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名利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四眼斌也特地从北京赶来看他,曾名利叮嘱,不要让家里知道这事,他怕父母担心。
曾名利躺在病床上,想得最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小梦,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样了。她走之后,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就如同前些年没声没响地离开深圳一样,曾名利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现实中根本就没有小梦这个女人,她只不过是自己梦境里的一个人物罢了。
曾名利想的第二件事便是出了院要如何报仇。虽然在住院期间有警察来询问情况,可他没把那当回事,他觉得要报仇还得靠自己。曾名利首先想到的是侄儿军砣。军砣过年时说过,他手上有人有枪,要调队伍随时可以到位。但曾名利一连打了几天电话都联系不上军砣,曾名利直接打电话给军砣他爸,问是怎么回事。他爸却沮丧地告诉曾名利,军砣上个月被抓了,说是绑架勒索,搞黑社会,估计情况很严重。一听这消息,曾名利的心凉了半截,他又想到自己的左膀右臂阿飞和大勇。他打了电话给阿飞,起先没说这事,只是问他们过得怎样。阿飞说饺子馆生意不错,邻居还给大勇介绍了个女朋友,他挺喜欢人家的,再处个一年半载可能会结婚了。听到这话,曾名利也没再去提自己这档子事了,他不想打搅兄弟们的正常生活,他琢磨着,等出院了,自己一个人去报仇,这口气,绝不能就这样咽下去!
……
曾名利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这天王庆来到医院,神采飞扬地对他说:“兄弟啊,告诉你个好消息,打你的那帮人全部被抓了!”
“哦,怎么回事?”
王庆说:“你挨打那天,小区保安帮你报了警。后来警察经过调查,顺藤摸瓜把这帮组织六合彩赌博的团伙给一锅端,包括凤姐也逮起来了。”
曾名利冷冷地笑了一声:“哼,今天抓、明天交点罚款就放了,有啥用啊?要收拾他们,还得靠自己啊!”
“这次不会了,深圳换了领导,现在对所有涉及黄赌毒黑的案件都将从严从重打击,那帮人已被刑拘,在里面最少也得蹲个三五年的。”
曾名利笑了起来:“呵呵,是吗?我还正琢磨着出院后搞把枪去收拾他们呢,算这帮狗东西走运。”
听到这话,王庆的脸色变了,他转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名利啊,咱们现在都是奔四的人了,你咋还这么幼稚呢?现在兄弟们都散了,你一个人去找他们能有多大胜算啊?就算你带枪去搞了他们,你不还得跑路吗?想想咱们在深圳这些年,靠歪门邪道真正赚过钱吗?我觉得也就是这火锅店让我感到踏实、感到有奔头。出院之后,你啥也别乱想了,好好过日子吧!”
曾名利被他数落得无言以对,王庆接着说道:“你知不知道,深圳所有夜场都禁嗨了,低音炮全部收了起来。现在还掀起了扫黑风暴,而扫黑的一个重点就是严打黄赌毒,这股风,可能会影响全国啊!”
曾名利苦笑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说道:“这是不是宣告黄赌毒猖狂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唉……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有些晚了呀?!”
曾名利的伤势痊愈了,在王庆的陪同下出了院。回到长城大厦,房间由于长期没人搞卫生而显得格外破落。他四下看了看,竟然有帮小梦搬家时的一大一小两个袋子。王庆解释道:“小梦临走前说东西太多带不走,便将这两个袋子留在这了。”
这两个袋子,大袋子装着被褥,小袋子则装着几双鞋。曾名利蓦然看见小袋子里那两双熟悉的拖鞋,心头不由得一酸,这两双鞋正是自己和小梦一起去买、并且经常穿的。小梦并不是梦境里的人物,而是真实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并陪自己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女人啊!
曾名利自言自语道:“后庄和凤姐都抓了,小梦的钱也应该不用还了呀?”
王庆回答:“她出国了,也没法联系上她。”
曾名利神情黯然地叹了口气,王庆说:“这次吃这么大亏都是为了她,怎么着,你还想着和她好啊?”
