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们对生活提到相对要求,在二者之间有重要的区别:一种人满足于平常的成功,他的得分都直截了当,而另外一种人,无论他身份如何低微,生活如何的不成功,却始终追求更高的目标,尽管他的目标算不上绝度高。我情愿做第二种人,尽管,如东方人所言,“永远目光朝下的人是无法成就伟业的,所有眼光向上的人正日渐穷困。”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谋生这个话题,人们能记得的文献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如何使谋生可以不仅是诚实的,光荣的,而且还是诱人的,荣耀的;因为如果谋生不是这样的话,那么生活也不会是这样。通过查阅文献,人们可能会认为: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搅扰过独居者的冥想。是不是人们已经烦透了自己的经历以至于根本不想提及呢?金钱所带给我们的关于价值的教益,宇宙创造者那么劳神费力地要讲给我们听的,我们居然很容易就完全忘掉了。对于生活的方式,各个不同阶级的人们对此漠不关心,实在令人称奇,即使是改革者们也一样,至少带了这个名头——不管他们是继承来的,还是辛苦挣来的,或者是偷窃来的。我以为,我们的社会在这方面没有为我们做任何事情,或者说至少她把自己已经做的事情又毁掉了。对我的本性而言,寒冷与饥饿,较之于人们所采用的那些驱寒果腹的方式,似乎更为友善。
所谓的英明,大多数时候是用错了地方。
如果一个人并不比他人更懂得如何生活,他怎么可以被称为智者呢?如果他只是更狡黠或者说在智力上难以捉摸呢?智慧在脚踏压机上有用吗?或者说她是否是通过自己的例子来教会别人如何成功呢?有没有这样一种叫做智慧但是又不用于生活的东西呢?她是否不过是能够磨出最精细的逻辑的磨坊主呢?与此相关,我们可以问问柏拉图是不是比与他同时代的人在谋生方式上更好,或者做得更成功,或者说他是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因为生活中的种种困难而屈服呢?他看来只是通过漠视,或者做出高傲的样子来战胜其中的一些困难吗?或者说因为他的姨妈在遗嘱中记起了他,他发现生活轻松多了? 大多数人谋生的方式,也就是说,生活,不过是些权宜之计,是对生活中正在做且应该做的事情的一种逃避——主要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但是还有部分原因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要活得更好。
比如说加州淘金热,以及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不仅是商人的态度,还有哲学家,所谓的先知们的态度反映出了人类最大的耻辱。那么多人愿意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撞大运上,从而获得财富来指挥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人的劳动,而不对社会贡献任何价值!那也叫事业!我不知道有什么更让人瞠目的不道德交易了,还有所有平常的谋生方式。这样的人类的哲学、诗歌、宗教连个马勃的灰烬都不值。这样的人连猪都不屑与之为伍,猪虽用鼻子拱地来觅食,但觅食的同时还翻了地。如果我抬抬手指就能掌控世界所有的财富,我也不愿意为了它而付出这样的代价。甚至连穆罕默德也明白,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不是开玩笑的。一个有钱的绅士,扔下些零钱看着人们争抢,他就找到上帝的感觉了。这个世界的兑奖销售活动!自然界中的生存要靠抽奖来获得!如何评论我们的社会机制呢?这是对我们社会机制的多大的讽刺啊!结论会是这样:人类会把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难道圣经中的所有箴言戒律就只教会了人们这些?难道说人类最后也是最让人叹服的发明就是个改进了的污物耙子?这还是东西方交汇的那片土地吗?难道是上帝指引我们如此谋生?在我们从来没有耕种的土地上挖掘,而他,可能会用金块来回报我们?
上帝给正直的人一份证明,让他衣食无忧,而不正直的人在上帝的保险柜中找了一份证书的复制品,占用了这份证明,像前者一样得到了食品和衣物。这是这世间规模最大的造假体系之一。我不知道人因为缺黄金正在受难。我没见过多少金子。我知道它的韧性很好,但再好也好不过人的聪明才智。一点点金子可以把表面镀得很惹眼,但也胜不过一点点智慧。
高山深谷中的掘金人和旧金山交易厅里的同胞一样都是赌徒。一个筛尘土,一个掷骰子,有什么区别吗?如果你赢了,社会就成了输家。掘金者是诚实的劳动者的敌人,不管有什么支票或者补偿。光告诉我你为了得到你的金子非常努力,我以为不够。魔鬼也非常勤奋。干坏事的人的方式在很多方面可能非常艰辛。最卑贱的人到了金矿,看了也说掘金带有彩票的特性,这样得来的金子与诚实劳动得来的工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实际上,他忘记了自己看到的情景,因为他只看到了事实,而没有看到原则,也到那儿加入了那个行业,也就是说,买了一张经常证明是另一种彩票的票据,只不过事实不那么明显罢了。
