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先给夏小鱼做了些心理铺垫:“浸润之谮,肤受之诉,小鱼,有时候有些话太过突然太过沉重,乍一听到,就很容易轻易相信,让人难辨是非。谮者毁人行,诉者诉己冤,听听则已……”
夏小鱼笑了笑道:“我知道,圣人不是也说过,就算是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吗?我明白的。”
“的确,当年我曾经听到过有关先生和……何师母之间的传言,不过我不太相信,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夏小鱼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问道:“你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是我娘亲生我之前么?”
刘元晋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的……”
他立即又道:“但是,我相信先生,他不是传言说的那种人。况且,他和师母,啊,就是你娘亲,一直感情很好,那时候我年岁不大,我只记得先生到了春季每次从学堂回去,都会从学堂门外的梨树上带一朵梨花回去,应该是要带回去给师母的……”
“是吗……”夏小鱼涩涩的一笑,娘亲的名字叫阮离,和“梨”字恰恰同音,而她的生辰就在二月中,那时候正是梨花初开的时节。
可是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况且男人三心二意也是常有的事,这一切并不能证明,他和何竹枝是清白的。
“小鱼,到底发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我这个?”刘元晋越来越担心,“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夏小鱼摇了摇头,仍是淡淡地笑着道,“明天是我爹的生辰,你的礼物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也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刘元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是和往年一样,一幅字画。”
“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我家吧,这一次爹爹不让大办,就在家里吃个便饭,你也去吧。”
刘元晋犹豫了一下,夏小鱼道:“你是担心何竹枝不高兴?别管她,爹爹一定很高兴你去看他,你们应该也很久没有见过面啦。”
“嗯,”刘元晋觉得她说得不错,自己也的确很久没见过老师了,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好,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天,虽然夏华生事先说过不需要夏小鱼操心宴席的事,但是夏小鱼仍是准备了几个菜由容华楼一早送到了夏家,。
夏华生和夏雪珠是同一天的生日,所以虽然没有大肆操办,亲朋好友仍是坐了三桌。
夏小鱼没有和夏华生等人坐在一起,作为女儿,她和夏雪珠以及夏雪珠的几位闺蜜坐在了一起。
夏小鱼发现除了自己送过来的几样菜外,桌上的菜式几乎都是夏华生喜欢的,其中包括清炒凉瓜。她看了一眼今天厨房里的“大功臣”梅香,梅香春风满面地站在夏华生和何竹枝身后,夏小鱼注意到,她刻意地站得离夏华生近了些,整人乍一看去,几乎象贴在了夏华生的背后。
夏小鱼心里一阵不舒服,转过头看看坐在夏华生那桌下首的夏青山,夏青山脸上一脸很明显的厌恶神情。
夏远亭却满心的欢喜,一脸的惊喜,他和父亲的口味相近,除了苦味的凉瓜,其他的菜都是他爱的,他在席上毫不避讳由衷地赞道:“梅香,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进步了。”
夏雪珠撇撇嘴,哼了一声。
旁边的闺蜜甲道:“那个梅香,就是你说的大户人家沦落到你娘家里为奴的那个?模样倒挺俊俏的。”
“是啊,就是她啊。”夏雪珠扬声道,“唉,所谓人各有命就是这样,不是那个命,就享不了那样的福,原本是麻雀命,怎么着也成不了凤凰啊,光是模样俊俏也没有用的,对吧?”
几个女孩子都听出来她话里讥嘲的意思,咯咯地笑起来。
夏小鱼注意地看着梅香,她脸上一时露出了难堪愤恨的表情,立刻又忍了下去。夏远亭的位置离夏雪珠近,皱着眉道:“别人是麻雀命,那你自己呢?”
夏雪珠气得咬牙,恨恨地道:“夏远亭!你这个猪脑子!”
夏华生重重地咳了一声,夏雪珠和夏远亭立刻偃旗息鼓,互相狠狠地瞪了一眼,各自转过了头。
夏小鱼很确切地从梅香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一抹得意之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大哥说的不假……
原本想,也许是真的,如刘元晋所说,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事实,甚至看到了事实,也不一定看到真相,可是现在看来,梅香在夏家的位置的确和之前不一样了。
“小鱼,小鱼……”夏宝儿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扑到了夏小鱼的身上,“我要吃糕,我要吃糕……”
“宝儿,你怎么叫你三姐的名字,没有规矩……”夏华生皱着眉斥责夏宝儿。
夏宝儿很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夏小鱼毫不介意地拉起夏宝儿对夏华生笑道:“爹爹,宝儿他和我开玩笑呢,他没吃什么东西,我带他去后面先拿一点糕吧。”
“好,去吧。”
夏小鱼带着夏宝儿往厨后走,边走边道:“桌上那么多菜,你怎么都不吃,不是有你喜欢的鲜姜笋灸鸭……”
“我不想吃!”夏宝儿哼了一声,撇着嘴,“我才不吃那个坏女人做的菜!”
