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九年(835年)5月,李、郑二人以右领军将军仇士良有拥戴文宗之功,但却为王守澄所抑,愤然不平,他俩便为文宗出谋划策,进仇士良以分王守澄之权。文宗皇帝欣然采纳了两人的意见,升迁宦官仇士良为左军神策中尉。王守澄非常不高兴,二人的矛盾更加深了。
六月份,文宗皇帝再动手。他暗示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以神策军的首领自居,不把王守澄放在眼里。王守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此时文宗皇帝及时出面,把韦元素、杨承和、王践言等人分别贬为西川、淮南、河东监军,不久,郑注、李训指责他们接受外臣贿赂,文宗下诏革职并赐酒毒死。
表面了看,王守澄取得了大胜利。他从来不晓得“兔死狐悲”这个成语的实践检验。因为在文宗和郑、李的安排下,宦官中最有权势两枢密、两中尉已经去了三个,剩下一个他离死也不会太远了。
趁王守澄还沉浸在清除对手的喜悦里,文宗进一步行动,加王守澄为兼左右军神策观军容使,明为升迁,实则削去他的兵权。过了不久,一个小黄门带着皇帝赐予毒酒登门拜访悄然到王守澄府邸,虽然心有不甘,他也只好喝下这杯毒酒。
王守澄并不愚蠢,为什么会被郑注和李训轻松地拿下呢?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向聪明的人一旦拥有了他自以为的实力后,就会变得飘飘然起来。这一飘就飘进了地狱。
王守澄的不在人间,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道理:别总欺负你认为很好欺负的人,兔子急了肯定要咬人的。
在王守澄死后,李郑二人与文宗同时发力,文宗首先把李训升为宰相,而郑注则出外到靠近京城的凤翔做节度使,培植军事力量,以呼应京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以仇士良为头目的宦官集团。他们约定,在王守澄下葬的那一天,郑注以故旧的身份率领亲兵前来送葬,然后在城外将送葬的宦官一网打尽。于是,郑注奔赴凤翔,组织亲兵。而李训则抓紧时间联系朝中有兵权的大臣,争取获取武装力量。而宦官和大部分官员都蒙在鼓里,一切都在紧张地进行。
王守澄下葬的日子越来越近,但似乎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李训和郑注本来就是中下之才,对于彻底铲除宦官这一对于改变唐帝国的行动,两人却露掉了一个最为严重的环节。那就是仇士良等大宦官并不一定出席王守澄的葬礼。
仇士良是一个优秀的宦官,此人并非是靠着溜须拍马而上位的。事实上,此人有着很强的能力,又正巧文宗皇帝利用他来分王守澄的权,所以,他很不小心地就到了北司的最高层。
安史之乱后,帝国朝廷分南司与北司,南司为朝官,北司为宦官,权力保持着均衡,地方有藩镇拥有军权,也影响着朝廷双方的势力。顺宗时,唐代最优秀的文官王叔文想要夺取宦官兵权,但没有成功。当时宦官的势力还没有文宗朝大,到了文宗朝,北司宦官虽然不能完全凌驾于南司之上,但南司已渐渐地向傀儡角色转变。
由此可知,仇士良所代表的北司,无论是哪一个宦官,个头都不小。如果按照计划,郑注在郊外杀掉的仅仅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头目,反而引起尚在宫中的仇士良等人反弹,到时候危险的可就不仅仅是文宗皇帝一个人了。在朝中的李训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决定了一件足以改变唐朝中晚期历史的事:提前行动。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文宗,文宗皇帝希望他能与郑注商量一下,但李训等不了,坚决等不了。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十一月的一天早朝,“自己人”金吾卫将军韩约出奏,说是昨晚天降甘露于金吾卫大堂庭院的树上,天降祥瑞,启请皇上昭告天下。
所谓“甘露”,其实就是蚜虫的一种排泄物。蚜虫是一种附在草木枝叶上的昆虫,又名游蚁、地蚤、木虱、油虫。全世界已发现的有两千多种,分为有翅、无翅、有性、无性等类型,常见的有麦蚜高、梁蚜、棉蚜、菜、桃蚜等等。它们专靠吸取植物的汁液为生,是庄稼的大敌。
那么,蚜虫怎么会产生“甘露”呢?
