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萍遇18个她:一个美国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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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库泊的艾妲(2)

我与他同居后,开始的两年,他还工作赚些钱来养家,我以为碰到了这辈子可以依靠的男人,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哪里知道为了赚8000美元的假结婚费,他竟然抛弃了我与孩子,去委内瑞拉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结婚了。尽管最后那女子并没有被获准进入美国,但他已成为已婚男士了。我真是气晕了,后来得知他为了赚钱竟然去干走私毒品的勾当,就与他一刀两断了。”

看来不像是假的。非婚生与在婚前生孩子,在中国尚视为不道德或不好的行为,会受到社会的指责与亲朋好友的冷眼。婚前怀孕,也要在女方身体外形明显变化之前将婚礼办了,以免引起笑话。而在美国,不像在中国那样非得要结了婚才能生孩子,可以结婚不生孩子成为丁克族,也可以不结婚生孩子。美国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新生儿为非婚生,很多时候连父亲是谁都根本不知道。或者像某些著名演员(朱迪·福斯特)那样秘而不宣,甚至连最擅长刨根问底、揭人私密的美国小报记者,至今都尚未找出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对黑人来说,非婚生孩子则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婚姻与生孩子在许多美国人的概念中,特别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人群中,并不是像中国人认为的那样,两者是必定要连在一起并且要有一定的顺序。

“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到头来连个抚养费都不知道去哪里拿,根本联系不到他。即使能拿到他的钱,因为是黑钱,被政府知道要算销赃,也不敢拿。我真倒霉,接连碰到两个这种男人,不过我有很多同事都与我有类似的情况,同病相怜的多着呢。”刚才还是满脸笑容,她现在已是两眼润湿,闪着泪花了。拉丁裔人士就是直爽,一罐子兜底翻,什么都告诉了你。

“那你在生孩子的时候难道就不想想清楚吗?为何不先结婚才生产呢?为何不通过政府的途径去找到他呢,你就这样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一直过下去吗?”我已是有些不近情理地在指责她了,尽管这并不是我的事。

“那有什么办法呢?可是日子还得过吧。我已经这样一人拖着三个孩子过了三年了。谁叫我太相信男人,特别是拉丁裔的男人。我们许多同事一聚在一起,就相互诉说那些如何被男人欺骗的故事,有被艾滋病男人感染的,有被骗取钱财的,有被迫或不知不觉去干非法勾当的。我有一个同事,被男友抛弃都五六年了,而那男人根本是已婚的,甚至因为犯罪正坐着牢。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她却还在痴心地等待,甚至异想天开地要到牢里去探监,与他做爱,真的是很悲惨。现在我想通了,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如果要再找男朋友,也纯粹是为了性,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个女人,享受做女人的乐趣。我与我现在的男朋友埃德加一开始双方就言明,交往只有性而不谈情,不牵涉金钱,互不干涉生活。譬如这次过情人节,我对他说,鲜花、礼品,什么都不要送我,只要让我在床上能最大地享受到你的贡献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望着她那疲惫的脸,我想这不知是对长期生活压力与性饥渴的自然反叛呢,还是拉丁裔的本性。人们常说西方人的爱情是做出来的,用英文讲起来就是“just do it”,先做爱,再生情;而中国人的情爱是谈出来的,先谈情,再做爱,至今都没有人能将中文谈恋爱中的“谈”字确切地翻成英文。看来对艾妲来说,即使再做也不可能再生出情来了,纯粹是感官需求了。

“那你平时工作时间几个孩子谁带呢?”

