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老旧的地铁列车轻微的匀速晃动着,车厢里萤火虫般的壁灯,只能让人感觉到地窖般的恐惧,而丝毫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突然,列车慢了下来,车窗外一阵耀眼的煞白,好一会人们才从突然而来的灯光下恢复视觉。站台上,一个身着城市交通部门蓝色公务装的妇女,举着电喇叭大声喊:“地铁到了啊!,先下后上,上车的沿着黄线排队了嘿,别挤别挤,说你呢!插什么队!当心挤到轨道下面去啊!排队了。”
地铁内的人也陆陆续续挤到门口准备下车,一个女孩伸手抚平胸前几乎被揉皱的衣服,一边四处张望可能的作案者。她狠狠的瞪了身边的一个男青年一眼,随着车门打开,这女孩下车了。
那个男青年若其无事的顺着人流往外走,他身着一件当下流行的四口袋学生装,身后背着一米高的登山包,左手提着一口手提箱,出来以后他茫然的站在月台上,四下张望,踌躇不定,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突然,中年妇女尖锐的身音在耳边炸响:“别挡道,大早上赶着上班呢!”男青年赶紧跳到一旁,满怀歉意的向着那个妇女笑了笑。
地铁开走了,站台上清静了许多,男青年走到那个女的交通管理员身边,正想开口问,没成想人家连珠炮般的一段就过来了:“往南的出南口,往北的出北口,黄包车哪个口都有。”
男青年愕然,因为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可那个工作人员转身就往南口走,理也不理他,把他扔在了地铁站台上
男青年无法,往地铁隧道两边望了望,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捏在手心里,心里默念了一番,抛起硬币,接住一看,下定决心往南口走去。
这男青年一路辗转,逢人就问,终于在早上9点钟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再往前走不多远,就看见一片灰暗的厂房,男青年不由得响起给他指路的老大妈的话来:“你找东直门图书资料厂干什么啊,那个厂啊,好几年都没有接到生意了,就靠印点作业本发工资,你要印书,再往北边走,那边有书店的印刷厂……”
在走过去,看见了工厂的大门,4米宽的大门,门柱上的石灰都脱落下来,露出斑驳的灰色。们的左边是一个小店,里面摆着一些作业本什么的,还有铅笔橡皮卖。门的右边是门房,一个老头正和一个彪形大汉聊天呢。
男青年走过去,老头早就看见他了,懒洋洋的从窗口里递出来一张“访客登记表”,“登记!没证件的都要登记。”
姓名:马前卒,性别:男,年龄:22,拜访人:陆厂长
老头看了看登记表,转身对那个彪形大汉说:“你帮我看着点。”然后从门房里出来,向马前卒挥了挥手,就向工厂大院内走去。
马前卒机灵的跟着老头,一路上,老头也不说话,只是在前面不急不慢的走着,马前卒看着他的背影,结合自己一路所见,不由得怀疑,自己走错单位了。
来到了一个大仓库门口,仓库大门的两旁写着:“仓库重地,严禁烟火”,老头回头看了看马前卒,一挥手:“跟我进来。”
仓库里昏暗无光。幸好没多久,他们就从仓库里穿出来了。在仓库的后门,紧接着是一幢楼房,门口有六名内务部队的战士站岗,老头对站岗的战士说:“找陆厂长的。”
战士也不回老头话,直接对马前卒说:“证件,或者介绍信。”
马前卒赶紧从学生装的左胸口袋里掏出一个折起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介绍信。战士接过介绍信,看了看,然后到值班室中打电话。过了一会,战士出来,对马前卒说:“上去吧,三楼,0-331室,电梯在楼道拐角。”
