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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过留迹(13)

这碑林确实是历史文化的大观园,汇集了自汉朝至清代的名家手笔,真草隶篆,琳琅满目。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张旭、怀素在这里纵横笔墨,米芾、苏东坡、赵孟兆页、董其昌、林则徐在这里激扬文字。这里林立着历史,挺拔着文化。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尊“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这尊无言的碑石诞生于唐建中二年,也就是公元781年,已有1300岁的高龄。但是,这位高龄长老仍然坦陈着大唐时的往事,一日复一日。景教是早期基督教传入中国的名称。这个派别曾被斥为异端,在他诞生的地方无存身之隙。然而,当他们进入大唐时却得到了唐太宗的礼遇,准其传教,还为其建寺。于是,当这尊碑面世时,它所记载的景教已在中国衍行了150多年。这尊碑石如同刚刚看过的清真寺一样宏阔在我们的文化视野。

朴共

陕西省博物馆如同一块压缩饼干,在有限的空间集纳了三秦大地上的进化史、文明史、文化史。在这里用极少的时间,可以领略人类社会的极大空间,漫长时间。那一天,我们从115万年前的洪荒时代起步,穿越炎黄,穿越秦汉,穿越隋唐……走出来时已到了秋凉宜人的今天。我们向大雁塔走去,身边却似乎多了一个身影,他默默无闻的伴随着我们,来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塔前。他知道那塔是一段历史,唐永徽三年,即公元652年慈恩寺住持玄奘从印度取经回来,为保护经书建起了这座高塔;他知道那塔里是一种荣誉,岁月变幻,人世沧桑,但只要望见那高塔,人们就会想起一个响亮的名字:唐玄奘。相形之下,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的生命没有耸立成直逼云端的挺拔,即使在陕西省博物馆里,讲解员的臂膀轻轻一闪,就跳过了他历尽千难万险西行取经的记载,不过,千万不要伤感,你的名字我们记下了。你叫法显,在东晋年代西行取经,去时陆行,走过了大漠戈壁,爬越了险峰断涧;归途乘船,漂泊于风波臣澜,迷转于渺水野岛。你不仅取回了佛经戒律,而且第一个发现了美洲大陆。

我们不再历数你的辛劳和功绩了,因为一场歌舞已经启幕。我们坐在大唐芙蓉园里,耳畔是唐歌音韵,眼前是唐人风姿,盛唐的景观这时从清真寺走过来,从景教碑走出来,从大雁塔走下来。我看见释迦牟尼、耶稣、穆斯林的始祖同孔老夫子拥抱联欢,形成一台迷人的歌舞,这歌舞的名字就是大唐雄风。这雄风包容了千古世情,异域风光,抚育出一个勃勃生机的大唐盛世。

歌舞结束时已是傍晚,我们围转在碧水荡漾的曲江湖畔。湖水深盈,波动浪摇,秋雨仍淅淅沥沥注入其中,这分明是提示我们: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炎黄子孙共同的家园

西安用亮丽的秋阳送我们去陕北祭祀黄帝陵。这好像是天意。今天路途远,我们又是去拜谒共同的先祖,于是,长天拂去了一连三日的泪痕,露出了舒心的笑意——阳光闪耀着。

中巴在前不久宋楚瑜先生驶行的高速公路上飞快行驶,路旁丰硕的庄稼闪闪而过,但是,我们仍然觉得车行得太慢,我们的心早就飞到了桥山,飞到了那向往已久的山巅。

在林列的众山中,桥山也是一座名山。自古素有誉:泰山天下雄,黄山天下奇,华山天下险,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桥山天下圣。桥山天下圣,圣在哪里?当然是因为这里安卧着炎黄子孙的共同先祖——黄帝。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黄帝崩,葬桥山。”桥山位于陕西省中北部交界的地方,历史上曾为翟道县和中部县。在日寇侵华的危亡关头,国共两党合作抗日,在桥山共同祭拜始祖黄帝,矢志要扞卫国土完整。之后,将中部县改名黄陵县,并确定每年清明节为民族扫墓节。从此,海内外炎黄子孙前来寻根问祖,礼拜祭祀者络绎不绝。

经过3个多小时的行驶,我们到了桥山。桥山脚下是黄帝庙,山上是黄帝陵。遵照民族传统习惯,我们首先到黄帝庙祭拜。黄帝庙坐落在桥山山腰,背后是巍然的山峦,柏木青青;前面是碧澈的流水,水波粼粼。这清流名为沮水。面对清流,我忽然想到一个形容悲伤的词语:沮丧。莫非昔年黄帝在沮水边寿终正寝,无限伤痛的人们在这里隆礼丧葬,自此,就有了“沮丧”这词汇?

