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向我介绍着那些她所知道的、风格各异、造型精美的著名人物塑像:“这是发现美洲大陆的探险家哥伦布,这是拉美独立运动的领袖博利瓦尔。那一座塔式钟楼,是墨西哥的华人侨商为庆祝墨西哥独立一百周年而建的,当地人习惯地称它为‘中国钟’。钟楼顶层安放的铜钟是当时清政府赠送给墨西哥的,它下面是一座大型机械钟,朝向四面的表盘至今仍准确地向人们播报着时间。”想不到在墨西哥的华人也有那么悠久的历史。
车子绕过一个广场,在一座巨大的、由玄武岩和灰色沙质石料砌成的巨大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是墨西哥大教堂,墨西哥最大的和最主要的天主教堂。那是宪法广场,又称为‘索卡诺’广场,‘索卡诺’在西班牙语中意即台基。”她指着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广场说,“它是墨西哥城的核心,周围有国家宫、市政大厦、博物馆和这座大教堂等建筑。这个广场已存在了五百多年了。以前用于商品交换与奴隶和战俘的交易。”
广场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穿着“恰罗士”民族服装、唱着“马里亚契”抒情歌曲的民歌手和小乐队布满了广场。尽管旋律欢快流畅,但在摆摊的、卖艺的、吆喝小吃的背景噪音中,融合成了充满生气的嘈杂景象。我取出相机,走下车来,走向广场。才跨了一步,就被她拉住。
“不要去,那里太危险,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她很诚恳,但是紧张地说。
真是太奇怪了,大白天,有那么多人,难道有人会抢我,杀我?“不会吧?那么多人,四周还有持枪的警察与保安。”我指着站在广场四周那些持枪、带着肩章的人说。
她好像知道我不会相信她的话,进一步解释:“你是外国面孔,而且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地的华人,带着个相机,太引人注目了,又不会讲西班牙语。我敢保证很快有人会来偷你的东西,甚至几个人会涌上来明抢暗偷。那些持枪的人根本不会管,除非出人命。相信我。一般游客都在广场周围看看,不会进去的。”她以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我进教堂参观,让司机与小车在门外等我们。
“那不有你陪着吗?你可是正宗的墨西哥人。”
“我能帮你什么呢?我还怕呢。”
真是不可理解。这么大个广场似乎是个陷阱。我不情愿地随她跨进了教堂,“那教堂里这么昏暗,不是更危险吗?”
“那不一样,这是圣地,绝大部分墨西哥人都信天主教,不会在教堂里做任何不好的事,更不用说偷与抢了。”我俩跨进了只靠窗户上五颜六色的玻璃透进的自然光与一些蜡烛照明的中殿,中殿纵深处的大祭坛覆盖着典型的文艺复兴式圆形拱顶。拱顶上有许多装饰华丽的拱架及各种浮雕绘画。许多人在金漆木雕的、挂着意大利著名绘画与雕刻家曼特格拉名画《圣塞瓦斯蒂安画像》的赦免坛前虔诚地点蜡烛与默祷,祈求炼净罪过,以待死后能进入天堂。
“这个大礼拜堂从1573年就开始建了,可是整整造了250年才正式完工。在1985年那次墨西哥城大地震中受到严重损害,后来关闭进行全面翻修,修了10年才修好。
“前面那个是皇家祭坛,又称皇家小教堂,是整个教堂中最漂亮的建筑,也花了一百多年才建成。祭坛顶部的穹窿,镶嵌了各种金银珠宝和高贵华丽的雕饰,半圆形的壁龛上布满了精致复杂的精美雕塑,还有几十幅宗教绘画,全是墨西哥著名的画家何塞·奥罗斯科的杰作。这个祭坛主要为朝拜希望圣母的教徒而设。祭坛上有一尊非常漂亮的用象牙雕刻的基督受难像,纯银十字架,抛光锃亮。小教堂内还安放着殖民时期一些西班牙总督的遗骨。”
“我能否冒昧问一下你是天主教徒吗?”
“当然。全家都是,绝大多数墨西哥人都信仰天主教,据说这次新选天主教皇差点选了我们墨西哥的一位红衣主教呢。我们每天吃饭前、出门前、作重大决定时都要祈祷上帝给我们带来幸运,周日的礼拜或弥撒当然是绝不可含糊的,那是一定整装前往各自的教堂聆听主的教诲,忏悔自己的原罪。你呢?”
“我对宗教有兴趣,但不信,那是我特殊的成长环境所造成的。一言难尽。我们那一代中国人无神论的占多数。不过南美洲以天主教为主,北美洲的美国与加拿大就是基督徒为多了。你去过美国吗?”