“坏女人?”夏小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夏宝儿说的是梅香,她蹲下身来问夏宝儿,“宝儿,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喜欢她,她笑得好假……她还凶我……”
“凶你?什么时候?”夏小鱼微微蹙眉,梅香竟然这么大胆了吗?竟然骂宝儿?
“那天在爹爹的书房,我口渴了,想喝一口爹爹书桌上的茶,她就凶我,赶我出来!哼,她是个坏女人!”夏宝儿大声地道,“我生起气来把茶都打翻了,结果爹爹回来打了我。”说着委屈地抽噎起来,“爹爹也变成坏人啦!”
“宝儿,你知道爹爹是不喜欢别人随便在他的书房里乱跑的,再说小孩子不能喝茶的,喝了就不能睡了,不能睡的话,就第二天就会红眼睛的,红眼睛了可怎么办啊?……以后,你若是渴了,叫李婶或者叫梅香帮你倒你碗水就好了……知道吗?”
“哼,我不叫她倒,我叫李婶帮我倒!”夏宝儿不满地扬起小下巴。
“好,就叫李婶帮你倒。”夏小鱼笑道,“走吧,去拿糕吃。”
等夏小鱼和夏宝儿拿了糕回来,却发现院子里已经闹得人仰马翻了,一张桌子翻在一边,盘子碟子碗滚得四下都是,一片狼籍。
夏雪珠跳着脚尖叫着,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围着她,夏小鱼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切,刘元晋上前来眉头紧锁道:“刚上上汤的时候,李婶不小心把汤倒在雪珠身上了!”
“什么?!”夏小鱼大吃了一惊,连忙道,“有没有拿冷水冲洗一下?”她一边说一边跑了过去,用力分开众人,想要帮忙,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她转回头去,只见夏青山对她摇头道,“别管,要不然出了事,何竹枝只会怪你!”
夏小鱼愣了,停下了脚步,大哥说的没错,自己要是上去帮了忙,说不定惹祸上了身。
这时候夏华生已经拉着夏雪珠快步往厨房走,嘴里道:“拿手冲一冲,快!”
夏小鱼松了一口气,幸好夏华生也知道如何处理。
夏雪珠半条胳膊和肩背处都被烫伤了,幸亏及时用冷水冲洗,起泡的面积并不大,只是她不耐痛,从头到底又哭又叫,声音都哑掉了。
宴席就这样仓皇狼狈地散了场,其他人离开以后,夏小鱼留下来帮李婶收拾残局,梅香跟着何竹枝去照顾夏雪珠了。
李婶被何竹枝大骂了一顿,何竹枝声称要扣她的工钱,若是夏雪珠毁了容,还要她赔偿损失。
李婶一边收拾,一边战战兢兢,魂不守舍地念叨:“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走着走着脚下绊了一跤……”
夏小鱼见李婶手上也烫起了一些水泡,连忙道:“李婶,你别收拾了,先去擦一点药膏吧。正好大夫来看过雪珠了,留了些烫伤药膏。”
“不,不用了……”李婶心有余悸,一边摇头一边又对夏小鱼诉说,“三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很小心的啊,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绊倒了,我……”
“李婶,你也别急,没事的,爹爹是明理的人,你不用担心。”夏小鱼也觉得奇怪,家里的情况她都熟悉,刚才又到李婶摔倒的地方看了看,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地方可以把人绊倒……
“梅香和我一起出来的,她就走在我边上,她可以证明啊,我不是故意把汤倒在四姑娘身上的啊,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梅香?她在你边上?”夏小鱼心里一凛,“她和你走在一起吗?”
“是啊,当时菜都是一式三份的,所以我们两个都是一起上菜的……我真的很小心的……三姑娘,你帮我跟太太说说……”李婶小声地哭起来,“我可没钱赔啊……我家里还有三个小孩子……”
“李婶,你别担心……有爹爹在,不会为难你的。”夏小鱼一边劝慰她,一边看着眼前的一片零乱,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意。
如夏小鱼所说,夏华生并没有听何竹枝的要求李婶赔偿损失,只是因为李婶这一次失误很严重,所以将她辞退了。
夏雪珠的烫伤因为及时拿冷水冲洗了一下,所以起泡的面积不算太大,但是因为部位在手上和背上,所以她不得不按医嘱卧床休息十天。
何竹枝心痛女儿,时刻陪着她,又吩咐梅香重新再去找一个帮佣,梅香效率很高,很快又从外面找了一位姓王的帮佣来。
而夏小鱼从那一天后,接连好几天都没回夏家,也没去看夏雪珠,她知道何竹枝心情不好,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当口去讨没趣,她一片好意去,何竹枝也不会领情,大约还会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也不一定,所以她没必要去当何竹枝发泄郁闷怒火的目标。
何竹枝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脑子容易发热,一发热就拎不清,也难怪夏华生厌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