老头就说:“没事我就去前边了,小伙子,上去吧。”说完冲马前卒一笑。
马前卒依言来到了三楼0-331室,看见门牌上写着:“人事科”
进到屋里,一男一女隔着办公桌而坐,那个前额半秃的中年男人对他说:“我是人事科长,介绍信!身份证!带相片了么?”接过介绍信和身份证之后,他对办公桌对面的女科员说:“把这个归档。”
经过女科员一番忙碌之后,马前卒领到了如下物件:一张简易地图,一张申请宿舍的表格,一张到2-125室报道的接引条,一个打钢印的工作证。女科员告诉他,先去领宿舍,安顿下来,然后到厂医院体检,下午再去2-125室报到。
马前卒顺着地图走了出来,从楼的后门出来,发现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十余栋3层楼房整齐的排列着,男男女女紧张有序的如蜂群般在大楼间穿梭,顺着楼间的小道种植着花圃,这不像工厂内院,像个学校。马前卒不由得拿眼前的景象和刚刚离开的校园对比。
沿着小道走来了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手上抱着文件夹的注意到他,口里念叨着:“没见过啊!新人啊?”围着马前卒左转一圈,右转一圈,上上下下把马前卒打量了一番,冲他阴惨惨的一笑,“我阉党后继有人啊。”
他的同伴已经走到前边去了,回头叫他:“嫖客,磨蹭什么呢?开会了。”
那个“嫖客”追上去,不忘回头对马前卒伸出一个手指,说:“镖客、镖客,不要向他们一样念白字!”说完紧赶几步,追上他的同伴。
马前卒有点摸不着头脑,转身向宿舍走去。
中午,马前卒按照学校里养成的习惯到食堂吃饭。食堂里倒是很热闹,马前卒拿刚买的饭票打了饭,端着饭盆到处找空位,好几处明明空着的椅子,别人都告诉他:“有人。”
马前卒有些沮丧,正准备回宿舍去,却听见有人喊:“喂、喂、新来的!”
马前卒回头望,看见是那个“镖客”在喊他,他走过去,那个人指着边上的空位“坐!”
马前卒依言坐下,那个人开始问他
“你今天来报到的?”
“是。”
“没听说咱家南京政院新来人啊!也不像是军校的,哪学校的。”
“同济!”
“学什么?”
“土木工程!”
“嗯,你还是嫩啊,不知道规矩,咱们这,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工作时间,不要回答任何问题,也不能问任何问题!”看看马前卒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继续说:“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问的不要问。这是纪律,我为什么可以问你呢?因为我违反纪律了,但你不可以违反。知不知道?”
马前卒点点头,低头吃饭。
“啧,你真没劲,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我可以违反纪律呢?”
“不该问的不要问。”马前卒头也不抬,答了一句,继续吃饭。
“嘿,还挺犟。你和我犟不要紧啊,那边吃饭的那个胖子看见没有?”
马前卒顺着他所示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胖子,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平平无奇,如果这个胖子站在西瓜摊边,就像是卖西瓜的,走到电表下面,就是收电费的,现在呆在食堂里,感觉就是食堂里的大师傅出来吃饭。
“那是咱家阉党大档头,你要是和他犟,你已经被埋在坑里了。”
“他做过什么?”
