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华古代散文精典
30543500000008

第8章 古代散文精典佳作(8)

屠牛坦一天宰割十二头牛,牛刀的锋芒却不钝,那是因为他运用的分开、砍击、剥取、割裂等动作都是顺着肌肉的纹理和骨节的缝隙操作的。至于髋骨、髀骨等大骨头所在的位置,不用砍刀就用斧子。拿屠牛坦宰牛作比喻,那么讲求仁义和施行恩德,就是君主的锋刃;依靠权势和实行法制,就是君主的砍刀和斧子。如今,诸侯王都属于髋骨和髀骨一类,放着砍刀和斧子不用,却要用牛刀的锋刃去切割,臣认为结果不是锋刃缺损,就是牛刀折断。仁义恩德为什么不能用来对待淮南王和济北王呢?因为形势已经不允许了。

臣私下里考察过以前的事件,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先谋反。淮阴侯韩信为楚王时最强大,就最先谋反;韩王信倚仗匈奴,就接着谋反;贯高依靠赵国的势力,就随后谋反;陈豨的军队精良,就在其后谋反;彭越凭着梁国的实力,就跟着谋反;黥布利用淮南的地盘,就在此后谋反;卢绾力量最弱,最后谋反。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二万五千户而已,他的功劳虽少却最完好,与汉室的关系最疏远却最忠诚,并不只是由于他的禀性与其他王不同,更因为是形势使他如此啊。要是过去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都占据几十座城邑而封为王,如今可能就都已衰败或亡灭了。假如让韩信、彭越之流身处为彻侯的地位,即使到现在可能还存在呢。由此天下的大势就可想而知了。想让诸侯王都忠心附顺,就不如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想让臣子都不被剁成肉酱,就不如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想让天下长治久安,就不如废封建诸侯从而削弱他们的势力。势力小就容易让他们遵守朝廷礼义,国小就没有邪念。这样,朝廷对付海内的形势,就如同身体指使臂膀,臂膀带动手指,没有不服从制约的。诸侯国的君主不敢存有谋反之心,他们会像车轮上的辐条聚拢起来那样服从天子的命令,就连平民百姓也能体会到生活安定,于是天下就都知道陛下是英明的。要制定分割土地的制度,让齐国、赵国和楚国各自分成若干个国,使得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子孙全都依照次序分别接受祖先的封地,直到封地分完为止,至于燕国、梁国等国也都这样。对那些封地广大但子孙不多的,可以建立一些新国,因暂时空缺而搁置起来,等到他们的子孙繁衍了,可以选拔出来派去当国君。有不少犯罪诸侯的封地被削减归了汉室,朝廷就调整他们封地内的侯国的范围,或分封一部分土地给他们的子孙,使他们得到一定数量的补偿。对诸侯国的一寸土地和一个人,天子都不占为己有,只是实实在在地为了天下安定而已,这样天下就都知道陛下是清廉的。分割土地的制度一确定,宗室子孙就没有再担心不能做王的了,下面的诸侯没有背叛的心思,上面的朝廷没有诛杀、讨伐他们的念头,因此天下就都知道陛下是仁爱的。法律确立后无人触犯,命令下达后无人反对,贯高、利几那样的阴谋不再产生,柴奇、开章那样的诡计不再萌生,平民向往善良,大臣恭敬顺从,因而天下就都知道陛下是讲求礼义的。这样,即使婴儿躺在床上做皇帝,天下地上都是安定的;甚至扶植遗腹子做皇帝,让大臣朝拜先帝的裘衣,天下也不会动乱。当朝安定太平,后代称颂圣明。真是推行一项措施而使英明、清廉、仁爱、礼义、圣明五项功业都具备,陛下还顾虑什么而久久不下决断去做呢?

当今天下形势就好比人得了脚肿病。一条小腿肿得像腰一样粗,一只脚趾肿得像大腿一样粗,平时不能弯屈和伸直,只要有一两只脚趾抽搐,就会觉得全身难以忍受。如果今天不及时治疗,就一定会成为顽固不化的病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医生,也无能为力了。而且疾病不只是脚肿,还苦于脚掌扭折。楚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现在即位为王的是陛下堂弟的儿子。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兄的儿子,现在即位为王的是陛下亲兄之子的儿子。有些关系亲近的没有得到为朝廷安守天下的封地,有些关系疏远的反倒掌握巨大的权势来威胁天子。所以臣要说:不但有脚肿病,而且还苦于脚掌扭折,令人痛哭的正是朝廷在患这种病啊!