没待我想清楚,考察团已礼恭地进入庙门。一棵参天古柏扑入眼帘,树冠阔大,枝叶茂密;树干粗壮,数人牵手难以合围。树旁有碑石,石上写着:轩辕柏,也就是黄帝亲手栽植的柏树。

穿过柏树我们来在正殿,“人文初祖”的匾额高悬在庙檐下的正中。仰望着这四个大字禁不住心潮涌动。是的,四个大字凝结了我们多少想说的话语啊!我们想说,是黄帝带领先民,创造了拙朴的古文化,才将我们的民族带出了蒙昧,带进了崭新的文明时代。

走出庙堂,我们向山顶攀去,去瞻仰先祖的陵墓。一上山头,便置身于浓郁的柏木丛中了。一棵棵高大的柏树肃然而立,耸立出万古常青的风景。我们的先祖便安眠在苍翠的风景之中。苍翠的华冠让疲累终生的先祖有了长眠的幽静,先祖的英灵让柏树的根脉凭添了向上的生趣。这每一棵柏树,都是从上古延展而来的生机;这每一棵柏树,都是向着明天伸展的活力。

我们对着先祖轩辕黄帝的陵墓再次鞠躬,深深地鞠躬!我们这来自两岸三地的寻根考察团此刻频频用礼拜来表达这最难表达的虔敬,是的,无论是台湾,无论是香港,也无论是内陆,只要是华夏儿女,这里就有我们的根脉!这里才是我们海内外炎黄子孙的共同家园。

无处不在的儒文化

这天,我们在韩城要考察3个地方:文庙、党家村和司马迁祠。此刻,当我们的中巴在艳阳下飞奔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今夜还将在月光下飞奔。说起来到韩城也不算特别远,但由于这里尚没有高速路,正午12时了我们才挨近了考察的目标。

那天在碑林,虽然文化波浪激溅的兴致淹没了惋惜文庙的哀怨,但是,无论怎么说一个城市没有收留下代表一个时代历史文化的圣殿总是一种遗憾。而我们看到的韩城却可以挺着胸膛自豪于文庙的完整存在。

韩城的文庙是县级文庙中的佼佼者。文庙极为阔绰,虽然也是传统规制下的格局,有牌坊,有泮池,有泮桥,有棂星门,有大成殿,但开阔的院落将这些建筑摆布的十分疏朗。走进其中,行进的脚步猛然一顿,我为这文庙的博大而吃惊。

这一顿间,我的眼前闪过几道电光。一声雷霆,秦始皇怒拍龙案焚书坑儒。熊熊的火光吞噬了千年的典籍,飘飞的烟灰成了哀思儒生的冥钱。如此残暴,似乎孔孟之道从此将要根脉永断。然而,世界上什么都可以灭绝,惟一难以灭绝的就是文化。你可以凭借权势和力量糟扰文化、践踏文化,却无法实现根除文化的梦想。那一年,汉武帝并没有秦始皇那样的声威怒容,但却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历史开了多么大的玩笑呀!昔日成为荒郊野鬼的冤魂如今倒成了赫然皇家的道统。从此,儒家文化的巨澜便在中华大地波涛壮阔,如黄河,如长江,滋养着一代一代的学士凡人。

从韩城往东北去不远,高高的土塬往下跌去,洼地里拥挤着一片片瓦房,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党家村。党家村320多户人家,1400多口人,却有670余年的历史了。在这个黄河西岸的村落里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绵延无穷的缩影。青石垒铺的街道转了不大不小的一圈,这是人走车行的道路,也是雨天积水流退的河道。漫长的时光,磨砺得道路上的石头有凹有凸,凸面上光滑无比。踏上这样的道路,就踩踏着历史上的沧桑。再仰望两侧古老拙朴的房屋,如同向后飞驰,走进了深幽的往昔。刚走过清代的前院,又步入明代的中院,再急走两步就会跨入那元代残墙支撑着的老屋。行进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深嵌在木石上的文字:

