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复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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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秋 色(4)

走在铺满树叶的路上,树叶儿新鲜、脆生生的,沙沙作响,这样走着,心情颇为舒畅。它们就这样漂亮地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就这样轻柔地把自己放下,慢慢地霉变!——用千种色彩绘就,用来为咱们活着的人们做床都绰绰有余。它们成群结队地向着墓地走去,毫无牵绊,脚步轻快。它们没戴黑纱,未着丧服,而是欢快地在地上蹦来跳去,挑选着合适的地点,选取称心的场地,它们没有定做铁栏杆,整个树林里都可以听到它们在轻声谈论着—— 一些选择了人类长眠的地方,那里尸体正在腐烂,和它们半途相遇。它们要飘游多少次才会在墓地里安息啊!那些高高飘起的叶儿啊,它们复归尘土该是多么心满意足啊!它们死了,躺在树脚下,在树脚下腐烂,为它们种群的新生代供给养分,也为有一天能继续翻飞起舞。树叶儿教给我们如何面对死亡。我们不禁会这么想,是否会有那么一天,笃信长生不老的人类也可以同样不失风度的成熟地安息呢?——深秋,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灵魂会平静安详地离开躯体,正如头发指甲从身体上脱落一样。

叶落时节,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墓园,于园中漫步,不失为一件乐事。我喜欢在它们的墓园里漫步,在它们的墓前冥想。这里没有信口雌黄自命不凡的墓志铭。你在奥本山公墓没有一块墓地又能怎样呢?这偌大一个墓园,自古以来就已经祝圣,你还愁找不到安息之所?得到一个长眠之所,你无须参加什么拍卖会。这儿有足够的空间。珍珠菜会在你的尸骨上开放,越橘鸟会为你而歌唱。护林人、狩猎者会成为你的教堂司事,孩子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踏上边界。让我们在树叶的墓园漫步,这才是你真正的格林伍德公墓 。

糖 槭

但是千万别以为一年的精彩已经结束,因为,正如一片树叶不代表夏天已经到来一样,一片树叶掉落也成不了秋天。我们街上最小的糖槭,而不只是其他树,早在10月5日,就已经大大的展示过一回。顺着主街向上望去,一棵棵糖槭像一座座画屏,立在人家的屋前,有些还是绿色。但是,到了现在,或者一般说到了10月17日,几乎所有的红枫,部分的白枫都已经叶子落尽的时候,也正是大一些的糖槭光彩照人的时节,它们闪着黄色和红色,现出亮丽精美的色彩,美得出奇。引人注目的还有它们色彩的强烈对比:半叶翠绿半叶深红。终于,叶子向阳的表面变成大片大片浓密丰富的黄色,带着一丝深深的猩红色,或胜于红色。这时候,它们是街上最亮丽的树木。

公共绿地上的那些大糖槭显得特别漂亮。一种精美的,比金色更热烈的黄色是这里的主色调,这黄色还带着猩红的脸颊。但是,在日落之前站在公共绿地的东侧,看着由西方照射过来的阳光透过树林,我发现,即使不去注意原有的鲜亮的猩红色部分,它们的黄色,和近旁的榆树的浅柠檬黄相比,甚至也可以算作猩红了。一般说来,它们就是大片大片的规则的椭圆形黄色和猩红色。这个季节所有阳光的温暖,晚秋的“小阳春”,似乎都被吸收到它们的叶片中了。最下方和靠近树干的最里面的树叶儿,通常,有着最娇弱的黄色和绿色,像是一直在家中养大的年轻人的面色一般。今天在公共绿地上有一场拍卖会,但在这样如火如荼的色彩中,拍卖会的红色旗帜已很难辨识了。

当初,镇上的神父们从内地把这些树引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它们会给小镇带来这般风采。移栽过来的时候,这些被他们称为糖槭的树树冠已经砍掉,只剩下笔直的树干;而且,我还记得,树种下后,附近的一家商户的店员,开玩笑似的,在旁边种上了些豆类。那些当初被开玩笑叫成豆秆儿的树今天无疑已经成了我们大街上最美丽的、最引人注目的风景。为这些树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可以说是超值的,——尽管种树的时候,一个行政委员染了风寒并且最终丧了性命,——之所以如是说,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每到10月它们就毫不吝惜的献上自己的丰富色彩,让孩子们目不暇接。它们已经在秋天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如此壮美的画卷,我们不会要求它们在春天要给我们产出枫糖来。室内的财富,只能由少数人来继承,但是这一片枫景却如此均匀地撒在公共绿地上。所有的孩子,无一例外的,尽可以陶醉在这金秋的收获里。