一天晚上,读了豪易特所描述的澳大利亚掘金场景之后,整整一个晚上,我脑际浮现的都是那数不清的山谷,还有山谷中的溪流。因为一个个发臭的矿坑,山谷遍体鳞伤。这些矿坑深度十英尺到一百英尺不等,宽度为六英尺,坑与坑之间距离非常近,坑中有些积水——人们疯狂冲来淘金的所在——他们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开挖,殊不知其实金子就在他们的宿营地下面。有时候挖到一百六十英尺才挖到矿脉,或者只差一英尺就挖到,却与之擦肩而过了,——继而变成了魔鬼,财迷心窍,根本就不顾别人的权利了,——整座整座的山谷,绵延三十英里,突然间变成了蜂窝状,到处都是矿工们的矿坑,甚至有好几百人干脆就淹死在矿坑里了,——矿工们站在水里,身上满是淤泥黏土,他们日夜劳作,雨淋日炙,疾病缠身,颓然丧命。读完这段描述,其中部分已然遗忘,我竟然想到了自己不如意的生活,随波逐尘。掘金的影像还在眼前,我问自己,为什么我不可以每日里洗出些许金子,尽管它可能只是最细小的颗粒;为什么我不可以凿一口矿井去采掘我内心的金子,在内心的金矿劳作呢?有一座巴拉腊特、一座本迪戈在等着你,即使等着你的是愤怒的沟渠又有何妨?无论如何,我可以追寻自己的路径,无论前路有多么孤独,无论道路如何狭窄崎岖,我都可以怀着爱,带着敬意上路。无论何地,一个人将自己与众人撇清,带着这种心情上路,会发现路上真的有分叉,尽管普通旅行者只能看到栅栏间的缝隙。他穿越田野的孤独之旅会是两条路当中更高的那条。
人们拥向加利福尼亚,拥向澳大利亚,似乎那边可以找到真正的金子;但是那刚好是与真金所在的位置背道而驰。他们勘探,却离真正的线索越来越远,认为自己非常成功,则恰恰是他们非常不幸的时候了。我们的故土难道不产金吗?我们这里的山谷就没有源于金山的小溪流过吗?难道我们的小溪在若干地质年代中没有给我们带来闪光的颗粒,没有形成金块?但是,说来很奇怪,如果一个掘金人悄悄离开,在我们周围那些未经勘探、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勘查这真正的金子,不用担心会有人尾随而至,会将他取而代之。他甚至可以宣称拥有整个山谷,可以开掘整个山谷,开发了的部分,未开发的部分,都属于他一个人,他的一生都会平安无事,因为没有人会与他争抢。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淘金槽,倾斜粗洗淘金槽。他所拥有的不限于十二英尺见方的一小块地,像在巴拉腊特那样,而是可以在任何一处开掘,用他的淘金槽淘尽天下金。
豪易特提到澳大利亚本迪戈的挖掘时,说到一个发现了重达二十八磅的大金块的家伙:“他很快就开始酗酒;搞了一匹马,骑着四处招摇,通常是全速飞奔,见人就问别人是否知道他是何许人,之后便友善地告诉别人他就是那个找到那大金块的满身血污的不幸的家伙。最后,他骑马飞奔,极速撞到一棵树上,几乎脑浆都撞出来了,但是,我以为不会有这种危险,因为他早就被那大金块撞得脑浆迸裂了。”豪易特补充说道,“他是一个被金子毁掉的没救的家伙。”但是,他是那个阶级的一个典型案例而已。他们都是些暴富的人。听听几个他们挖过的地方的名字:“蠢蛋公寓”、“羊头谷”、“杀手吧”。难道这些名字中没有点讽刺意味?让他们带着这些来路不正的钱财走吧,不管走到哪儿,他们生活的地方还会是“蠢蛋公寓”,如果不是“杀手吧”的话。
我们精力可以投入的最后一项——巴拿马地峡的墓葬。到巴拿马地峡去盗墓,这项活动看来尚在初期,因为,根据最近的一则报道,在新格兰纳达的立法机构中,一项法案已经通过了二读,该法案旨在规范限制这种掘墓行为。《纽约论坛报》的一位记者这样写道:“在旱季,天气状况适合在这边儿进行勘探,毫无疑问会发现其他的有钱人墓葬。”对于外来者,他如此忠告:“12月之前不要来;最好选择地峡这条线路,别走波卡德尔特洛那条线;别带没用的行李,别带着帐篷碍事;但是,两床好毛毯还是必要的;制作精良的锄头,铲子,斧子差不多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东西了。”这建议好像是引自《伯克指南》。结尾处,他用斜体和小型大写字母写下了这样一行文字:“如果你在家过得不赖,别来这边。”这话好像可以这样解释:“如果你在老家靠盗墓日子已经过得不错,就别到这边来盗墓了。”
但是,为什么要到加利福尼亚去找课文呢?加州本就是新英格兰的孩子,在新英格兰自己的学校、教堂里养大成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传道者当中,道德教师却为数甚少。先知们做的都是在为人类的行为方式开脱。大多数尊敬的长者,时代的先觉者,带着仁慈的微笑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在志向和战栗之间,不要对这些事情太敏感,把所有这些归并成一块,也就是说,把它做成一个金块。关于这类话题,我听到的最高贵的建议也难免卑下。这件事的负担在于——改变世界的这个特定的方面,不值得你去做。不要问你的面包是怎么抹上黄油的,如果你问了,你会感到恶心。如此云云。人最好马上饿死,而不是在挣钱糊口的过程中失掉自己的清白之身。如果一个世故的人内心没有简单的一面,那么这人不过是在为魔鬼卖命而已。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我们生活得更加粗鄙了,放松了对自己的约束,在某种程度上,不再听从精细的本能。但是对于极端,神志清醒的我们应该挑剔些,对于那些比我们更不幸的人的嘲弄,不予理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