四百载守祖宗一脉真传曰勤曰俭;

廿三代教子孙两条正路惟读惟耕。

这是党家祠堂的楹联,联中传递出家族师承的祖训。

处世无奇但率真;

居家有道惟能忍。

这是贾姓人家的砖刻联。对人讲率真,讲坦诚。对己求忍让,求谦和。将居家过日子,待人办事情的道理讲得通俗明白。

读书成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根;

勤俭治家之本,和顺高家之因。

这是私塾门后的两面砖雕。谁不希望家业兴旺?谁不希望光门耀祖?但是,家业兴旺、光门耀祖需要遵照一定的道德规范,这就是读书、循理、勤俭、和顺。多少深奥的学识在这里浅显成家常俚语。那么,为人处事有无什么戒律?有,我在一家的砖墙上看到这样的铭语:

无益之书勿读,

无益之话勿说,

无益之事勿为,

无益之人勿亲。

读书、说话、做事、处人,都要有选择,不是良善不分,不能是非不清,不要随意妄为。孔老夫子的思想走出了大雅之堂,从城中的大成殿上飞射出来,如飞花,如泄玉,撒落在偏山野岭,郊外僻村到处都沐浴着精神文化的养分。

党家村,一个大化了孔孟之道的村落,一个传统文化无处不在的村落,一个收留着历史风光的村落。

我们到达司马迁祠时,太阳已经偏西好多了。柔和的光芒从落座古祠的崖顶喷洒下来,让人觉得那光芒好像是由祠庙、由墓冢放射出来的。祠庙前面不远就是黄河,奔腾咆哮的黄河跃入壶口,跨越孟门、石门和龙门,放开紧缩的腰身,轻轻舒展肢体,放缓了步履,收敛了呐喊,惟恐惊扰了高崖上安睡的生命。

高崖上安睡的是一位凡人,也是一位超人。可怜的司马迁,正值男儿生命勃发的夏日,却遭受了秋冷霜寒的肆虐,沦为一个废人。可敬的司马迁,在屈辱中站起,颤抖的手紧握着一枝劲笔,蘸着胯下的鲜血一字一字写下,写下了自黄帝至汉初3000年的历史,52万字的典籍,用国家兴亡的血泪发出了警策千古的浩叹!掀开那厚重的书页,我看到了一个个令人敬慕的“赴公家之难之人”、“伟烈奇节之人”、“有国士之风之人”、“有奇功于世之人”、“奋不顾身、殉国之难之人”、“倜傥非常之人”,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把仁爱、礼让、宽容、人道写得堂堂正正,用这堂堂正正活画了我们民族的精魂。

踏着古老的青石路,走进镌刻着高山仰止的牌坊,我们拾级而上,一步一步接近着千古史圣。巍峨的殿宇背后,是司马迁的墓丘。出人意料的是:这墓丘的形状规整的如同一个蒙古包,原来这是元朝时重修过的。元人的修建便带了元人的生活习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蒙古包式的墓丘在说明,对于一代圣灵各个民族的中华儿女都在共同尊崇。

是的,在孔子五百年后站起了司马迁,他们是一脉相承的。孔子写《春秋》的标准是叩问生命,写出怎么做人,怎么做官?司马迁也是这样,他究天人之际,把人放到很大的背景下去了,这很大的背景是天。当然,这里的天不是科学的天,而是仁爱的天、义理的天。因而《史记》闪烁的光芒正是天人合一的光芒!