“不知道!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谁都不知道他做过什么,谁都不知道他走出咱东厂大门之后是谁。但听说,他以挖坑埋人为乐。”
“嗯,你说……”马前卒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总是‘阉党,阉党的’?为什么这里叫‘东直门图书资料厂’?我培训的时候,明明选的是……”
“刑部,人力情报局,是不是?”看到马前卒不说话,“镖客”就继续说,“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疑惑,可以简单的和你讲一讲,‘东直门图书资料厂’,是刑部人力情报局的对外代号,简称是东厂,咱们刑部,还有西厂和内厂,过段时间你就了解了。”
“那……什么叫阉党。”
“在东厂做事的,自然是阉党了,当然,你也可以加入坑党。你看那边不胖老高的那个……”
正说着呢,那个高个子呵斥他:“吃饭呢,嚼什么舌头。”,镖客伸了伸舌头,故作高深的一笑,低头吃饭,再不说话。
马前卒知趣的低头吃饭,也不再说话。
下午,马前卒来到2号办公楼的125室,里面就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他看过马前卒的材料,又慢慢喝了口茶,对马前卒说:“小马啊,来我们这里工作,欢迎啊!今天就给你布置工作任务。”
那个中年人又磨蹭了一会,才带着马前卒出了办公室,马前卒问:“科长,去哪啊!”科长不作声,只是带着马前卒走到地下室,打开一间库房的门,一股纸屑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科长对马前卒说:“小马啊,你就在这里,把去年的报刊杂志归类,按内容,分国别,殖民地依所属国优先,全部剪贴。不用区分中文外文,遇到不认识语种的,先放一边,我再来安排。”
马前卒有些晕,他在报考和培训的时候,把人力情报局想得惊天动地,叱诧风云,有一次做梦都梦见自己灰西装,黑皮鞋,左一枪,右一枪,鲜花满天飘,美女怀中抱,白鸽在飞舞,敌人在嚎叫……可是现实呢?现在,天哪,在地下室里收废纸。
但马前卒没有说什么,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这只是暂时的,本周会安排厂长谈话,招聘人员一定把我的情况给了厂长。”
科长又说:“你有什么需要,就拨电话,转2125找我就行了。”说完指了一下墙边挂着的一部手摇电话机,然后转身,带上了门。
门“哐”的一响,仿佛在这空旷的库房里隐隐的有回音,占了整个2号楼地下室的库房,马前卒在这库房里,如同置身于大森林里的一只猴子,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报刊杂志,马前卒只觉得浑身无力。这样的工作,多少天才干的完啊。他默默的给自己鼓了鼓劲:“没事的,今天刚来,明天就会有人和我一起做这个工作,而只要过一个星期,我就可以转别的工作了。”
资料剪辑,马前卒在去年七月大学毕业后,被刑部统一安排培训,还是知道资料剪辑应该怎么做的。他先找出十二个夹子来,依次在标签上写上“美国”、“英国及其殖民地”、“德国及其殖民地”、“法国及其殖民地”、“俄国与中亚”、“奥匈与巴尔干”、“意大利与地中海”、“土耳其与中东”、“美洲其他”、“非洲其他”、“东方统一进程”、“共和”。
然后他找出150张白纸,打孔,每个夹子中分别夹入10张,另有30张白纸备用,白纸的宽度比文件夹多出二厘米。这样,分类的前期就做好了。
马前卒先从库房的东北角开始,这个角落堆积的是英国《每日电讯报》,马前卒依次把文章剪下来,在文章的背面涂上一指宽的胶水,然后粘到白纸上,把多出来的部分折叠进去,这样一面白纸,可以粘贴五份左右的文章。不同类别的内容粘到不同的白纸上,而在每张白纸的留边上,马前卒标明“政治”、“经济”等类别,并标上每篇报道的关键词,如“新法案”,“工业产值”等等。
在剪贴了第一个星期的《每日电讯报》之后,马前卒心情烦躁起来“这么多的报刊,何时是个头啊”,在剪贴了第二个星期的《每日电讯报》之后,马前卒变得沮丧,“算了算了,混一混,等厂长谈话就申请换工作。”到剪贴第三个星期的《每日电讯报》已经麻木了,他根本不再想如何完成之类的问题,只是机械的剪、粘、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马前卒在剪贴第四个星期的每日电讯报的时候,科长进来了,看了看马前卒的工作成果:“才剪了三个星期啊?一下午,你也太慢了,每份报纸最多花五分钟。”又看了看表,说:“下班了半小时了,明天来继续做,明天直接过来!”