曾名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可能了,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是想着她一个人在国外,怕她受苦啊。”
“你这可是错爱,这份情用在一个正常女人身上就好了,你又怎么知道她在受苦呢?”
曾名利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王庆跟在后面说:“你不如去店里坐坐吧,晚上我叫个服务员来搞搞卫生。”
曾名利没有吱声,良久才回了一句:“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王庆点头说好,先回店里了。
曾名利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又慢慢走到了客厅。打量着这套住了好几年的宿舍,不由得感慨万千,这里曾陪伴兄弟们度过那么多日日夜夜;曾留下兄弟们那么多欢声笑语,而如今,都已是过眼云烟了……
曾名利在房里徘徊着,当走到了洗漱区时,发现那面镜子由于长期没人擦拭,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曾名利洗了块抹布,将镜子擦了擦。等他再往镜子里面看时,曾名利一下呆住了——天哪!镜子里的这个人还是我吗?!这一张脸为何皱纹丛生?这张脸为何如此憔悴?这张脸为何如此黯然?……我那张光彩照人、神采飞扬的脸呢?难道,它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的青春、我那人生最最宝贵的时光,难道也永远地消失了吗?!
……
到了吃饭的时间,曾名利下了楼,慢慢朝店里走去,这条平时只要十分钟的路程今天却走了半个小时。快到火锅店时,只见一台奥迪车开过来,停在了店门口,车上下了两个人准备往店里走。曾名利起先没注意,只当是平常食客,可其中一人竟然喊了他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老部下刘勇和王军。这两人的身形已经发福,都有点老板的样子了。
曾名利淡淡地笑了笑:“呵呵,过来了?”
王军礼貌地回答:“我俩刚好在附近拜访客户,顺便来看看您和王经理。”
王庆见这三位一道进来,忙安排好座位,并吩咐服务员将早就准备好的滋补大锅端了上来,还拿来一坛自酿的药酒,说是可以舒筋活血。
王军和刘勇仅喝了两小杯酒,东西似乎也吃得很快,吃完之后便要回关外的厂里,说晚上还要加班。临出门王军还放了几百块钱算作买单钱,王庆想拦都没有拦住。
王庆送走他俩,坐回来说到:“他俩跑几年业务攒了些钱,后来合伙承包了一间厂。这两年做了好几单大业务,一下子就上了个台阶。”
曾名利摇头道:“现在是徒弟强过师傅啊。”
王庆似乎也有些失落,“呵呵,他们刚来深圳时,还是纯粹的农村娃,屁事也不懂,全都是我们教他们的。他们能有今天,无非是坚持、无非是能够兢兢业业做事情。咱们公司要能踏踏实实做到现在,又会是什么场景啊?”
曾名利感叹道:“唉,深圳那么多成功者,不能因为我们的失败而否定这里啊。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咱这些人啊,就是那沉舟和病树。哦,你现在不算了,有家有业的。”
“呵呵,别那么悲观,这店不也有你一份嘛。”王庆安慰道,他接着又问:“你这出院了,有什么打算啊?”
曾名利想了想,回答:“我想把长城的房子退了,离开深圳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
“出去走走也行,你不如去南岳的大岳大师那里吧,我觉得他算是个通晓佛理哲理、很有智慧的人,让他给你指点一下迷津。”
曾名利笑了笑,“去他那?呵呵,恐怕我会想着出家当和尚啰。”
王庆也笑了,他又问:“那你准备去哪啊?怎么,去北京找四眼斌?”
“不去,他现在日子过得还算稳定,跟他比我只会更失落。要找,我想去看看那些比我还差的兄弟。”曾名利点上根烟,接着说道:“我想先去看看任刚,再到贵州山沟里看看阿彪,再去云南找找豪哥,如果条件允许,再到新疆去看看林凯。”
“哈哈,你这整个一西游记嘛。”
曾名利摇头道:“人家西天取经是为了黎民苍生脱离苦海,我最多只是为了自己早点脱离苦海,哪有得比啊?”