“去过几次。加州与德州的墨西哥人真多,那时我在街上逛时,都以为还在墨西哥呢。我爸爸就只爱吃墨西哥菜,加州有几家墨西哥餐馆真的很正宗。”
“你喜欢美国吗?”
“哪个人不喜欢?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偷渡去美国,还有很多人去旅游就黑掉身份不回来了。我毕业后也准备去美国,不过是合法地去,一边念研究生,一边做导游。”
“那倒也是,由于美墨边境很长,大部分地区人烟稀少,即使架起铁丝网也无济于事,造一堵高墙又不现实,移民局有限的人手又不可能日夜守卫在每一处关卡,况且有些人根本就专挑无路的荒野入境。几十年来,这种类似老鹰抓小鸡的你拦我钻的日夜战斗,使得数百万墨西哥农民来到美国,并在美国南部数州特别是得克萨斯州与加利福尼亚州,成为最强大的非法劳工队伍,甚至在美国已成为一支不可忽略的政治力量。但是学生做导游可不是合法的哦。不过哪个外国学生在美国不非法打工?以前人们常说,到美国没有非法打过工就不算到过美国。”
我俩一边谈着,一边走到外面,再仔细地看了一下外观。教堂的正面糅合了多种不同的建筑艺术风格,灰色的墙面映在白色的大理石上,给人一种和谐庄重的感觉。中央正面是一组漂亮的雕刻,反映了天主教的理想道德——信心、希望和仁慈。正面墙上还有几组大型的浅浮雕,表现圣母升天、圣彼德接受钥匙等情景。与教堂正面并排耸立的教堂礼拜堂正门,一看就是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墙壁上布满了细腻豪华的雕塑,壁柱上也有姿态生动的雕像和各种各样的装饰图案。
“这两边高耸的一对塔楼是新古典派建筑,里面那重12吨的瓜达卢佩圣马利亚大钟,铸于1792年。钟声敲响时,10公里外都可听见。”
我还是断绝不了去广场里面看看的心念,“海蒂,我好不容易来一次墨西哥城,以后还不知有否机会来呢,前面有一批人在演印第安的土著舞蹈,我就去看一分钟,拍几张照好吗?绝不离开你的视线之外,如何?”
她犹豫了一下,勉强地点了下头,“五分钟。”
我拿出相机,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那堆人群走去,似乎很自然地站在人群边看一群半裸着身子、头戴禽羽、肩披腰缠五色图腾的印第安街头艺术家,在那叫不上名来的土著战鼓声中,边唱边舞的演出。他们的歌舞极为投入,似乎不是为了演出,而是在从事一项神圣的事业。可我心里被海蒂的警告搞得紧张兮兮的,左右一顾,果真周围不见亚洲或白人模样的观众,赶紧拍了几张照,就像完成了探险那样回到了车旁,其实也不过几十米而已。
“怎么样,我说没事吧,你是否有些过于敏感?”
“不是的,这里是很杂的地方,各种人等都有,太多这方面的报道与意外了,我在旅游实习时就亲身经历过游客被抢的事情。我爸让我来陪你观光,出了任何差错我都无法交代。”她坚持地说,“这样,我们现在去狄奥提瓦康,出了城以后在沿路人较少的餐馆吃午餐,你不会嫌脏吧?我会挑好一些的地方。”
“没关系,最多就是吃了拉肚子,我的抵抗力还是较强的,因为走的地方多了。”
我俩上了车,车子七绕八拐地驶出了市中心,向东北的日月金字塔方向驶去。
海蒂真是个直爽活泼的女孩,返回市区时我俩就已似多年的老朋友了。
“梁先生,我有一事想请教你,你要保证不对我父亲说。”她欲说又停,神秘兮兮地望着我。
“好,你信得过我的话,我一定不跟任何人说。”我一脸严肃地回答她。
“我想在毕业以后去美国继续学习深造,以后尽可能地留在美国。可我爸爸不同意,说我在美国要吃亏的,毕竟是人家的国土,哪有自己家乡好。他整天操心帮我介绍男朋友,而且尽是些他生意圈子里的小伙子。很多男孩人倒也是不错,特别是有一个已交往过几次,感觉还挺好。可是你知道做生意的人发展事业是在当地,是不可能离开这个国家的。真的交上了,美国就去不成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事情其实并不矛盾。你还年轻,应该多交些朋友。在人生途中找一个真正的知己异性是不容易的。而且像你这样的年龄,想法会随着经历的丰富而变化。你去美国的理想并不一定会因为交了男友而不成功。那么多墨西哥人想去美国,很有可能那男孩也有共同的志愿,那不更好?生意的成功与否都没关系,要走就把生意卖了不就成了?最主要的是两人的感情。到时候他如果真的爱你的话,一定会跟你走的。墨西哥毕竟不比中国,就在隔壁,来去还方便。”