马前卒想申辩两句,但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愣了愣,转身收拾东西,回宿舍了。
一路回宿舍的路上,马前卒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占满了废旧书报的油墨、纸屑和灰尘,怎么都不舒服,他回到宿舍,抓紧时间洗了个澡,赶到食堂去吃饭,却发现食堂已经关门了,门口“营业时间……晚饭:5:30-——6:30”的牌子仿佛嘲讽马前卒的稚嫩。
马前卒想出去买东西吃,却被内务部队的战士告知,没有通行证不得出去。马前卒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就想冲着小战士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回到宿舍,觉得又饿又累,倒了杯开水,喝了两口,脱了衣服,拉开被子睡觉了。
到了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马前卒醒了,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胃里的水荡来荡去,实在是难受。想想自己在大学里考上刑部之后意气风发的样子,想想自己在那时对事业前景的憧憬,马前卒只觉得眼睛发酸,不由得哭出声来。
剪切、粘帖、标注,这就是马前卒在东厂工作的开始。宿舍、食堂、库房,这就是马前卒在东厂三点一线的生活。马前卒每天都在期盼着厂长会找他去谈话,但每天他都只能在阴暗的库房里和剪刀胶水大交道。每天下班以后,由于长时间坐着工作,他都觉得昏头胀脑,脊椎发酸。吃过饭就想睡觉。每天他都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纸屑和油墨,一定要用水冲冲才舒服。那间叫“踏破贺兰山阙”的职工俱乐部马前卒从来没去过。
东厂里的人,真正打过交道的只有一个半,一个是不时到库房检查工作的科长,另外半个是那天在食堂碰见的“镖客”,大家吃饭的时候碰见过几次,那人还向他推销过一种彩票,还给他介绍过几个同事,但吃饭那么点时间,没法深谈,大家哈哈一笑,回头就忘。
在这个数千人的机关大院里,马前卒没有朋友,一个星期写了三封信,送出去前都要审查。马前卒曾对此提出激烈的质疑,认为这是侵犯个人权利和对其不信任。得到的回答很完美——“刑部是所有政府部门中最危险,最暴力的国家机器,其集权程度还在军队之上,在得到如此巨大的公共特权的同时,以自身的私权利为抵押然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本来马前卒还想给大学里同到燕京工作的一位女同学写封信,但面临如此严格的书信检查制度,有些话实在不好意思让检查人员看见。
周六下班之后,马前卒找到了科长
“科长,给我签一张出门条吧,我想周末出去透透气,顺便见见同学。另外还想买点东西。”
科长说:“才一个星期,性子还没憋好呢,现在出去就要重来。不行,不能出去”
“可这是国家法定休息日啊。”
“你可以写信给尚书申诉,或者给大理寺写信。”
看到马前卒委屈得样子,科长补充说:“实在闷,就去俱乐部转转,要买什么东西,到供应科填表,让他们代购。”
马前卒赶去供应科,只见铁将军把门,人家下班了。下周请早您那。
周日,“踏破贺兰山阙”俱乐部,倒是有些年轻人在打牌,打桌球,另外有两个小的搏击场。镖客正和一群人在搏击场边上的布偶上练拳法,看到马前卒,就叫他。
马前卒依言过去,镖客说:“你会不会打拳?”
马前卒摇摇头。
“刚来闷坏了吧?打打拳,心里的闷气就消了。”
看到马前卒跃跃欲试,嫖客就拉过一个小个子:“你和他打,他也刚学。”
等马前卒穿戴好了装具下场,那个小个子先用跳步晃了两下,在马前卒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子如同子弹一样窜过来,马前卒还没有弄清楚什么事情,就已经倒在了地上,幸号有内衬海绵的藤条装具保护,没有受伤。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马前卒站起来,发狠似的冲了上去,挥拳乱打,口里一边歇斯底里的嚎叫。那个小个子一味躲闪。马前卒用力甩动着双臂,心里淤积多日的怨气也随之甩了出去。他没有听见镖客在边上说:“武星辰,注意点,他新来的。”
马前卒乱打了一阵,慢慢的觉得手臂抡不动了,那个叫武星辰的小个子恰到好处的架着他的双手,说:“我也累了,算打平。”周围人都叫“打平打平。”然后大家围坐到一边的桌子边,马前卒坐在搏击场边上,喘着气小歇了一会,镖客叫他过去。
武星辰对他说:“德式黑啤,巴伐利亚进口小麦酿造。97.2的纯麦”说着敲了敲桌上一个10升左右的铁皮桶,“这个可贵了,本来是大家AA的,但你是新人,就不要你付钱了,下周如果还想喝,到嫖客那里交钱。”说完,用虹吸管给马前卒倒了一杯。
这个周日,算是马前卒过得较开心的一个晚上。
剪切、粘帖、标注、打孔。周一,马前卒又开始了他如同诵经般的生活。宿舍、食堂、库房三点一线。到了食堂里,周末一块喝酒的人会打个招呼,闲聊几句。虽然还是同样的看不到希望,但马前卒似乎已经有些适应了,或者麻木了。
星期三的时候,马前卒正在低头剪报纸。他现在的速度快多了。突然,门开了。马前卒以为科长来了,头也不抬地说:“科长,今天《泰晤士报》可以剪完。”
“哦,不错,你现在速度怎么样啊?”
