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八个大国的环境部长会议在我们县召开，那是对我们治理琵琶湖业绩的最好肯定呢。
西村雅子
昨晚在宾馆楼下，先在淋浴室内冲洗干净，然后去到室外那略带矿物气味的温泉泡着，享受了一下日本人称为露天风吕的天然大浴场。这家宾馆傍依温泉而建，对外收费不菲，而其温泉对住店客人却是随时恭候。果真名不虚传，泉水既干净，泡客又不挤。整个人浸在那从泉眼涌出的、与人体温度相近的、直接灌到大风吕中的天然硫磺泉中，浑身的肌肉彻底放松，似乎失去知觉而不存在了，只有露在空气中的头部被那有点清凉的晚风吹着，尚能感到世界的存在，真是“千金难买此温汤”呀。古人云“天留一勺温馨水，洗尽人间万古愁”，几天来长途旅行的疲劳与乡愁，就这样被美美地泡走了。但人也彻底地软了，回到房内，一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一夜无梦了。
一阵轻轻的闹铃，将早就醒来的我从床上拉起。日本酒店的闹铃声音都很轻，不知如何能唤醒熟睡的客人。
拉开窗帘，从十五层的高楼望出去，占满整个视野、微波荡漾的琵琶湖，在晨曦中显得那么安静，不见一个人影。用数码相机的变焦镜放到最大倍数充当望远镜看，在彩屏上可看出湖中央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人，站在充气橡皮船上垂钓。是渔翁呢，还是钓鱼发烧友？湖中可见到数个用古老方法捕鱼的鱼栏墙。偶尔几小群不知名的白色水鸟从湖上掠过，给平静的画面增添了一些动感。
近处右边是重建的长滨古堡，远处湖边的小城镇，在更远的群山环抱下是那么的渺小。整个视野充满静寂而无声的天籁，与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有异国同景之奇，如改为“孤舟戴帽翁，独钓寒湖秋”就对了。
刚刚进入深秋，由绿转成五色缤纷、以红为主的群山，披着薄雾、顶着白云护卫着这个几乎位于日本的中央、最古老最大的“母亲湖”。世界上所有的古代农业文明，都是围绕着河流起源发展起来的，从幼发拉底河、尼罗河，到黄河、亚马逊河。而近代工业文明，却都是围绕着海洋发展成长的，没有沿海城市与船舶港口，也就没有现代文明的传播，那也是殖民、奴役落后地区国家的前提之一。但是日本由于其独特的地理，其内陆文化的历史摇篮却是一个湖——琵琶湖，这也可能是日本民族独特性的根源吧。
一看手机，有两条新的短信。一打开，只见一个个方块，一定是中文的短信。日本的手机系统与其他国家都不接轨。这个手机是在大阪机场租的，用的是我中国手机的芯片，可按中国手机接收、拨打，但不能显示中文，所以这两条短信算是无用了。
套上一身轻松的休闲装，在三楼餐厅里吃了一顿典型的日本早餐。因为这里不是旅游点，没有西式食品。桌上无非是些白粥，紫菜片，小咸鱼干，日本酱菜与味噌汤。美国人往往抱怨这种没有鸡蛋牛奶面包的早餐如何能饱。一看时间，8点55分，正好赶上与滋贺县政府派来的翻译见面。下到二楼，走进那专门为翻译与发言者作准备的房间里，一位剪着短发，上身里面穿着一件浅灰色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色春秋装，下面是一条呢质长裙的三十多岁的女子迎了上来。
“你是梁先生？”
“是啊。早晨好！”
一个15度的欠身，她微笑着自我介绍：“早晨好，欢迎来到长滨市，日本的历史名城。我的名字叫西村雅子，是滋贺县政府专门为您出席这次‘从基因组到商业：琵琶湖国际专题报告会’派来的同声翻译。在下午的正式会议开始之前，我先与我的搭档山本摄女士和你一起将你的英文发言稿过一遍，有些专业词汇的日文再核实一下。”
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子跨上前来，也是一个15度的欠身，“早晨好，山本摄，请多关照。”
“早晨好！”我伸出手去与她俩分别握了下手。