“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答案呢?”她不好意思地解嘲着笑了起来。
回到市区,我们直接驶向位于改革大街的玫瑰区。那里是著名的游客区,游客熙来攘往,夜总会、酒吧、露天茶座、迪士高餐厅、商场、手工艺品集市林立,墨西哥城的标志——独立天使像更举目可望。其中有一地段为餐饮区,我们预订的餐馆名为风德代尔避难所(La Fondadel Refugio)。下得车来,只见每个餐馆都有保安,而且每个保安都穿防弹衣,携带着枪!当我们沿着这几乎是各家保安组成的护卫领队进入餐馆时,大有确实正在进入避难所的感觉,尽管这是一家著名的星级餐馆。
“海蒂,看来我俩是最不正规的。你看这里人人穿着正式的服装,是否都在办正式宴会?”餐馆里面完全是另一景象,杯盏碟声,烛影摇红,气派盎然,西装的男士们与艳丽的拉丁美女们旁若无人,谈笑风生,似乎门外那些持枪的保安所带来的军事气氛,被一道玻璃门彻底地隔开了。我看着自己一身的旅游打扮,有些尴尬地说。
“噢,不。我们墨西哥号称世界上第二快乐的国家。大众的心态是看重活在当下的重要性,明天以后的事没人关心,习惯把赚来的钱统统花掉,领到一礼拜的薪水后,就会在双休日租一套昂贵、漂亮的礼服,上馆子吃饭、参加派对、跳舞、喝酒、尽情享乐,然后再去上班,为下一周的娱乐费打拼,所以普通工薪族几乎没有存款。不要看这些人服装笔挺,许多可能都是租来的,偶尔来这里享受一下。”
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得多潇洒。不像许多中国人,赚的钱都放在银行里,垫在枕头下,舍不得用。
望着窗外的保安,我不解地问海蒂,“真的治安那么严重,非得都请带枪的保安吗?”
“现在你相信为何我不让你进广场了吧?这里是著名旅游点,人那么多,还经常出事情。这些保安带枪其实有一半是唬人的,这样歹徒就不会轻易来闹事了。再说这些人很多都没经过训练,会不会用枪还不一定呢。不过人多总是好,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反而如果去一餐馆,门口没有保安会觉得不安全呢。晚饭后你回旅馆后,绝对不要自己跨出旅馆大门去街上,千万千万。这里不比蒙特雷与瓜达拉哈拉,晚上对外国人是很不安全的。切记。”
他老爸从包房里走出来招呼我俩,可能他听到了海蒂最后的几句话,哈哈大笑着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话。海蒂翻译着说:“我国一位前总统说过,‘墨西哥的麻烦在于它离天堂太远而离美国太近。’我本来就胆子小,今天没把你吓着吧?墨西哥尽管没有像哥伦比亚前几年这么乱,还是小心为好,不过哥伦比亚这两年在乌里韦总统的努力下,治安好多了。我爸说今天下午,也就是我们离开那里以后,广场里发生了抢劫,几个从欧洲来的游客被抢了。”
我与她相视作了一个鬼脸,但心底在想美国可没有这么恐怖呀,难道每年近50万的老墨们以各种形式与美国边防哨兵捉迷藏似的蜂拥而偷渡到美国,不纯粹是因为美国的生活条件好,也是为了美国更安全?只听说在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大街上,恐怖到行人的头可以被莫名其妙地炸掉,倒是没听说过墨西哥这么危险。看来今天是海蒂的小心保护了我,本地人大概不会有此危险吧?
步入包房,桌子上已放了一些冷菜与大大小小的酒瓶酒杯,公司的几个销售人员与秘书也正襟危坐地在作陪,大概算是对我这次巡视讲演的答谢吧。尽管墨西哥人不像中国东北人那么豪爽地招待客人,但其劝酒进菜也是挺有名的,看来今天是要大饱口福,尝到正宗的墨西哥菜肴了,而不是在美国到处可见的塔可饼。但是很少喝酒的我,不知能否抵挡得住那些高低酒瓶内的液体。不过按照海蒂的忠告,反正晚上也不能出去,只能在酒店里关“禁闭”了,醉了就好好睡一觉。明天报告会后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