“我姐姐住在附近,她不工作,我每天一大早将孩子送去校车站,让他们自己等着坐校车去学校。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后,就去我姐姐家中直到我下班。我每天上班兢兢业业,不敢迟到早退,就怕被公司记点扣工资。工作中也不敢有任何差错,一个数据搞错,全月的奖金就没了,工作压力极大。而我晚上还一周三天在另一家物业公司做账,赚些外快,以增加些收入。没有我姐姐的帮助,我真不知会怎样呢。尽管这样,可还是没到发工资前两天就囊中羞涩了。”她的故事似乎将我一开始的设防撞开了裂纹。

“那你一定也是支票兑现店的老主顾了?”那450美元一定是她才去兑现店换来的。

“是呀。我们每两周发一次薪水。我拿到扣去社会安全金、国家医疗税与医疗保险后的工资支票时,必须马上将支票换成现金,以归还向朋友邻居所借的钱,去食品杂货店购买生活必需物品,给汽车加油,付欠你的房租及各种账单,等等。一大堆开销都等着这张支票呢。想想我们这么低的时薪,一张两周的支票还不到1000美元,只值我们公司总裁半天的收入。

不瞒你说,我的银行账号几乎是空的。所以去银行将支票兑现需要至少两个工作日,加上一个周末。如果我星期五中午休息时,赶赴银行将支票存进去,至少要到下周二才能兑到现金,那么这个周末就难过了。”

对这些现代语言称为“月光族”的家庭,另一类“银行”对他们更有用,这就是“支票兑现店”,或称为“发薪日预支店”。这种店里除了一台联线电脑,一台复印机,就是一大堆现金。当你拿一张支票去那里兑现时,只要出示有效的证件,而支票又是当地银行的,马上就可兑到现金,可是要付出百分之几的手续费。每到星期五下午,这些店门口就会排起长队,挤满了前来兑现支票的蓝领工人。

对这些兑现店来讲,用现金垫出去几天,等银行兑现了支票后,就可将现金取回来,得到比任何投资都高的回报率。在支票兑现店内也可付各种账单,对于没有银行账户,从而没有私人支票的穷人,这也是他们付水费、电费的地方,当然要另加手续费。美国在2000年共有6000多家类似的店,这些店在为穷人服务的同时,残酷地挤榨穷人那些本来就不多的收入。

“那你为何不能在某一个星期,省一下,将上周的支票多坚持几天,将开销日推迟到周二,不是就可节省那百分之几的手续费,而有更多的钱可花?”

“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工作两周,就盼着发薪的那一天,心情也特别好。似乎前13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一分一分地抠着钱过的日子终于有了尽头,我实在做不到再要熬多几天才能用钱的痛苦,而且欠人家的钱要还,你会让我再晚几天付房租吗?”

可是我明明听见她对彼特说要出去吃饭,那一顿饭可起码不止四五十元。她似乎猜出了我的疑问。

“每次发工资,不管多么紧张拮据,我一定带孩子们去吃一顿,那是这几个可怜的孩子两星期中间唯一的一次奢侈,也是他们日夜盼望的。餐馆我们是去不起的,一般我们去Pollo Tropical(当地的一家烤鸡连锁店)吃烤鸡,四人只要十多元就够了。我宁可头发不做,衣服不买,也不愿让孩子们失望。本来今天晚上许多同事们约好了,要去罗德岱堡市双树大酒店那家‘海边舞厅’,我都不能参加,因为这张支票必须用来交房租了。

我们公司内很多单身母亲平时上班带孩子,忙忙碌碌,一天到晚都没有娱乐,家中又没有个男人,像个尼姑似的,心灵与身体都空虚得很。一到周末,特别是发薪的周末,就相约出去,花个二三十元,喝酒跳舞,疯狂一晚,那真是狂笑、狂跳,借助酒精的力量发泄一下。同时也是看看有否运气碰到长得帅的、中意的男士,能求得一晚的浪漫,做一下女人。”

美国的男人可不比中国的男人,不用去刻意追求女性。从生活中到电影里,大都是女的追求男的,好莱坞大片中的性爱情节中,也都是女的为男的脱衣服,绝无中国电影中用滥了的那种在田野里男追女跑,或在床上情深意浓时女角色的羞涩镜头。

