我想起在大昭寺里我遇到的许多和他一样的藏族翻译,身着袈裟,陪同外国友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外语。
这些佛学生,已经习惯了说英语,对于汉语,竟然一无所知。
他们中的许多,学成以后继续留在拉萨,或做翻译,或进入寺庙,也有一些,由于信仰的缘故,带着满腹才学,回到他们的故土,安宁一生。不管是何种归宿,我想都有别于仓央嘉措,因为毕竟得到了,仓央嘉措求了一生也没奢望到的自由。
八廓街遇窃记
2006年青藏铁路刚一拉通,我就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拉萨。当时的拉萨旅游刚刚拉开序幕,商业开发处于起步初期,藏民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本色。否则,那一次在八廓街遭遇扒手,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脱险。
八廓街是拉萨着名的购物一条街,是游客购买纪念品的天堂,来前就被朋友提醒那里假货多,可真正身临其境了,还是被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心痒难耐,想要不买东西真是不可能的事情。藏银、绿松石、红珊瑚、佛珠、玉石等,工艺品的造型奇特多变,物美价廉。
藏刀是没敢要的,真正的手工藏刀,这条街恐怕没有。我打定主意去朋友推荐的地方买藏刀。
哈达、酥油,那是香客才需要的东西。我匆匆一略而过。
这里还有很多尼泊尔、巴基斯坦和印度的很多手工艺品,当然也有可能是仿造的。
羊毛披肩,很便宜,但是摊主会很坦白地告诉你,那羊毛含量不高。说起来,这些西藏人其实也很淳朴,有真得可爱的一面。
牦牛的皮带、钱包、皮鞋,甚至帽子,做工粗糙,价格也相当便宜。
街头也有专卖店,牦牛制品的,做工精细,价格就可想而知啦。不过,只要是自己真心喜欢,就买吧,不要回家以后千般惆怅后悔的——毕竟西藏是难得一来的好地方。
我看中一串造型很有意思的绿松石手链,戴在手上试了又试,开始砍价。
小贩说:“30元。”
我摇摇头。
她是个黑红脸膛的汉族妇人,说话声音很响,眼睛炯炯地盯着我,说:“那你说多少?”
我反问:“你最低多少?”
正在这当儿,我突然感到连衣裙的插袋被动了一下,立刻伸手一摸,果然,里边的两沓零钱没了。一沓是一元纸币,100张;另一沓是五角币,同样是100张——早在来之前,已经有人告诉我,这边乞丐多,要预备充足的零钱,我特地去银行兑换了来的。因为是零钱,我没想过还会有人打它的主意,因此随意搁在插袋里。
但那一刻这些零钱没了,我还是本能地一惊。几乎是与此同时,我下意识地反手一抓,抓住了一只手,然后我迅速回过头去——当时我并不能确定钱是什么时候丢的,这反手一抓纯粹是莫名的第六感。
一扭头,一个中年藏族男人乌黑宽阔的脸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他身高至少180公分,眼睛里冒着血丝,像一头红了眼的牦牛,竖着它的犄角,肺腑里咆哮着,随时准备冲过来。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我的钱呢?”
他不答,也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望向我。
我加大声调,下巴一扬,再次问:“钱呢?”
他见我毫无畏惧,有点发愣。
我猛地摔掉他的手,狠狠地说:“把钱还我!”
红眼睛里的凶光暗了下去,他手一松,我的两捆零钱撒了一地,不知什么时候,钱上用来捆扎的橡皮筋已经被解开。
我没有去捡地上的钱,而是用手指了指八廓街入口,对红眼睛牦牛说:“朝那儿走,两个警察,一男一女,在等你。”这个男人匆匆转身,向越来越多挤过来看热闹的人流中隐去,我再次加大声音冲他的背影喊:“别让我再看见你。”
然后,我在四周游客和摊贩如雷响起的掌声中弯下腰去,一张张捡拾那些零钱,从容不迫地在无数的目光中把它们再次捆扎好,再次放入插袋。
小贩竟然主动走过来,拿着那串绿松石手链,附耳对我说:“一块五给你吧,交个朋友。”
很有趣的事情是,后来我很多次去八廓街,无论是独身去,还是一群人去;无论我的口袋是拉了拉链,还是敞开着,甚至钱包就露出来一截也好,再也没有扒手光顾。朋友开玩笑地说:“整条街的扒手估计都把你当黑老大了。”
不过,我倒情愿相信是正义战胜了邪恶,也情愿相信是西藏民风淳朴,宗教使然,使得这里的扒手还至于心眼儿太坏。
太平山琐忆
香港的太平山,给我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是国内外旅游景点中为数不多的离开以后还让我偶尔想去再转转的一个地方。