马前卒听声音不像是科长的,抬头看,不认识。
“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每小时剪15份,每三天剪完一种日报了。”马前卒还是据实回答,同时站起身来。
“好,有进步。……你,认不认识我?”
马前卒仔细想了想,“对不起,没印象。”
“那我自己介绍一下,呃,你先别做了,来,这边和我坐好。……我姓徐,是这里的副厂长。今天受厂长的托付,特地来看看你。”
马前卒答道:“啊,我是听说有厂长见面会的。”
“怎么样,在这工作,还习惯吧。”
马前卒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和我预先想得不太一样。我……我希望能换个工作。”
“新人都这样,过一段时间……”
马前卒希望他说的是“过一段时间就有别人来接手你的工作。”谁知道副厂长说:“过一段时间你就习惯了。”
马前卒无语。
厂长说:“厂里对你很重视,你不是国防生,也不是军校生,学习成绩又这么好,主动要求投身于国防事业,部里是要把你作为典型培养的。”
这一段话,把马前卒的雄心壮志又激励出来了:“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可是,我觉得在这里剪报纸没意义。”
副厂长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你啊,英德双语言能力,还能阅读法语资料,不简单啊。就是专业不大对,土木工程,如果你是学数学的就好了。”
“我们那时候报专业,数学都没人报,说不好找工作。”马前卒按大学里养成的习惯开始跑题。
“我们国家,对基础科学的认识还是太不足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副厂长跟着他跑题,从专业选择讲到大学分科,
马前卒瞅准了机会,插话说:“虽然我是学土木工程的,但我的数学成绩一直挺好,我能够承担相应的任务。”
“嗯,那不错啊,可有的学生啊,知识面太窄了!”副厂长没能体谅马前卒的苦心,继续就社会现象大发感慨,“学来学去,就考试那么点东西,不注意扩展自己的视野,这也导致了自己就业渠道狭窄。……这还是好的,有的小孩子,进了学校就意味万事大吉,不好好学习,大学四年,什么也没有学会。”
然后开始抨击社会风气,接着讨论共和、英国、德国的教育制度对比,话题转到家长们的短视,最后,以讨论社会上的脑体倒挂结尾。时长大约历时两个小时,期间马前卒好几次想把话题引向自己的工作调动,但可耻的失败了。
最后,副厂长总结说:“小马啊,你要干一行爱一行,以人民的需要作为自己工作的指针。”副厂长站起来,“我就是和你聊聊,简单说几句,不打搅你工作了,你忙吧。”
马前卒等副厂长走出库房,气得把文件夹一阵乱扔。本来他已经麻木了,副厂长的到来给了他一线希望,但他又踩碎了这个希望的肥皂泡。
生了一会闷气,马前卒又把工具收拾好,不管怎么样,这个工作是自己选择的。按副厂长的话说,是要树他当典型的,那么安排他做这个工作说不定另有深意。马前卒这样自我安慰。
接下来的几天,马前卒又恢复到那种麻木的状态。但工作的痕迹,开始不动声色的渗透到他的脑子里。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稀奇古怪的报纸,报纸上的内容也五花八门。在平时无论什么时候,遇到某个字或者词,脑海里马上跳出自己在文件夹里所作的标记。而他剪报纸的速度又慢了下来。倒不是他偷懒,而是没看到一条有价值的消息,他就自然而然的回忆起前面剪贴过的相关内容,然后他就翻回去核对。如果不核对,马前卒就觉得考试漏做了题一样浑身不自在。
日复一日,坚持到周六,马前卒早早的去供应科定了一些食物,又去找镖客,约好周日一块聚聚。
周日,马前卒学了一会儿拳,就和大家坐在一起喝酒,他到处看了看,没见到武星辰,就问镖客。
“他出去挖坑了。”
“常听你说挖坑挖坑的,挖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该问的不要问。”看到马前卒不服气的样子,镖客又说:“和你开玩笑呢。来,我问你,见过墓穴吧!”