原来,蚜虫吸取了植物的汁液,经过消化系统的作用,把多余的糖分和水分排泄出来,洒在植物的枝叶上,状“其凝如脂”,色“皓莹如雪”,味“其甘如饴”,真犹可谓“甘露”了。据专家们研究,蚜虫的排泄物确有较多的转化糖、甘蔗糖和松子糖,其中碳水化合物占百分之七十左右,糖精占百分之二十以上,蛋白质占百分之三。因此,它也确有那么一点儿滋补作用。
但这样一种“屎”却是我国古代人心目中了不起的神物,古代人认为它是“神灵之精”,“仁瑞之泽”,是一种延年益寿的“圣药”。无数古代帝王将相都对它梦寐以求。伟大的汉武帝就曾为了吃到甘露,特意在长安城外的建章宫内建造了一座高二十丈,大七围的承露盘,祈求上天赐给甘露。而清朝的乾隆皇帝也曾在北京北海公园的琼岛上建造了一座承露台,用铜铸了一个如同真人大小的太监,手捧铜盆,祈求上天赐露。
由此可知,甘露降临,不但是皇帝之福,还是社稷之福。许多大臣听说了韩泰的报告后,大喜过望。文宗皇帝假装让李训等人去察看。李训出去准备好了杀手,就回来奏称说,我等肉眼,实在看不出这一神物,还希望文宗皇帝派别人去看。
文宗见仇士良在旁早已经跃跃欲试,就吩咐仇士良和一些重要的宦官前去查看。仇士良带着北司的高级宦官们纷纷出朝门,他们刚走出,李训立刻叫兵士到殿下保护皇帝。仇和鱼带着十几个宦官来到金吾卫,韩约已经在门口等候。
仇士良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们前面谈到过,仇士良是个非常优秀的宦官,根子去得非常彻底,老奸巨滑到无人可及的地步,洞察力相当强。他一见到韩泰,就发现了韩泰有点不对劲。此时,长安已经开始有落叶,冷风中,韩约将军却满头大汗。
仇士良当然没有想得太远,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就顺口问道:“韩将军满头大汗是何意?”
韩泰这个时候突然就把智障的一面表现出来了,哆嗦着不说话。
仇士良仍旧没有放在心上,对于朝官的惧怕自己,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以为韩泰是怕他而哆嗦,但多年来的政治斗争经验仍然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向院子周围看了看。
事情败露了!
他发现院廊的帷帐被风吹起,隐隐约约地露出了浑身武装的士兵。几乎是反弹似的思索,他立刻对着同伴大喊一声,自己扭头就跑。在逃跑的过程中,仇士良嘴巴自然不干净,哇啦哇啦地大骂起来。
愚蠢导致迟缓,面对大批太监的转身逃命,韩泰居然稳如泰山,他那些藏着的士兵没有等到他的任何命令,所以不敢动。门口的卫兵倒是反应飞快,想要去关大门,却被仇士良的跟班三下五除二放倒了。
仇士良骂着喊着,冲出大门,又重回到大殿。李训正张着嘴巴等好消息,却等来了仇士良和一大批宦官。他当时想,这绝对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那么,韩约是失败了。
在这种危急时刻,他居然想到了首先要保护文宗,他朝站在殿下无所事事的士兵们大叫,赶快上殿保护皇上,事后重重有赏。虽然他叫的声嘶力竭,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文宗的软塌已经被宦官们抢在手中,抬起就跑。
宦官毕竟训练有素,依赖皇帝而存在的生存本能告诉他们有皇帝就有一切,因此,即便是逃跑也要把皇帝抢在手里。李训也深知皇帝的重要性,没有了文宗,就什么都没了。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拖住软塌,可惜其他的士兵就想不了这么多。和他们一样,百官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官员还想骂仇士良是不是疯了,但仇士良并没有听到。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把皇帝抬出大殿去,只要奔进内宫,胜利就属于他们了。此时在后面追他们的只有李训一个人,一个宦官嫌他碍手碍脚,飞起一刀,李训从此就不在人间了。宦官们终于抬着文宗皇帝跑进了宣政门,他们胜利了。文宗的计划破产,一切都结束了。
这就是影响了中唐历史的甘露之变,就这么开始,但并没有结束。
当仇士良等宦官安静下来,并彻底控制了局势后,开始进行了血腥的报复。他们当然不能对文宗皇帝怎样,于是,把对文宗的恨发泄到了百官身上。
他们开始屠杀官僚吏卒。回到中书省不久的宰相王涯、舒元舆听到宦官发怒的消息后狼狈出逃,来不及逃走的中书、门下省及金吾吏卒600余人都被宦官杀掉。仇士良等又分兵关闭宫门,搜索诸司官吏,被滥杀者又千余人,横尸流血,不忍目睹。
这件事后,文宗皇帝愤懑不已,精神恍惚,但仍然不忘歼灭宦官,常自言自语地说:“须杀此辈,令我君臣间绝。”
文宗皇帝虽然没有被宦官干掉,但却如处囚禁,朝廷除拜生死大权皆归宦官,他心里充满了愤恨、屈辱和愁苦。不久就死掉了。
甘露之变后,宦官更加飞扬跋扈,他们胁迫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唐朝历史上宦官最辉煌的时代来临了,李家天下最凄惨的日子开始了。
甘露之变为什么会弄巧成拙,文宗皇帝用人不当自然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文宗皇帝只靠两个跳梁小丑就想摆平一个部门(北司),任何一位有魄力的皇帝都难以做到。他没有发动百官的力量才是他最大的失误。
我们当然可以假设,如果甘露之变成功,唐朝的历史肯定要提前改写。宦官作为中唐三大痼疾之一,如果真的就在文宗时代被祛除,晚唐肯定会迟到。那么,以后发生的事,诸如唐朝诸帝的不能为力与无可奈何就都不会发生。
更不会发生黄巢起义,当然就不会有朱温这个流氓,李家的江山就不会被篡夺。
一切都已是假设,甘露之变绝对是中晚唐历史的交会点,这个点本可以避免的,不幸的是,文宗皇帝的失误不但没有避免这个点,还让后人提前看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