缆车上山,一路上的惊奇都赶不上到达山顶以后的所见所闻——一个浓缩的香港,精微版的国际大都会,都可在这太平山顶一览无余。
山顶广场旁的道路上,仰头一看,凌霄阁的观景台一角,浮雕般嵌着一对白人男女,年轻的,恋人。轮廓甚好,窈窕的白衣女子站在了望台后,山风吹得卷发满腰飞,被高大的男人从背后轻轻搂住,女子回颈望他,他趁势附耳情语。
两人流连楼阁,谈笑久久,如同一幅立体动感的油画,背景是蔚蓝的天幕,蓝得让人不生一丝杂念——很浪漫。
脚下有浩大的维多利亚港湾,可以俯瞰;头顶除了天空,还是天空。天地之间,别无他有。如此甜蜜坦然地恋爱,叫山顶广场的每一个游人惊叹。可惜不是真的雕像,如果是的话,大概会和巴黎的埃菲尔铁塔、美国的自由女神齐名,再不济也会成为山顶标志,令游人心驰神往。
我一个人逛着山顶公园,狮子亭,一个人拍照,一个人从观景台往下看,看维多利亚港湾,一个人惊,一个人喜。当然,做这些事情花了很长时间,以致我的鞋子都走得开胶了,我于是在山顶商场买了一双新的,平跟。在山顶餐厅用午餐,邻桌是一对夫妻。男的来自美国,女的和我一样,黄皮肤,但是鼻梁很高,简直不敢相信是同胞。男人叫她drling,女人英语不甚好,需要男人不断重复,男人就不断重复着。女人自己烦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我,男人很绅士地邀请我同桌。我就端了牛排过去,跟女人并肩坐了。
义务翻译的报酬,是男人排队为我买了哈根达斯,并获邀晚上参加他们的山顶聚会。
午餐后,游杜莎夫人蜡像馆,票价是180港币,馆内不许拍照,有收费的代拍照服务。多数蜡像都看得出和真人有别。出来以后,在二楼密集的商铺里,看了看琳琅满目的旅游纪念品。走的地方多了,这些纪念品大同小异,买了几套香港的邮票,我就出来了。
相对人文景观,我更喜欢大自然。
一个人顺着西侧的卢吉道小径朝前走,山间已经暮色四起,林荫密集的道路上,沿途鸟鸣此起彼伏,雾霭从山林和脚下的港湾徐徐升起,滚烫的太阳何时已经隐匿于云层深处?港湾密密层层的高楼,无数的窗口已经隐现着灯光,世界着名的三大夜景之一将要上演,海拔580多米的太平山,在涛声和浩荡的山风中,敛翅屏息。
山道的另一侧,就是山崖,然而朝下看并不畏惧。也许是浓密的植被柔和了线条,拉近了视野的缘故。当年张爱玲笔下——年轻的恋人顺着这个山道走,也是暮色四合时分——彼情彼景,仿佛就在眼前。后来我便乘坐巴士下山,陡峭的山路,黑黢黢的林莽,白晃晃的路灯,没有她写的杜鹃——火红火红的,一路燃烧,上脸上心来。
维多利亚湾夜景,果然名不虚传,竟不似人间!灯光的密集星点、无边无际,宛如起伏的汪洋。要在这样星罗棋布、层层叠叠、涌动的灯光里找到白日逗留过的浅水湾、海洋公园,尖沙咀、中环,颇费了一番功夫。至于前日晚夜游维多利亚湾时乘坐过的游轮,从山顶望下去,也就是一只只闪光的瓢虫,在蠕动。整个香港成了一个灯光闪耀的“不夜城”,它俯伏在太平山的脚下,喘息着,白日里高速运转的神经逐渐慢了下来,开始新一轮的休憩,却还未沉睡,背靠着山体假寐,歌楼、酒肆、街坊的灯光照耀着它半睁半开的眼。
脚下的灯光,把港湾的水面照亮,港湾犹如一条闪亮的玉带,在辽阔灯光的簇拥下,直延伸到远方那望不到的南海。如此绚丽庞大的阵势,好似天上的街市降落人间。简直不敢相信这人间奇景便近在眼前,触手可及。旅游简介里描述:“从太平山顶望下去,夜晚的维多利亚,美轮美奂,香港岛和九龙半岛,犹如两颗明珠,镶嵌在巨大的港湾。”诚然!突然——什么声音在天地间轰鸣,可是天上的仙班?
我还需再说什么,再多一个字都是夸张。索性随了人群,吹着夜风,尽情拍点照片记录这美景吧。在山上俯瞰,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超然。难怪夜色晚了,倒还有游客络绎不绝地上山来。太平山顶,和山下一样,也成了一片海洋,那是人头攒动的海洋,镁光灯闪烁的海洋!
我很高兴在那样人群熙攘的时刻,接到白日里我帮做过翻译的那对夫妻的电话。下山之前,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山顶的广场上喝着啤酒。这对夫妇,男人已经50,女人40,没有孩子。可是男人告诉我,他很珍惜这个婚姻,因为很安全,很温暖,妻子很恋家,他也很爱自己的家,永远不想离婚——究竟是哪里来的偏见,让大陆人的心目中,始终以为西方人把离婚当家常便饭?
夫妻俩把我一直送上巴士,车子开出好远了,我回过头去看,他们还依偎着站在夜色里,朝我巴士开走的方向张望。
港湾的海浪一波一波拍打着沙岸,不知疲倦地退后,涌来;退后,涌来——竟似人世永恒的眷恋,不舍昼夜。
西行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