论贵粟疏

--晁错

【读前须知】

晁错,颍川(今河南省禹县)人,生于公元前200年,是西汉前期的政治家。汉文帝时晁错任太子家令,因为有论辩的才能,号称"智囊"。太子即位,是为景帝,晁错继续被重用,历任内史、御史大夫等职务,成为景帝最重要的谋士。他曾先后上书,发表政治见解,主张重农抑商,加强中央集权,削减诸侯王的封地和权势。他的主张严重地触犯了诸侯王的利益,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吴、楚等七国诸侯王就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为借口,发动叛乱。当年,景帝畏惧七国势力,为了达到避免战乱的目的,将晁错处死了。晁错虽然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七国连兵却并未休止。最后,汉朝廷还是动用了武力,才将叛乱镇压下去。

本文见于《汉书》卷二四《食货志》,是晁错在汉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的上疏。疏是臣下向皇帝有所建议时所用的文体。

文帝时期,农业发展,粮价低廉,商业活跃,但也隐藏着新的社会危机。由于谷贱伤农,大地主、大商人乘机兼并土地,出现了农民流亡的现象,这很有可能危及封建统治的秩序。针对这一状况,晁错认为必须"重农贵粟",以保障农民的最低生活水平,使他们附着在土地上。具体办法是,鼓励人们以粮食换爵位和赎罪。这种办法既可以充实国库,抑制土地兼并;又可以缓和社会矛盾,改善农民处境。晁错这篇文章的特点是条理清晰、细致透彻,因而说服力极强。在晁错层层推进的议论之中,读者已经不由自主地随之思索,直到中心论点"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出现之时,便必定点头称是了。文中关于农夫与商人在生活状况上的对比也颇为鲜明生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晁错上疏不久,汉文帝就采纳他的建议,实行"重农贵粟"措施,从而减轻了农民负担,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原文】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①,汤有七年之早②,而国无捐瘠者③,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禹、汤④,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馀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⑤,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⑥,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⑦,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⑧,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⑨。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其有者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人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注释】