华山峰巅的俯瞰

古人说,自古名山僧占全。

这话对不对,我没有进行过考证。这一天,登上西岳华山,突然有了另一种感兴:自古名山诗占全。

李白登上华山,看到了脚下流淌的黄河,放声吟诵: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杜甫坐在山头,看着眼前匍匐的群山,自得地叹唱:西岳峥嵘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孙。

韩愈越往高处走,心越惊,腿越颤,止不住惊叹:太华峰头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

柳宗元埋头登山,忽至峰峦,环视四周,群山似削,张口吟出:灵境不可状,鬼工谅难求。

王维远观近望,拔笔描绘:西岳出浮云,积翠在太清。连天凝黛色,百里遥青冥。

白居易提笔写意,则将华岳拿来为景:渭水绿溶溶,华山青崇崇。山水一何丽,君子在其中。

寇准则站在峰巅,直抒胸臆: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千古名诗纷沓而至,似乎华山就是由这些诗句堆垒而成的。乘着诗兴我们攀崖爬岭,登上了岳顶北端的白云峰。探头往山下一看,阡陌如棋,流水似带,千古世史顿时际会在眼前。

炎黄中原逐鹿的尘埃落定,蚩尤的呼喊弥散出漫天的烟雾。黄帝大军迷失阵中,百转难出。一辆指南车飞驰而过,导引着大军冲破迷雾,大获全胜。那车上的指挥是风后,如今的黄河北岸巍然着他的陵墓。科学的光芒从那个时候开始照亮了上古的路程,农耕蚕桑,织葛垂裳,结绳造字,黄帝的聚落成了先民向往的地方。

炎黄的光芒洒散开去,尧舜的五谷拔节成长,丰裕了古都平阳。平阳承载起了先祖的希望。尧舜带着先民在黄河岸边观天时,制日历;御大旱,凿水井;成礼仪,歌大章……最早的国家就在这摇篮里生长。

那一日,华山脚下走来了风尘仆仆的帝尧,华山长老迎上前去祝贺:多寿、多福、多男子。这一切是众生求之不得的呀!然而,帝尧却躬谦地辞谢了。他说,多寿,会累及他人;多福,会损伤志向;而多男子,那要是教化不好,也会成为社会的累赘。这就是有名的华封三祝。辞谢三祝的帝尧践行了他的品德,将江山社稷也禅让给了平民重华,重华即位后成了帝舜。

两千年后,孔夫子仰望上古,纵观世事,心悦诚服地赞叹: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而且赞赏:尧舜公天下也!

就在孔夫子为公天下激动时,老子却骑着青牛颠哒到了华山东边的函谷关。守关的将领尹喜早就看到东方紫气缭绕,有贵人将至,一见老子便拜倒在地,好生款待,恳请他留下感言。老子明白若不写下点什么就过不了这关口,于是伏案而作:道非道,非常道……名传万世的《道德经》在这里横空出世了。

老子留下名言出关远去,远去,走出了世人的视际;孔子却乘着颠簸的牛车来到这里,车上还载着几个浑身疲累的弟子。一道激流将他们阻隔在华山脚下,那波浪汹涌的河流后来被称为黄河,那时虽然水色明清,却也让他们裹足难前。弟子们或许是去找渡船,去找艄公,孔子独立河岸徘徊远眺。待弟子们归来了,孔子却摇头不去了。对着弟子不解的目光,他抬手指看对岸,一只禾鼠正踮起前趾恭敬地礼拜他们,久久的,让他们看得舒心。

孔夫子说,连禾鼠也这么懂礼仪,人还有什么需要教化的吗?他们回过车走了,这便有了孔子不游晋的故事。

在孔子的车轮印染过的地方,后来有了强秦,有了大汉,有了盛唐……中华民族如华山下奔腾不息的黄河,在九曲十八弯里滔滔向前。

时光好快,转眼光景孔子也过去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后的人们遥望先祖,猜想当年,将古平阳这摇篮里形成的拙朴中国和华山脚下闪耀的文明之光,缕连在一起,于是,惊喜的发现:中华源自这里!

无独有偶,人们将惊喜的目光从高巍的华山,投射在黄河对岸的平原,在晋南的原野上曾生长起羽丰的夏代。那是大禹开启的时代,他承接尧舜的重任,治理了漫溢天下的洪水,成为民族永远敬仰的英雄。他将帝舜传让给他的帝位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夏启,这便正式掀开了夏代的历史。后人将华山的光芒同夏代的辉煌融为一体,这就是泱泱“华夏”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