我们三人将我的演讲稿过了一遍，我向她们解释了一些专用的词汇，她们用日文速记在打印着演示文档的纸边上不断作些注解。
核对到最后一页已快10点半了，看着她们在收拾文稿，我想起了来日本前在上海看到的一段报道，说道，“同声翻译在中国是受薪最高的职业，时薪可达6000元，比上海一般白领要高出几百倍。当然那是指工作的时间，但平均起来也是高几十倍的。所以现在成了中国青年人最流行的学校专业选择之一，但能进入并最后成为成功的同声翻译并不容易。”
“在日本同声翻译受薪也不错。一般请同声翻译，公司一天至少要付20万日币。但是要学很多知识，每次翻译时精神要高度集中，连续工作十几分钟就要换人，所以一般都是两个人搭档。譬如你这次的一小时发言，我们两人就要分三段来做。”西村雅子略带些自豪，但谦恭地解释着。
这次会议，可以说是在以服务业与制造业为主的滋贺县所召开的一次重大科学会议。会议邀请了包括三位大学校长、加快了人类基因组计划完成的DNA顺序分析仪的发明者、许多大公司老总在内的日本国内重量级人物与我们三位来自海外的贵宾，并将由县副知事主持会议。
还未到午餐时间，西村雅子提议陪我去市内转转。
“您是第一次来日本吗？”我俩踏出酒店的大门，她边走边问道。
“来过好多次了。但滋贺县与长滨市还是第一次来。滋贺县挺大的，昨天县政府的车来大阪接我，进滋贺县后仅沿着琵琶湖边就开了几个小时。”我随着她转过宾馆大楼，朝后面行去。
“对，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日本共有47个县。滋贺县比较小，面积与人口都只占日本的百分之一左右，但是在日本历史上却是一个很重要的地区。特别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长滨，以前称为今滨，根据《东洋经济》杂志的调查，也是日本671个城市中最适合居住的城市。”
“昨天与县知事国松善次在琵琶湖博物馆共进午餐时，他也介绍了一些。琵琶湖很美，美得清静、幽雅。昨天一路行来，湖光山色，空气清新，万彩齐呈，真有世外桃源之感。而与滋贺县结成姐妹省份的中国湖南省的洞庭湖，却正深受血吸虫之害，成为虫湖，湖区有20多万血吸虫病人，简直是一沾水就可能在十几秒钟内被感染。1958年，当毛泽东得知有一个县消灭血吸虫时，曾欢欣不已而夜不能寐，落笔成诗。可是小虫竟在半个世纪后重新泛滥，给那些年收入才几千元人民币的居民，带来了极大的困苦。环境的治理真的很重要。”
那“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诗我是译不出的，只能略过。我与她穿过停车场，在乡间道上边走边随意地聊着。
“你是学英语专业的吗？”
“我在大学里是攻读心理学专业的，英语只是业余爱好。曾随丈夫去美国住过几年。后来有了孩子，不工作了，就在闲时去修英语。等孩子上小学了，我的英语通过自学加进修，也达到了可以做同声翻译的水平。现在每周为日本最大的通译公司工作几天，在大阪周围。”
“那很不容易呀，按中国俗话讲叫半路出家。即使正宗英语科班出身的，也不容易达到同声翻译的水平，而且你的英文口音也不像许多日本人讲英文有很重的片假名口音，大概是有些语言天分吧。结了婚、有孩子的日本妇女工作的不会很多吧？”没出过国，又不是科班出身，能达到这么高的英文水平确实不容易。
湖边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清新的微风轻拂着路面，那些在深秋仍披戴着满身绿叶，类似于垂柳的树枝微微地飘动，给如画的空间带来一些生气。