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客厅,那张玻璃面的饭桌与一张沙发床还是我放在那里的。其余的凳、椅、桌及散布在厅内的一些玩具一看都是旧的,不是亲戚朋友用过的,就是以极低的价格从后院售旧店买来的旧货。不过家里倒是整理得很干净,不像是有三个孩子的家庭,这个单身母亲还真不容易。资深会计助理也算是个白领了吧,可她还是在生活的高压线下挣扎呢。这些拉丁裔不像华人那样,会按着经济能力算计着过日子,而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宁可挖东墙补西墙的捉襟见肘,也会乐天似的让自己过得开开心心,很少担心明天、以后怎么办的。跟这种人用中国人的那一套精打细算的家庭理财去开导等于对牛弹琴。

“艾妲,那你看这个月的房租你准备如何处理呢?我希望在月底之前你必须将这个月的交了。而且按照契约,三天以后你应该交下个月的房租了。”尽管我还是理直气壮,但在心中已只剩下对她的怜悯了。

“你知道我的朋友很多也与我差不多。这个周末,我再去向其他朋友各借一些,争取周日30号晚上,将另一半付给你。下个周五,也就是4号,我另外工作的那家物业公司会发工资。我可以先付一部分,等11号发工资,如果没有意外事件发生的话,我就可以将全月的付清了。”

艾妲还是很忠厚老实的,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但是要给她一些压力。否则每次都如祥林嫂似的来哭诉一下,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与心情来催账。

“好吧,如果周日我收不到本月另一半的房租,我只能扣你的定金了,而你得准备搬家了,孩子们也得转学了。”

美国的公立学校良莠不齐,主要取决于所在地区。在居民平均收入较高的地区,地产较高,地区政府按地产价值向居民所征收的教育税就高,对学校的投资也高,能吸引好的教师,学校自然比那些低收入居民区要好得多。好的学校又进一步吸引人们前来居住而使房地产价值更高。好学区地段的房价有时比差学区的要高上一两倍呢。一般学校是按照学生参加全州统考的平均绝对成绩与该校成绩的逐年变化来排名的,分为A、B、C、D四类学校。库帕市的中小学都是A类学校,所以家长们都想把孩子送来库帕市读书。许多人甚至假冒库帕市地址或付钱借用库帕市居民的地址,以获得进入这些学校的资格,毕竟进公立学校是免费的。像艾妲这样低收入家庭的孩子,能进入库帕的学校系统是很不容易的。

“好,我一定设法做到。我要让我的孩子在最好的公立学校中受教育,长大了不会像我这样贫苦与愚蠢。库帕的公立小学与中学,在附近三个县近千所学校中不是最好的也是极好的,在库帕市内又极少有这样的排屋小区与排屋出租,所以我不会因为房租而失去这样的机会的。”

这才是促使她每月按时交租的真正动力,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己的后代比自己生活得好。而她自己毕竟也是大学毕业,不会在教育方面亏待子女的。好的教育确实是在美国成功合法地过上好日子的两条道路之一(另一条是创业)。想想我怀揣40美元来到这无亲无友的新大陆,最苦的时候靠在校园里捡空饮料瓶子,以得到每个五分钱的退瓶费来增加收入,还是所受的高等教育让我在美国站住了脚,至今甚至可做个房东来收租了。不知艾妲哪一天能有她自己的房子,实现她的美国之梦。

“那就这样吧,打电话给我,星期天见。”

“再见。”

我步出门外,听见背后艾妲用西班牙语在招呼她的孩子们,可能是叫他们准备出去吃饭吧。全家外出就餐,对普通家庭来讲是太普通了,可是对艾妲来说,仅仅是十几元的快餐,也竟然是全家两周仅有的一次奢侈活动,也是孩子们刻苦学习拿个好成绩的动力与诱饵。十几美元仅是美国一个收入最高的对冲基金经理0.1秒钟的工资收入,却是泰国一个剥虾女孩一年的收入,或一个中国工人将一千筐煤从矿井下背上地面的所得,真是不在其境不知其心,人比人要逼死人的。艾妲家的收入尚未达到贫困线,那全美国占人口12.5%的3600万穷人又是如何在这‘天堂’生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