王庆拍着胸脯说道:“好啊,你要去,我赞助一万块给你做路费。”
曾名利第二天联系房东,说要把房子退了。他接着联系了搬家公司,将大件家具及电器搬到了员工宿舍,衣物细软则放到了王庆家。
曾名利搬出长城大厦的第一件事便是赶去韶关监狱探望任刚。
任刚一听狱警说有人来看他,忙赶到接见室,见是兄弟过来了,高兴地在里面直招手。任刚坐到了对话机旁,拿起对话机兴奋地说:“今个儿啥好事啊?有时间来看我。
曾名利苦笑了一声:“呵呵,能有啥好事啊?我准备离开深圳一段时间。”
“去哪啊?回老家吗?”
“这段时间心里很茫然,想找一个能让人静下来的地方。当然,我还想去看看阿彪和豪哥他们。”
“怎么着,发生啥事了是不?我感觉你好像变了。”
曾名利不想提及最近的事情,便随口说道:“我们不都在变吗?我们都变老了,想着刚来深圳的时候,一个个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而现在,干什么事都没有冲劲了。”
两人都沉默了……
曾名利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自己的情绪怎么比一个在押犯人还低落呢?忙转口道:“我怎么跟你说这些呢?你怎么样,在里面还好吧?”
“马马虎虎吧,在这里能好成啥样啊?”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四眼斌去了北京,和他的初恋情人结婚了,过得不错!”曾名利觉得应该说点高兴事,这样对任刚也有好处。
“是吗?那挺好啊。”
“还有啊,王庆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二两。长得和他一个德行,就像克隆出来似的。”
“那好啊,呵呵,好八字好命啊!”任刚点头笑了笑,眼睛却有些红润,其实,他的运气何尝不比别人都好?
看着任刚这副神情,曾名利心里也是酸酸的,忙安慰道:“人这一生,有的很顺坦,有的却很坎坷,或许我们正是那些要吃一堑方能长一智的人。你好好在里面改造吧,出来后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也会是好八字好命的啊!”
任刚叹了口气,没有言语,曾名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短暂沉默之后,曾名利说:“我带了两条烟给你,还给你存了几千块钱。”
“谢谢了,兄弟!”任刚隔着玻璃窗冲我点头。
曾名利看着他眼睛,说了一句:“好好的啊!”
任刚知道兄弟要走了,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兄弟啊!你可别受点挫折就垂头丧气啊!咱现在在里面是没办法,但出来了还指望着跟你混,你可得争气啊!!”
一听这句话,曾名利如同被电流击到一般,透过玻璃看着任刚,任刚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曾名利的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了,他朝着任刚挥了挥手,侧着身子慢慢地退着出了门去。
回来的路上,曾名利的心情很复杂,想着自己的种种不如意,如果和任刚比起来,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但任刚最后嘱托的那句话,又让他感觉到压力重重。
……
曾名利回到深圳,王庆说已帮他订好了明天到贵阳的机票。王庆让他晚上住到自己家里去,曾名利考虑不方便,就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只等着明天动身。
第二天王庆要送兄弟去机场,曾名利感叹道:“算了吧,这一两年,就觉得机场是个伤心地,只见人走,没见人来过。”
王庆陪着曾名利到华联大厦坐机场巴士,临别时说:“我早上已经打了一万块到你卡上,店里的钱每个月都会准时打过来,如果路上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钱,你随时打电话回来啊!”
曾名利冲他笑了笑,“谢谢了,兄弟。”
王庆还想再说点什么,曾名利朝他挥手道:“好了,快回去吧!别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说罢,扭头上了车。
机场巴士沿深南路向西行驶。路旁一栋栋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新建的深圳市民中心就如同一只展翅的鲲鹏,随时准备翱翔蓝天。曾名利感慨道:刚来深圳时,这里还是一片农田菜地,如今却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商贸中心。这座城市一天天在成长,而自己,却一天天在颓废和消沉;这座城市是如此的美丽而朝气蓬勃,而自己,却已经被岁月的利爪在脸上留下衰老的印迹……
大巴准时来到深圳机场,曾名利办理好登机手续后便打电话给阿彪,阿彪说他已经在赶往贵阳的路上,一会儿机场见。
飞机一起飞,曾名利的心情便轻松了许多,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深圳到贵阳的飞行时间比他想象的要短,不到两个小时便着陆了。刚一开手机,阿彪的电话就来了:“到了没?我在外面等着了。”
“到了,急个啥!”
