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太高估自己了。
太高估自己,太自以为是,这么多年来,自己错了。
满哥奶奶对自己的宽待不过是她的仁慈,而自己恃宠而骄却是不应该的。
恃宠而骄的结果就是终有一日,只需一句话,便会被人打回了原形。
她甚至没有哭,很冷静想着,突然她翻身坐了起来,站起身往外走,一出了房间,她撒开脚一直跑出了楚家的大门,吴婶子在后面使劲地喊她,她也没有回头。
到了望云山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一路上不管是搭车还是步行,夏小鱼时刻注意着,却一直没有看到楚满哥的身影,她猜想他还在望云道观里,所以就直接上山往望云道观走。到了半山的时候碰上了青松小道士,青松看见她立刻变了脸色,没好气地道:“怎么你又来了……”
“满哥哥呢?”
“他上午挖了观里好几根笋,早跑了。哼……”青松说完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来干什么?”
“满哥哥不在观里?”
“说了他早跑了,还不到中午就下山了,说是来看师傅,就是惦记我的笋,哼!”
“可是我来的路上没遇见他……”夏小鱼一阵茫然。
“哦,我听青风师弟说是有一个书生来道观找楚满哥,他们两个一起往旁边雾霞峰去了。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呢。”
夏小鱼听了直接往雾霞峰方向走,那里她和楚满哥以前也常常去玩,而且那个秘密的山洞也在雾霞峰。
雾霞峰的景色很美,但是此时的夏小鱼没心情欣赏,她只想快点找到楚满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这么多年,她习惯了,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告诉他,和他一起分担分享,习惯了和他休戚与共,习惯了出事的时候有他在旁边。
也许可以和他一起想个法子,可以不回夏家去,或者让他把那张银票拿出来兑成银子还给满哥奶奶,既使自己不可能再留在楚家,但是应该担的责任,她夏小鱼是不会逃避的。
在内心里她多希望能继续留在楚家,毕竟在楚家,她生活了长达十年,有着割舍不了的东西。
夏小鱼一边想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往上爬,很快就走到了雾霞峰的半山腰处。
隔着几丛粉红粉红的野蔷薇花从,她一眼看见楚满哥和一身书生打扮娇俏美丽的邢雅云席地而坐,楚满哥正笑着把手里烤好的笋递给旁边的,他嘴里说着什么,夏小鱼听不太清,便走得靠近了些,她听见,楚满哥跟邢雅云说:“夏小鱼烤得比我烤得好吃多了。”
因为她烤得好吃,所以从来都是她烤给楚满哥吃。
因为邢雅云不会,所以……现在楚满哥在烤给邢雅云吃。
自己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连来去都无法自己做主的寄养女而已。
在自以为是的感觉中过得太久,到今日才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天在周家,自己对夏雪珠说的那么头头是道,可是偏偏没有看清自己……
“认清身份,终身得益”,真是好响亮的一记耳光。
夏小鱼拨开花丛直接走了过去,野蔷薇花刺扎在了手上,她也没管,直接走到两个因她的意外出现而有些发呆的人面前,拿过楚满哥手里的玄黄笋,随口咬了一口,皱皱眉道:“好老。”又扔回到楚满哥怀里,“火太大,还没洒盐。”
然后她掉头就走,听见楚满哥在身后喊:“夏小鱼!”
她头也不回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晚上,夏小鱼没有吃饭,窝在被子里昏睡,吴婶子来喊过她好几次,她只是说困,想睡觉了。
她是觉得困,可是却睡得并不好,似醒非醒的,所以楚满哥回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看窗户,窗外月色明光光的,已经很晚了。
然后听见哪里的房门门轴吱呀一响,满哥奶奶的声音很低很威严:“跟我过来。”
她竖着耳朵去听,过了很久,又听到房门打开关闭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再然后就寂静无声了。
她呼了一口气,睁着眼晴盯着青纱蚊帐的帐顶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她看得眼睛开始迷糊的时候,就听见有人敲她的窗户:“夏小鱼!”
不知怎么的,感觉楚满哥的声音很凶,夏小鱼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夏小鱼!”楚满哥压低嗓子又喊了一声。
夏小鱼磨磨蹭蹭地起身来,走到窗户前,也没有打开窗户,咬着唇,半天才问:“干什么?”
大概是楚满哥想起了上午说要带笋回来的事吧,夏小鱼猜想,大概他觉得内疚了,原本说带给自己的笋,结果送给了其他人。
其实什么都无所谓,跟不跟我解释也无所谓……
楚满哥的声音真的很凶,“是你跟阿娘说的吧?”