当然,在街上植树之时,我们应该有远见,能够预见它们在10月的风姿;尽管我怀疑“植树协会”是否考虑过这一点。难道你不觉得这会给枫树下长大的这些孩子创造一些机会吗?几百双眼睛饱览这丰富的色彩,即使是逃学的孩子,一出教室,也会被这样的良师吸引,会受到教益。实际上,不管是逃学者还是勤修苦练之人,现在于校园中是没有色彩这一课的。这些是用来替代药店和城市橱窗鲜亮的色彩的。很遗憾,街道上这个时节已不再有红枫,不再有山胡桃木。我们的颜料盒里欠缺了很多。 我们不应该像平素那样提供这样的颜料盒,或者说除了提供这样的颜料盒之外,我们或许可以把这些自然色彩提供给孩子们。难道他们学习色彩还有别的更好的去处? 什么设计学院能与此媲美?想象一下,这无边的秋色中,将有多少画家,多少布匹纸张的生产商,多少纸印染色工人,还有数不清的其他人受益成长。文具店卖的信封可能已经算颜色众多了,但是,尚不如单纯一棵树的叶片色彩那般丰富。如果你想要某种颜色的一种不同的变化或者色调,你只需在这棵树或者是这片树林里里外外再仔细看看就行。这些叶子不是像在染坊中那般,大批量置于一种染料中,而是在浓度变幻无穷的色彩中浸染,再加以固着,干燥。

我们那么多色彩的名字,将继续源自于模糊的外国地名,比如拿浦黄、普鲁士蓝、富铁黄、深赭色、雌黄——当然推罗紫到这个时候已经褪色了?或者源自比较琐碎的商品——巧克力、柠檬、咖啡、肉桂、红葡萄酒?——我们会把我们的山胡桃树和柠檬比较,或者把柠檬和山胡桃树比较——或者源自于那些极少数人见过的矿石和氧化物?在我们跟邻居描绘我们所见过的色彩时,我们不会如此频繁地把它们归诸于附近的某种自然物体,而是偶然归诸于从这个星球的另一边取来的一点泥土,邻居们可能在药房中找到它,然而他们或者是我们很可能都不曾见过?我们的脚下没有泥土,唉,我们的头上也没有天空?还是说我们的天空全是深蓝色?对于蓝宝石、紫晶石、绿宝石、红宝石、琥珀以及类似东西,我们听说过些什么呢——我们大多是徒劳地接受这些名字的人?把这些珍贵的词语都留给家具商、艺术鉴赏家和婚礼中的重要女傧相吧,留给印度富豪、******公主、印度看门人吧,或者留在其他什么地方。我不明白,自从美国和她的秋天树林被发现以来,我们的树叶为什么不应该与那些宝石争夺色彩命名权呢?实际上,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某些树木和灌木还有花朵的名字,将进入大众流行色彩命名法。

知道各种颜色的名字和区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多彩的树叶儿所带来的欢愉。这些遍布街头的明丽的树啊,无须再增加什么种类,至少与一个一年一度的节假日相当,或者说与一个星期的假期相若。这样的节庆物美价廉,纯真无邪,大家都可以过,无须委员会的协助或者警察局局长的干预,这样的表演大可放心审批,不会引来好赌之辈或者贩酒之徒,无须特别的警力来维护安宁。新英格兰村庄的10月,街头缺了枫树,定是平淡乏味极了。这十月的节庆无须烟火,不用鸣钟,每一棵树都是生机勃勃的旗杆,彰显着自由,上千面旗帜迎风招展。

难怪我们每年都要举行家畜展览会,难怪我们要搞秋训,也许还要举行纪念康沃利斯投降的化妆集会活动,举办我们9月的网球赛事等。大自然自己每年10月都要举行她自己一年一度的博览会,不仅在街道上,而且在每一处山谷,每一处山坡,都能觅见展会的踪迹。最近,我们望过去,那红枫沼泽红得像火,众树都穿上了最炫目的衣裳, 难道这不是在告诉我们树下有上千吉普赛人—— 一个懂得尽情狂欢的种族——或者甚至是传说中的半人半羊的农牧神,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还有森林女神又重返人间了吗?又或者,不过是一些疲惫的伐木工人聚在这里,或者是林地的主人来巡视, 我们大致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甚或更早之时,趁9月秋高气爽之际,我们于河面泛舟,难道那粼粼波光之下, 不是正在发生着什么?至少表示螺旋桨在晃动吧?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应该加速前行了,唯如此才能及时上岸。两岸,泛黄的柳树、风箱树,一排排的,像一排排的小货摊,那下面也许有一些也同样发黄的河流中的蛋在沸腾冒泡?所有这一切,难道不是在忠告人们,人的精神境界应该上升到大自然的高度,应该把自己的旗帜挂出去,一成不变的生活是不是有时候也应该停下来,像大自然一样,表达一下欢乐愉悦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