来到接机大厅,阿彪隔着老远便向曾名利招手。他明显比以前黑了许多,眼角出现了皱纹,胡茬也好久没修理了,只是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孩童般灿烂。
曾名利拍了拍阿彪的肩膀:“怎么样啊?这小日子过得?”
“哎,在这地方能怎么样?以苦为乐呗。”阿彪一把接过行李。出了候机厅,阿彪将曾名利带到一辆沾满泥土的长城赛弗面前,打开车门,将行李放到了后面。
“怎么,这是你的专车啊?”曾名利小心翼翼地上了车。
“项目部就这一台车,谈不上专车。”阿彪将车开出了机场。
曾名利看着快到岔路口了,便问:“这要进市里吗?”
“不去市里,直接回织金的项目部,明天还有事呢。”
“织金是啥地方啊?”
“毕节地区下面的一个县,开车得要三四个小时才到。”阿彪回答。
车在高速上行驶了没多久,便开到了普通公路,汽车一路颠簸,曾名利竟然睡着了。晚上八点多钟左右,车驶入了织金县城,他伸了个懒腰,“哎呀,终于到了。”
阿彪说:“这才到县城,离我们项目部还有几十里山路要走呢。”
阿彪将车开到了一家饭店,两人吃完饭之后,阿彪问道:“你希望住得舒服点还是怎么着?”
曾名利不太明白,反问到:“啥意思啊?”
“要想舒服点我就给你在县城开间房,你要是无所谓,就带你去项目部,那边的环境比较艰苦。”
“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这么大的彪哥都能受得了,我有啥关系嘛?”
阿彪笑着点点头,随即将车开上了一条山间公路。车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处村落。曾名利下了车,借着月光四下望望,周围的山峦就如同一个个巨大的黑影将他们包围。晚上十点,山村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有那么零星的几声狗叫唤。
哥俩进了村旁的活动工棚,这间房最多七八个平方。阿彪将高低床上铺的杂物拿到床底,将原本卷着的铺盖放平整,他拍了拍灰尘,“你就睡这了。”
上面倒有一床军被,一个枕头,曾名利闻了闻,被子散发出一股霉味。阿彪说:“闻啥呀,这间房是最好的了,其他可是六个人一个屋,味道比这大多了。”
“这里有卫生间吗?洗澡上厕所咋整啊?”
“没有专门的澡堂,我们平时洗澡一般是到村民家里洗。厕所倒是有一个,就在我们停车的山崖边,拉屎就掉到山下面去了,挺好的,闻不到臭味,只是一到冷天山风吹着屁股冻。”
“这里你也能待得住啊?”曾名利真没想到阿彪的生活环境居然如此艰苦。
“刚来时不习惯,久了也就适应了。其实咱们在深圳天天花天酒地,刚开始觉得挺开心,到后来不也就觉得乏味吗?这都是一个道理啊。”
“呵呵,看来你这两年倒是明白了不少事情啊,苦也好甜也好,日子久了人都会麻木的。对了,你在这边主要干吗呀?”曾名利递了根烟给阿彪,帮他点上。
阿彪吸了一口,答道:“公司资助贵州建设五十所希望学校,我主要是监督工人砌房子,建筑材料也都是我去买。没自己人在这,怕别人偷工减料,这学校万一做成个豆腐渣,那希望工程可就变成失望工程、甚至是绝望工程啰。”
“呵呵,你这干的也算是积德的事啊!已经盖了几所学校了?”