他分明是质问的口吻,夏小鱼糊涂了。
“你越来越多嘴了,和你家那个伯娘也差不多了……”
夏小鱼彻底懵了。
“哼,你还是早点回你家去的好。”窗外的楚满哥还在忿忿地说。
夏小鱼突然觉得这个晚上的风很冷,也许是春寒还未过去,自己就这样从被子里爬出来,也没披一件外衣,会着凉的吧?
“夏小鱼?”楚满哥还没有离开,大概在等她说话。
“我才没闲功夫管你的事。”夏小鱼说完转过了身。
可不能着凉了,不然明天就不能走了。
她边想边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床边爬上了床,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夏小鱼?”隔着被子,楚满哥的声音更远更轻了,夏小鱼闭上了眼晴。
隔了很久,外面再也没有声音,大概楚满哥走掉了。
夏小鱼睡睡醒醒到了天微亮就悄悄起了身,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说到底,这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她的,她正应该净身出户才是对的。
最终,她空着手出了门,吴婶子正在院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地,眼晴一直看着她的房门,一见她出来,赶紧迎了上来:“小鱼,怎么这么早,你家里那边来人还早着呢。”
“哦,吴婶我帮你。”夏小鱼自然地接过吴婶手里的条帚,弯下腰开始扫地。
吴婶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站了一会儿又道:“那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夏小鱼对抬头对她笑笑:“好啊,我想吃吴婶煮的葱花蛋面。”
“好,好。”吴婶转身往厨房走,边走边扯起围裙抹眼睛。
夏小鱼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扫地。
扫完地,她把扫帚放到大门边靠墙竖好。
天已经亮了,一抹朝霞若隐若现,霞光映在院子里,镀上了一层微红的光,清晨的空气里弥漫一种淡淡的湿润的微凉的气息。夏小鱼背对门站着看着整个院子,她目光落在石台子上簸箕里的萝卜丝绞上,勾唇笑了一笑,然后视线一点一点地扫过院中的一草一木,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遍看过这个熟悉的院落,她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很有分寸地带好门,这才又转过身下了台阶,隔着门听见吴婶子喊:“小鱼,面好了……”
夏小鱼很镇静地迈下几步台阶,立刻发足跑起来,没几步被人拉住了:“小鱼,你怎么了?”
夏小鱼泪眼模糊地抬起头来,秦源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小鱼,你哭了?”
夏小鱼站直了身子,抹了一下脸,很冷静地睁眼说瞎话道:“没有,你看错了。”然后又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秦源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我……明天要回去了,想来跟你……跟你和满哥告个别。”
“哦。一路顺风。”夏小鱼顺口给了句公事公办的祝福,然后只顾往前走,她和他的确不熟,所以也没啥好说的,而且她的心情也不好,更不想说什么。
秦源牵着马跟着她,半晌才问:“小鱼,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
夏小鱼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秦源,满天的霞光背景下,秦源的脸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越发显得俊逸温润,如同一块绝世的美玉,无可挑剔。
夏小鱼的注意力被眼前的美景扯了回来,呆看着秦源,嘴里喃喃地道:“你很好看啊,我以前要是见过你,肯定会记得吧?”
秦源见她傻乎乎的几乎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不禁抿了抿唇,微笑道:“你当然见过我,第一次在县城的街上,然后是在清河乡外面的土地庙,在四年前……”
“啊?”夏小鱼皱眉想了想,蓦然睁大了双眼,“你,难道你是那个小癞痢……”
秦源脸一赫,没有作声。
用“小癞痢”这个名词拿来形容面前这个美少年实在太不恰当了,夏小鱼有些不好意思:“啊,额,那个,真的是你?”
四年前,在县城外的大路上,夏小鱼遇到了一个饿昏了的少年,少年满脸满手是疮,头上还长了癞痢,没有人敢靠近,当时正好夏小鱼带着给楚满哥做的“碧玉妆成”,于是夏小鱼就把点心都给了少年。
后来,夏小鱼又在清河乡外的土地庙看见了这个少年。那段时间,夏小鱼每天都会偷偷地送点吃的和清热的汤水给那少年,但是少年一直都没开口说过话,只是夏小鱼送了吃的给他以后,他会想方设法帮夏小鱼做点事补偿,比如说帮她提菜送她到楚家所在的巷口或是仅仅默默地悄悄地送她回家……
不久,少年不见了,再后来夏小鱼渐渐地把这件事也忘记了。
“那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我原本是来投亲的,可是……”秦源轻轻笑了笑,“后来,遇到了你,只有你不害怕我……”
“哪有,我回去都用皂角拼命洗手。”夏小鱼不怀好意地笑着。
秦源毫不介意:“那也是应该的。”
“只要是觉得好,做什么都是好的,是不是?”夏小鱼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