“见过。”
“墓穴是什么样的?”
“一个坑。”
“So”
“挖坑就是杀人?”
“不一定,抓野兽的陷阱,也是坑的一种。”
“是不是挖坑就是出去干活的代称?”
“上道。‘挖坑’这个词是从内厂传过来的。内厂就是‘内城自行车厂’,反谍报局的代号。所以内厂的人被称作‘坑党’,咱们这坑党比较少,咱们是靠脑袋吃饭的阉党嘛。”
“是啊。”边上的一个人插嘴说,“刑部四厂,只有咱们是靠分析能力吃饭的,西厂,就是‘西直门电子器材厂’,电子情报局以技术为主,内厂和锦衣都是力气活。”
“锦衣?”
“锦绣成衣厂,保卫与行动局,真正的军火库。”看到马前卒有些疑惑,镖客解释道。
马前卒一下子接受的代号太多,有些迷惑了。
“你知道,治安的管辖单位是省民警厅,而刑部本部管辖跨省案件,重大案件,涉外案件。而与国家安全相关的情报分析、电子侦查、反间谍以及政要和重大目标保护的任务,就由刑部下属的四个局,也就是东直门图书资料厂、西直门电子器材厂、内城自行车厂和锦绣成衣厂承担了。而负责保护任务的锦衣火力最强,行动力最高,所以‘湿活’也由他们完成。但其他三厂也有自己的行动力。”
“那,卫尉寺又是做什么的?”马前卒索性问个明白。
“卫尉寺是内务部队的管理指挥机关,内务部队包括两种,一种叫做金吾卫,负责保卫金库、森林、水利设施、消防、矿产,并承担边防巡逻,抢险救灾,平息社会骚乱,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的任务,必要时对地方民警进行火力支持。战争时期金吾卫还要作为共和军的后备队。”
“另一种卫尉寺管理指挥的部队是民兵,民兵你知道了,是省辖武装,和平时期由各省防御使率领,并接受卫尉寺领导,承担各省维持治安,抢险救灾的任务,战争时期防御使转任都督,民兵归入枢密院划定的都护府指挥,纳入共和军建制。”
这些东西,马前卒以前知道一些,但没有关心,今天算是有了一个通盘了解。
又坐了一会,来了一个年轻人,上次喝酒他也在,不过今天来晚了。
“小姆,怎么才来?”此人本名叫李锐,镖客叫的是他的外号。
“明天要出去,先在家里收拾了一下。”
“去哪啊?”话刚出口马前卒就觉得不对了,这正是属于“不该问得不要问”的范畴。
李锐倒不以为意,轻轻地转移话题说:“尼布楚打胜仗了,知道么?”