“这是第三十二所,贵州的穷乡僻壤我都跑遍了。有些地方可真穷啊!你看过这些年网上发的照片吗?起初我还不相信,现在我才知道,那可都是真的。有的地方甚至比照片上还苦,全家人都找不出一套没打补丁的衣服。”
想着自己这些年,衣服旧一点就扔了,早知道攒起来寄到这里,人家指不定得多稀罕呢。曾名利起身走到了门边,“呵呵,这里空气还是很新鲜嘛,有失就必有得,说点高兴的事给我听听,你小子也没泡个苗家妹子啊?”
“哎!我每个地方都待不了多久,学校建好了就要离开,哪有那心思啊?再说了,这苗族女孩可别乱惹,想不负责玩弄人家,没准会给你下蛊的。”
曾名利笑着回了一句:“哈哈,我看你主要还是怕人家下蛊吧?这汉族姑娘要是学会下蛊,你小子早死八回了。”
阿彪也笑了,看着外面空气好,哥俩将椅子搬到屋外,一直聊到了深夜。
第二天醒来,曾名利穿好衣服走出宿舍,阿彪正戴着个红色安全帽在工地上视察,他将曾名利带到一个聚集山泉水的池子旁洗漱,完了之后,又说去吃早餐。
阿彪领着曾名利来到一座低矮、阴暗的土砖房内,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五十几岁的农妇。农妇很客气,请他俩在一张矮小的桌子旁坐下,接着在火塘边拿出了两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她用一块很脏的布将红薯包着,轻轻揉了揉沾在上面的炭灰,放到了桌子上。曾名利看了一眼阿彪,只见他熟练地拿着红薯不是很烫的两头,慢慢将皮剥开,用嘴吹了吹,接着咬了一口,曾名利也学着阿彪的样开始吃了起来。吃完这个红薯,他以为还能有点其他什么吃的,谁知阿彪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吃完早餐,阿彪带着曾名利去工地转了转。工地上除了五六个身着工服的专业建筑工人,大约还有七八个村民在打下手。兴隆公司资助这个村一栋两层楼房作为校室,占地面积大约一亩左右,现在房子已经砌好了一层多,要不了多久就能封顶了。盖学校的位置是村里最好的一块地,村里人听说有人资助盖希望学校,便商量着把这块地来作为校址。他们或许也明白,真正能改变子孙后代命运的,绝不是这一亩多地里种出来的庄稼。
到了午饭时间,村民们回了各自的家里,而阿彪和专业建筑工便来到了吃红薯的那户人家。这户人家靠着工地近,被村干部安排专门负责工人的伙食。大家围坐在那张矮小桌子旁,农妇已做好了一碗炒腊肉、一碗炒青菜,一大锅米饭,另外还端上来一大碟酸辣椒和酸萝卜。早上的那个红薯曾名利压根就没吃饱,看着桌上的饭菜,马上就来了食欲,盛了满满一碗饭吃了起来。他没想到的是,阿彪和那几名建筑工吃饭的速度远比他快。他才吃到半碗,人家就吃完了,而那两份菜也早就吃光,曾名利只得就着酸辣椒酸萝卜将饭咽下去。
阿彪见兄弟没吃好,便说:“晚上去县城打牙祭吧,可别把曾总饿坏了。”
“呵呵,算了吧,为吃顿饭赶一两个小时山路,不值得。”
吃完饭,哥俩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阿彪又到工地上去,曾名利待在那个七八平方的鸟笼子里觉得难受,也随着阿彪过去了。
看着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工人们,曾名利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自己待着也没啥事,干吗不跟他们一块干点活呢?也算为希望工程做点贡献啊!想想自己这半辈子,混过社会、跑过业务、做过总经理、还当过文化人,可还从来没当过建筑工人啊!曾名利跑到工地对阿彪说:“我待着也无聊,干脆在工地上做个杂工吧,也不用你开工钱。”
“你做杂工?没搞错吧?”阿彪惊讶地看着他。
曾名利笑了笑,说:“人这辈子,啥事不都得尝试一下嘛。”
说罢,曾名利也换了身粗布工服,开始到工地上又铲沙子、又递砖头的忙活开了。第二天他又继续着同样的事情,在工地上充当一名杂工。
就这样,曾名利随着工人们起早贪黑连着干了十几天,学校封顶了。看着这所建好的房子,曾名利觉得挺有成就感的。
这天下午收工吃完晚饭,大家都坐到了工棚外面乘凉,这哥俩也在外边坐着。曾名利递了根烟给阿彪,阿彪点着抽了两口,说出一句憋了很久的话:“你小子在深圳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怎么感觉你不对劲啊?”