[1]禹:远古时代夏部落的领袖,曾经采用疏导的办法治理洪水,获得成功,从而受到人民的爱戴。

[2]汤:远古时代商部落的领袖,商王朝的开国者。

[3]捐:遗弃,此处是乞丐的意思。瘠:音zì,通"胔",未腐化的烂肉,此处指未掩埋的尸体。

[4]避:让,此处为不亚于的意思。

[5]著:音zhuó,同"着",附着。

[6]牧:统治。

[7]石:容量单位,一石为十斗,容一百二十斤粟。但西汉的一石只相当于现代的两斗左右。

[8]薪樵:作燃料的木材。

[9]政:音zhēng,通"征",征税。

[10]贾:音jià,同"价"。

[11]倍称之息:加倍的利息。称,音chèn,相当。

[12]鬻:音yù,卖。

[13]赢:音yíng,余财。

[14]仟伯:铜钱。仟,千钱。伯,音mò,百钱。

[15]敖:通"遨",游玩。

[16]乖:违背。迕:音wǔ,抵触。

[17]县官:汉朝对官府的通称。

[18]渫:音×iè,分散开。

[19]车骑马:用于作战的马。复:免除。

[20]神农:远古时代的部落领袖,相传他曾制耒耜,教民农耕;尝百草,为人治病:是农业与医药的发明者。

[21]仞:长度单位,汉代一仞为七尺。

[22]汤池:原意为灌满开水的水池,后代指护城河。汤,开水。步:长度单位,汉代一步为六尺。

[23]五大夫:秦朝爵制规定,侯以下分为二十级,五大夫位于第九级。汉朝沿袭此制。

[24]擅:专有。

【译文】

圣明的君王居于上位而民众不受冻挨饿的原因,并不是他能够耕种粮食给民众吃,也不是他能织布给民众做衣服穿,而是因为他有为民众开辟货源增加财富的办法。所以尧和禹的时代发生过连续九年的水灾,汤的时代发生过连续七年的旱灾,但是国中没有乞丐和未掩埋的尸体,因为粮食和衣物积蓄得多,而且事先有准备了。如今天下统一,土地广大,人民众多,不亚于禹和汤的时代,而且好几年没有水、旱等天灾,但是积蓄的粮食、衣物却不及禹和汤的时代,为什么呢?土地还有潜力,民众还有未使出来的力量,能够生长谷物的土地没有完全开垦,山林湖沼的资源没有完全开发,游荡求食的人没有完全回到农业生产上来。民众贫困,就会生出奸邪行为。贫困是由于财富不足,财富不足是由于不从事农耕,不从事农耕民众就不会附着在土地上,不附着在土地上就不愿意定居而会离乡背井。倘若民众像飞鸟和走兽那样随处觅食,即使有再高的城墙和再深的护城河,有再严的法律和再重的刑罚,也不能禁止他们的行为啊!寒冷的时候,急需穿衣,不会坐等又轻又暖的服装;饥饿的时候,急需吃饭,不会坐等甜美可口的食物;饥寒交迫于身的时候,人们的行为就顾不得廉耻了。人之常情,一天吃不上两顿饭就会饥饿,整年不做衣服就会寒冷。肚子饥饿得不到吃的,肌肤寒冷得不到穿的,即使再慈祥的母亲也不能保住她的儿子,君王又怎么能拥有他的百姓呢?圣明的君主是了解上述道理的,所以鼓励民众从事农耕与栽桑养蚕,减轻他们的赋税,多多地积蓄粮食和衣物,以此充实仓库,防备水灾和旱灾,这样就可以得到民众的拥护啊。

对待民众,全看君主如何统治他们,他们趋向有利的地方如同水往下流一样,是不管东西南北方向的。珍珠、玉石、金子、银子,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但是人们都认为它们珍贵,因为君主需要用它们的缘故啊。这些东西作为物资,既轻便又微小,而且容易收藏,拿在手中,可以周游天下而没有受饥挨冻的忧愁。这些东西会使臣下轻易地背叛君主,民众轻易地离开家乡,盗贼的欲望得到诱惑,逃亡的人得到了轻便的资产。粮食和布帛从地上生出来,在一定的季节里长成,靠付出力气去收获和保藏,不是一天之内就可以得到的。几石重的粮食,一般人扛不动,不会被奸邪之徒利用,可是一天没有它饥寒就马上降临。因此,圣明的君主重视五谷而轻视金玉。

如今五口的农夫家庭,为国家服役的不少于两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超过一百亩,一百亩的收成不超过一百石粮食。春天耕种,夏天耘锄,秋天收获,冬天保藏,还要砍伐木柴,为官府修缮房舍,从事劳役。他们春天不能躲避风尘,夏天不能躲避暑热,秋天不能躲避阴雨,冬天不能躲避寒冷,一年四季的时间中没有一天能够休息。又有私人之间的送往迎来,吊唁死者,问候病人,抚养孤儿与长辈,抚育幼童,这些费用都要由他们开支。农夫这般辛勤劳苦,还可能遇上水旱灾害,遭受横征暴敛。而且,官府征收赋税没有规定的时间,早晨刚下达征收的命令,晚上又变了花样,有粮食的只好半价出卖,没粮食的不得不用加倍的利息去借贷,才能应付赋税,于是,农夫只好出卖田地、房屋,甚至出卖子孙去偿付债务。然而,此时大商人正囤积货物,榨取加倍的利润;小商人则设店摆摊,贩卖商品。他们操纵稀缺物资和多余财物,每天在都市上游荡,乘着朝廷的急需而出售,价格必定加倍。因此,在商人家庭中,男的不种地,女的不养蚕、纺织,但是穿的必须是华丽的衣裳,吃的一定是好米、鲜肉,他们没有付出农夫的辛苦,却有大量的钱财。他们依靠财富殷厚,交结王侯,势力超过了官吏,还要因利害关系互相倾轧。他们在千里之途上来来往往地游玩,彼此可以望见冠服和车盖,他们都乘着坚实的车,鞭策着肥壮的马,脚踏丝面鞋,身拖丝织长衣。这就是商人兼并农夫的情况,也正是农夫流亡的原因啊!如今,法律上虽然轻视商人,商人却已经富贵了;法律上虽然尊重农夫,农夫却已经贫贱了。所以说,世俗认为尊贵的,却是君王轻视的;官吏认为卑贱的,却是法律尊重的。君王和民众的认识相反,爱好和厌恶相抵触,却想让国家富强和法律生效,这是不可能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