“其实我哪有什么天分，”她有些自嘲地说，“因为爱好，所以钻得进去。不过我从小就喜欢看各类杂书，知识面比一般人稍广一些。而在日本，英语口语好的不太多，从国外回来要不就是低不就，要不就是知识面太窄，所以我才有机会。大部分做同声翻译的，还是英语科班出身的。为了我的工作，我丈夫可没少抱怨过。他认为我出去工作是对家庭不负责，甚至使他在同事面前难堪，认为不能赚足够的钱，所以太太必须去工作。但我还是认为整天在家带孩子生活很单调，在不影响家庭的前提下有自己的事业，又能为家里带来不错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不过又带孩子，又工作，有时还要出差在外，将孩子托给我父母亲带，还真不容易。像我这样的女性其实还是不少的。你是专程从美国来开这次会吗？”似乎在我这个生人面前讲得太多了，她转了一个话题。
“是啊。滋贺县政府对这次会议的准备工作，做得极其充分周到，不但好几次寄来不断更新的、详细到每十分钟的程序，并且来信询问是否对食品、用物有过敏，对酒店中床的大小的要求，告知天气情况，等等，真是无微不至，真正体现了日本人做事的认真性。这几天来，县政府的国际部与商工观光劳动部的许多负责人都出席各项活动，特别是滋贺县的副参事广协正机更是全程陪同，安排每一个细节，很使人感动。”这倒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认真的人们。
“我们日本人做事还是比较认真的。特别是在滋贺县，很少有这种大型会议。总共就请了你们三位外国客人，所有与会者和听众都是本国人，竟也能被称为国际会议，从上到下都作为一件大事来做。如果这个会议在东京大阪开，东京都大阪府的首脑就不大可能来出席了，因为太多国际会议了。”
“昨晚的欢迎晚宴极其隆重丰盛。县政府的许多首要都出席了。上的八道菜更是从熏琵琶湖腌鱼，神户生嫩牛，橘皮鸭片，到清蒸鳗鱼，伴以最好的冷米酒，真是让我尝到了顶尖的日本菜。”我仍有回味地咂了咂嘴。
我俩来到了长滨古堡附近，那是去市区的必经之路。
“你听说过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吗？”
“好像听说过。”其实我对日本古代历史懂得并不多，只知道它在近代中国犯下的暴行，与那些从小说、电影里与网络游戏中得来的知识。
“古时候日本的上层社会分为公卿家和武家。在15世纪‘应仁之乱’开始的战国时代，天下分割，实权在各地握有武力的武家手中，公卿家连同天皇家，都只是寄人篱下的傀儡。引用中国毛泽东的一句话，叫做‘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当时葡萄牙的洋枪洋炮刚被引进日本，有一位尾张的武家大亨叫织田信长，复制了大量的金属枪炮。通过与其他几个军事实力武家的政治联姻，打胜了许多次重要的战役，最终推翻了室町幕府，几乎统一了日本。其中决定性的战役是1575年在长篠的一次大战。织田信长联合德川家康出动了三万多人与三千门铁炮，将只有一万多人的武田胜赖的军队彻底击败。
但几年后，织田信长死于他的家臣明智光秀的举兵叛乱。当时织田信长的另一家臣羽柴秀吉，闻讯后率兵前来救主，剿灭了明智光秀与另一家臣柴田胜家，并乘机接手了织田信长的部下。他打败并降伏了其余的武家，结束了战国时代，第一次将全日本统一了起来。”西村对日本的历史真是够了解的，日本历史课教师大概也不可能讲得如此简明扼要。
“几个日本的网络游戏的情节与这个完全一样。据说那时也有类似于中国古代楚汉相争时霸王别姬的故事。”我似乎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篇日译小说，但细节不记得了。
“对呀。历史上许多争雄争霸的英雄，都有与之相关的美女故事。柴田胜家的夫人市姬，是日本传说中公认的绝世美女。当柴田胜家战败时，如同中国古代的项羽与虞姬一样，夫妻双双同时自杀。
但不同的是，故事有续篇：因为秀吉是农民，原配妻又土又难看，他就强娶了市姬的大女儿茶茶，收为侧室，并生了两个儿子，茶茶就是日本历史上有名的淀夫人。日本文学中有许多与这个史实有关的传记与文学作品，最有名的就是唯美派文学大师谷崎润一郎的《盲目物语（春琴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