“呵呵,有啥不对劲啊?”
“我是没办法,叔叔逼我在这待着。而你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穷地方来做苦力,不是有毛病吗?”
曾名利笑了笑,答道:“这里条件虽然艰苦,可我却感觉很充实、有成就感。你看看,这希望学校还有咱的一份功劳啊,没准这今后能出几个人物呢。”
阿彪大笑了起来:“哈哈,那你就待在这当个乡村教师得了。”
“呵呵,那可别误人子弟了。说实话,待在深圳觉得那像牢笼,可到山里才半个月,就觉得这里的日子也很苦啊,你能在这坚持一两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阿彪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嗯,看来人在哪都不能待得太久,经常走动走动,不时改变一下环境,人才会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啊!”
“你说的没错。在你这儿的生活我也算体验过了,明天我想下山,去云南找豪哥。”
“你明天就要走?”一听曾名利说要走,阿彪倒有些舍不得了。
“嗯,我已经和豪哥联系上了。我在你这待了半个月,收获也不小啊!”
“有啥收获?学会砌房子了?”
曾名利笑了笑,说:“那倒不是,在这里我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人要想知道什么是甜,那他得首先懂得什么是苦。看到这里人的生活,我就觉得自己也不算苦了。其实啊,人的幸福感就是这样比出来的!”
阿彪若有所悟,点头道:“是啊,难怪大城市的人大多觉得自己不幸福。看着人家住别墅豪宅,自己却住着集体宿舍农民房;看着人家坐奔驰开宝马,自己却是挤公交坐地铁;看着人家包完二奶包三奶,而自己却只能回家摸摸自己的奶,你说这人能幸福吗?”
“呵呵,等你回深圳,常想一想这些山里的人,和他们比起来,就会觉得自己很幸福了。你不会再去追求什么顶级毒品、顶级美女,能过点平常日子,就已经很好了!”
“但愿吧。”阿彪的目光望向了山下远若隐若现的车灯,自言自语道:“看来,你已经达到此行的目的,已经学会在比较中寻找幸福了。”
曾名利摇了摇头,“呵呵,此行的目的,还远着呢…”
“怎么,心里还有什么没解开的疙瘩吗?”
曾名利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心中的困惑跟阿彪是不可能探讨得清楚的,毕竟他的阅历浅了些。
……
次日,阿彪将兄弟送到了县城。曾名利原计划在贵阳坐飞机到昆明、再转机到芒市,但现在他觉得这样的安排似乎有些奢侈了。他决定从县城坐汽车到安顺,接着坐火车抵达昆明,再乘长途大巴赶往瑞丽。这样节省下来的钱,可够一个山里孩子两年的学杂费了。
曾名利从织金赶到昆明共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到达时已经是深夜凌晨,他随便找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一起床,曾名利便打电话给豪哥,告诉他自己准备从昆明出发了。豪哥说会安排人来接车。这时曾名利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的裤头比在深圳时肥大了一圈,看来这半个月时间已经瘦了不少。
来到车站,曾名利登上了开往瑞丽的大巴。汽车在高速上一路飞驰,下午六点多便开到了大理。车在休息站加油、短暂休整之后,继续往西行驶。这时他想到了蹲在韶关监狱的任刚,两年前,任刚就是在这条所谓的贩毒“黄金通道”上栽倒的。
滇西的傍晚,七八点钟仍依稀可见落日的余晖,过了保山,天才完全黑下来。汽车在暮色中行进着。曾名利不由得琢磨起来:豪哥待在这边境上究竟干什么呢?是在贩卖毒品还是在走私军火,不会是在种植鸦片吧?他靠在车窗旁胡思乱想,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