“听说了,伤亡惨重啊。”
“这一战打下来,英国德国,都坐不住,共和在外交上要早做准备。”
“你什么时候在鸿胪寺拿钱了?要你操这闲心。”
“为人民服务,分什么彼此。”
“不分彼此啊,那你的酒别喝,给我。”
两人打闹起来,马前卒自进来以后,难得的笑了起来。马前卒开始有点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第二天一早,在马前卒正在起床刷牙洗脸的时候,李锐已经坐在了去天津的早班火车上,天津港现在是仅次于上海的大港,北洋重工的本部,华北的经济中心。在“京津一体”的建设规划下,有许多北京人家在北京,工作在天津,每周末返家,周一上午到天津去工作一个星期,所以每周一的早上火车特别繁忙。
李锐作为政府工作人员,早已定好了座位,倒不用和那些工人去挤火车。不过现在他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坐在餐车里吃早饭。这是一个偏爱享受的人,他没有吃中式的早点,而是品着西方的烤面包夹片肠,喝着黑咖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按照西式的礼仪行动,和昨天喝啤酒打闹的那个李锐完全是两个人。当他在南京政治学院读书的时候,三年级就选定了专业方向,那时,关于西方礼仪的培训就开始了,现在,这些礼仪,早已成了他性格的一部分。
8:30分,火车到达天津,李锐坐黄包车前往海港,远洋码头很好找,只要顺着装卸车的轨迹走就可以了。
不一会,李锐看见了自己要乘坐的船只,35000吨的巨型邮轮,世界邮轮技术的纪录保持者,吨位最大,速度最快,巡航速度也最快的“玉宇呈祥”号。这艘邮轮,专跑天津——不来梅航线,把那个好大喜功,立志争夺“蓝飘带奖”——最快横渡大西洋奖的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亨堡伦佐气得够呛,不,这条邮轮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激那个满口“****”的伪帝。
是的,伪帝。对共和而言,世界上唯一的皇帝就是从黄帝而下历始皇帝直至玄烨的中国王朝传承。而这一传承自清道光帝以后就由“奉天承运掌印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继承了。所以世界各国只能称王,不能称帝。
李锐此次去德国,负有一些秘密的使命,其中之一,就是在当地的一名情报员的帮助下扎下根来,为以后在欧洲的情报工作做准备。共和此次对俄开战,胜利自是不用说的。但共和越来越强势,欧洲诸国一定会有所反应。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总是必要的。
10:00,“玉宇呈祥”号启航了,在驶出渤海口的时候,李锐忽然听见人们欢呼起来。李锐走出舱门,看见远方平行飘荡着十数股整齐的黑烟。红底金龙旗在蓝天,黑烟和碧浪之间坚韧的飘舞。
“靖海军!靖海军!”同船有小孩子叫道。
驶在最前面的5艘军舰,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五艘姐妹舰,虽然为了培养工业能力,是由北洋重工,江南制造,泰山机器,马尾船政,岭南实业各建造了其中一艘,每家都弄了些自己的特色上去,但每艘舰上三座汉冶坪制造的双联装222毫米炮塔把所有微小的区别都掩盖掉了,而由长安玄武提供的往复式蒸汽机,使每艘舰的速度统一为21、5节。这是五艘12500吨标准排水量的平远级装甲巡洋舰:平远、经远、靖远、来远、致远。
跟在致远舰后面的,是一艘较早的实验舰,10000吨的“济远”,它的结构和平远级大致一样,不过舰桥前面少一座炮塔,平远级是济远舰的发展型。
最后的,是两艘快三十年船龄的旧舰,“定远”、“镇远”,定远号是在德国萨克森级铁甲舰的基础上,吸收了英国不屈号的优点而由德国伏尔悭船厂制造的进口舰,而“镇远”则是北洋重工的仿制舰。
在这号称八大远的主力舰左近,还有一些大型鱼雷艇,舰龄都比较新。
众人在欢呼,而李锐不动声色的退回到房间里,八大远都太老了,五艘较年轻的平远级装甲巡洋舰也是十五年前的旧货了,虽然依靠他们打赢了甲午战争,但和以英国皇权级为代表的战列舰比起来,八大远就差得太远了。而且,具情报显示,英国提出了所谓“攻击至上”的“全重炮主力舰”,具体的内容还不清楚,但近两年就该看到成果了。而德国的勃兰登堡级,帝王级,德意志级战列舰是不停地造,其二十艘主力舰计划已经快完成了,美国也即将建成拥有十六艘战列舰的“大白舰队”。
相比之下,连一艘战列舰都没有的共和就太寒酸了。共和,还是被北方的敌人牵制了太多的国力。
“想这些干什么,”李锐最后宽慰自己,“还是让兵部装备总监去操心吧。”
李锐拉开被子,蒙住头,别人以为他在睡觉呢。可他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此次任务的具体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