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
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她听到和看到一些我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东西。正是“三迁”择邻的孟母孔子三岁没了父亲,跟母亲相依为命。孟子也是三岁死了爹,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关于孔子的母亲颜徵在,世人所知甚少;相比之下,孟子的母亲知名度可就高多了。孟母早就上了汉代的《列女传》,后来又给写进《三字经》——“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孟母的声名更是家喻户晓。千百年来,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孟母三迁”的故事,至今依然被当作教子的经典范例,不断地书之于读物,宣之于讲坛,播之于荧屏……比如,有学者(傅佩荣)赞曰:“孟母很注意周围环境对孩子的影响,有意选择有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外部环境”云云。这似乎已成勿庸置疑的定论了。
然而,笔者却不得不煞风景地说,流传千载的“孟母三迁”故事,以及众口诺诺的所谓“定论”,是有些可疑之处的。“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韩愈)——曾经过圣人之手(编定的《诗经》),怎么敢妄加议论?——按此推理,孟子是“亚圣”,关乎“亚圣”的美妙故事,又怎么可以怀疑和异议?遗憾的是,笔者没有昌黎先生那样的“崇圣”境界,也没有凡见所谓圣贤、大师、学者、博导……便自动“脑缺氧”的习惯。笔者以“吾用吾脑,独立思考”为不可让渡的权利,并引以为最大的乐事。因此,笔者不惮于有所疑,而且乐于将思考所得的疑问说出来。至于所疑所议是否有道理,那就要请诸君明鉴了。
“孟母三迁”的故事是这样:
孟轲的父亲死后,母子俩住的地方靠近一处墓地,年幼的孟轲常去墓地看人家丧葬祭奠,也学着跳脚号哭,把这当做好玩的游戏。孟母发现后,觉得这里不是孩子该呆的地方,于是搬迁到街市的一个住所。可此处邻近有屠宰户,还有做买卖的商贩,孟轲又跟着小伙伴,玩起了杀猪宰羊、买卖吆喝的游戏。孟母见状之后很担心,感觉住这儿还是对孩子不好,于是再次搬家,搬到了学宫的附近。每月的初一、十五,学宫都举行作揖、进退的参拜之礼,小孟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家后学给母亲看,孟母喜滋滋地想:这才真是我儿当代文学怎么了?一无论生活前行的脚步多么沉重和艰难,岁月的流逝却总是无情而迅急的。屈指算来,中国当代文学已经走过了六十多个春秋,“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何况已年逾耳顺。对一个渐入老境的人来讲,最为紧要的,恐怕不是别的,而是后世的尊敬和历史的认可,所以,如何评价老之将至的当代文学,如何对它进行历史定位,就成了一个让许多中国学者特别“焦虑”的问题。
也许是出于对“花甲之年”的敬意,也许是出于对“黄金时代”的向往,有些学者在评价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常常表现出过度的慷慨和乐观——在他们看来,“当代文学”的成就已经超越了“现代文学”,只是由于“文人相轻”和“贵远贱近”的积习作祟,人们才显得“吝啬”而“苛刻”,未能积极地认识和评价自己时代的文学。而西方“汉学家”对当代文学毫不客气的否定,则激怒了另外一些学者,激起了他们义和团式的逆反心理——他们不仅要“扶清灭洋”地反抗“西方”的话语压迫,而且要坚定地站在“中国的立场”,自己评价自己的文学,自己肯定自己的“价值”。
其实,在评价当代文学的时候,我们既不要过分“慷慨”,也无须过度“愤慨”。我们需要的,不是盲目乐观的“千禧年主义”,不是狭隘的“文化门罗主义”,而是更为积极的姿态:一种冷静而开放的对话精神,一种清醒而严格的自省意识。因为,光有“善意”无济于事,仅凭坚定的“中国立场”也不能解决问题,不仅如此,丧失原则的“善意”还有可能养成“没有用的烂忠厚”,而过于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则有可能导致严重的文化自闭症。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和接受这样一些事实:首先,由于整个文化环境的不健全,由于当代作家的文化素质和文学修养的相对低下,我们时代的文学还处于很不成熟的状况,还没有达到理想的境界;其次,我们不可能在没有“世界性”的参照语境的情况下,自言自语地进行自我阐释和自我评价,因为,歌文学的危机与文坛的分制邵燕君德和马克思曾经预言和期待的“世界文学”的时代,早已不可抗拒地来临了,今日之文坛已经明显出现“新旧分制”的格局——这格局自新世纪以来暗暗形成,至今已是不可逆转。文学期刊一直是文学的主阵地,但这些年来日益陷入边缘化、老龄化的困境。深重的危机不但使逐年的文学收成不景气,更使主流文坛“大一统”的格局被打破——在期刊文学陷入困顿的同时,“青春写作”、“畅销书写作”、“新媒体写作”自行其是地蓬勃发展,不但占领了大众市场,更几乎垄断了青年读者。在此变局下,以文学期刊为基地的主流文坛如何应对,不仅是其自身的生存问题,更是在“市场为大”的总体格局下,精英文学如何重新寻找文学市场占位和立足点的问题。
文学期刊陷入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与读者亲密关系的解体,尤其在青年读者间影响断裂,由此产生的相应结果是作家队伍后继乏人。几年前,“八〇后”作家曾有携市场之威叩击文坛的动向,随后,他们很快自立门户。几位“八〇后”明星作家纷纷领衔创办自己的杂志(如郭敬明主编《最小说》、张悦然主编《鲤》、饶雪漫主编《最女生》等),这些杂志有着明确的读者定位、完整的编创团队、高度标识化的美编风格及其成熟的商业操作模式。尤其令人侧目的是其强劲的读者支持——它们的读者群不但数量庞大(少则十几万,多则近百万),而且建立在严格的市场细分基础上,具有“粉丝”般的忠诚度——与之相应的是传统期刊印数日减(一些期刊的印数仅有数千到数万份),且核心读者面目模糊不清。这些杂志依托于出版社的畅销书机制,还属于传统的纸媒。几乎在它们兴起的同时,网络写作也加速了集团化、产业化的进程。二〇〇八年成立的盛大集团旗下的盛大文学有限公司通过并购起点中文网站、晋江原创网等网站,后又收购文学网站“榕树下”,一统江湖,原本五花八门的网络写作迅速被“格式化”为类型小说。在“百万年薪”的梦幻吸引和“签约作家”的条例规范下,大批的文学青“八〇后”写作观察丛治辰年正在成为网络写手。照此趋势发展下去,原本由文学期刊连接的读者群体后来被称为“八〇后”的一批人,对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末尾,会有怎样的回忆?他们中年纪最长的人,当时正在高中苦读,而年纪最小的,每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动画片开演。若是在乡村,他们可能每周要走很远的路去赶班车,在学校呆上一周等待下一个假期的到来;而大都市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于行走在霓虹闪烁的时尚橱窗前,每天在学校里和同学交换最新潮的讯息。上学路上看到的一个个工地,可能会提示他们这个时代正在不断翻新,而或许要等到几年之后他们才会明白,时代的变迁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心理结构。童年时藏在家里写字台抽屉里的粮票油票慢慢被遗忘,玩具店里变形金刚和芭比娃娃渐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玩具,冰棍从只有一毛二毛两种变得琳琅满目。书店从闭架到开架,从满页方块字到整本图画框,但越来越多的人还是选择了每天窝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动画片不再只是黑猫警长和巴巴爸爸,而开始有了圣斗士星矢和美少女战士,后来还有了蜡笔小新和柯南。而当上网不再需要占用家里的电话线拨号登陆时,我们的生活有了爆炸般多样的可能性。从乡村到城市,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或迟或早都将面临时代与个人的遭遇,每一个人都将在更加抽象和宏大的空间当中滋生欲念、遭受压抑,然后选择淋漓发泄或沉闷不语。
前史:郁秀《花季·雨季》所引发的校园小说热与中学语文教育大讨论那时还在中学里埋首苦读的“八〇后”们,大部分都还没有想过自己和“文学”会有什么关系,直到郁秀的《花季·雨季》出版。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经典作品里那些看了使人发昏的故事,学校里鸡毛蒜皮的生活也可以写成小说;更第一次知道,原来不但德高望重的糟老头子可以出书,年轻如我们的同辈人也可以写书出版。在这样的市场空白和消费渴求的局面中出现的《花季·雨季》自然受到热烈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