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宴席,回回都是那么些雷同的花样,就连楚颜这种穿越人士都有些腻味,难怪皇后也不喜这种场合。
楚颜有喜的消息还没有宣布,在座的众人也都不知道,她琢磨着太子怕是要把这消息留待宴席快要结束时才宣布,也免得喧宾夺主,坏了皇后的兴致……想到这里,她低低地笑了笑,皇后本来也没什么兴致,坏不坏都是那么回事儿了,恐怕听了这消息以后真没了兴致的另有其人,而且怕是还不止一两个。
太子今日似是心情不错,虽刚才被太后那么一出给弄得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但到底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没一会儿就与身侧的皇后有说有笑的,素来温和的皇后竟破天荒地失笑好几回。
相比之下,太后就受了些冷落,心头颇不是滋味,宫里的女人谁不喜欢一群人围着自己转?太后年纪这么大了,在宫里待的时日又是最长的,如今见太子一心一意地与皇后说这话,冷落了自己,别提多煎熬了。
楚颜却是看了个真切,心里挺乐的。
太子可不是睁眼瞎,不会看不出太后心里的如意算盘,且不说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她今儿这么闹了一出,无非也是想弄点幺蛾子出来,给沐家难堪。
婆媳之间来来去去就是那么些事儿,何况皇后不管事,后宫诸事都是由沐贵妃协同太后打理?这么一来一往的,太后能高兴自己做啥都有个人在旁边杵着?
不过皇后倒真是个好样的,远远地离了这摊子烂事儿,也算是看得开,毕竟皇帝离了宫,争这些权势又有什么用处?她是皇后,只要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没什么好怕的,争权夺势的事儿就扔给别人去,谁爱管谁管。
楚颜琢磨着自己怕是没这个好功夫,也罢,这个时代没有娱乐工具,只要盛宠在身,她倒是不介意陪着众人好好地玩一玩,权当是打发无聊时间了。
她不能喝酒,也便只拿着空酒杯把玩着,那酒杯是白玉做的,上面还雕刻着精致又细腻的花纹,指腹慢慢摩挲着,也别有一番暖玉在手的滋味。
这么把玩着,她忍不住把视线转向了坐在沐贵妃下方的赵容华身上,姑姑这段日子似乎瘦了些,面色较之从前要平和很多,看着也温柔不少。
赵容华似乎察觉到了楚颜的目光,也便轻轻抬眼看了过来,唇角微微扬起,俨然一个温柔沉静的妇人。楚颜心头有些柔软,想到自己回宫之后,一时之间还忘了去看这个姑姑,不禁有几分愧疚。
她眨眨眼,想到若是姑姑知道她的腹中有了太子的骨肉,还不知会多欣慰。
太子和赵容华的关系一直这样僵着,若是她将孩子生下,说不定也会是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顾祁坐在最上方,眼观八方,自然也注意到了楚颜频频往赵容华那个方向看,顿了顿,在又一道乳鸽汤羹呈上来的时候,轻声吩咐了几句。
下一刻,楚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才刚刚动手要尝的那道乳鸽汤羹被太子身边的万喜给端走了。
搞什么?
这乳鸽一看就知道炖得酥软清香,光是看上一眼,唾液腺就已经开始分泌口水,为何生生给她端走了?
楚颜怨念地看着顾祁,却见顾祁唇角含笑,状似不经意地对身侧的皇后道:“今日这乳鸽炖得不错,酥软味鲜,只可惜乳鸽油腻了些,离清淡还差了几分。”
原来是惦记着这几****吃不下油腻的东西,所以给她端走了……楚颜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却听太子下一刻忽然抬头,温和地望着赵容华的方向:“母妃觉得这汤羹还不错吗?”
赵容华显然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回太子殿下,这汤羹很好喝。”
顾祁点了点头,侧过头去似是不经意地对万喜说:“让御膳房明日也做这道汤羹,端去元熙殿给赵容华。”
他的眼神柔和而略带笑意,又看了眼赵容华,才说:“母妃前段日子身子不好,睡眠也不佳,这山药乳鸽健脾和胃,宁心安神,对母妃来说再适合不过。”
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楚颜似乎很是吃惊,眼神也亮了起来,顾祁低头喝汤之际,唇角也微微扬起。
他竟是不知她是如此容易满足的人,可是看着赵容华面上那种瞬间软化的喜悦,他也觉得心头像是有只爪子在挠,因为不知力道轻重,有些痒,又有些疼。
好容易等到宴席完了,天色也晚了,这时候也不适合再去处理方才被搁置的事情,因此也没人提起来,约莫是要延后到第二日再继续审问那宫女。
顾祁仍旧没有把楚颜有孕在身的事情说出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不说,楚颜也就不提,在众人目送太子离去的时候,她也站起身来,却不料顾祁绕过桌子,从容不迫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说话,只伸出手去替她扶了扶发间那支晃悠悠的簪子,然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走吧。”
楚颜有些好笑地看着看他这模样,又越过他的身子看见了太后那冷冷淡淡的神色,最终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与他一道步出大殿。
从一众秀女身边经过时,她看见了那些各自藏着心事的眼眸,经过沐念秋旁边,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了对方一眼,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沐念秋微微一怔,却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沈辛眼里的失望与嫉妒尤其明显,因为近日她打扮得娇艳又美丽,一袭湖蓝色的缕金挑线纱裙艳丽好看,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只可惜顾祁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就连从她身边过时都目不斜视。
一直到走出大殿,楚颜才忽然顿住脚步,在微微晃动的灯笼之下仰头看着身侧的人:“殿下方才为何会忽然赐汤羹给姑姑?”
“怎么,你不高兴?”他语气轻快,显然心情不错。
“当然不是,我心里很欢喜。”
他继续往前走,似是低头看了眼脚下的石阶,声音轻轻浅浅地传入她耳中:“欢喜就好。”
楚颜却忽然有些怔忡,走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是为了我,所以才对姑姑好的?”
这么一想,她忽然又没那么欢喜了,因为若是身为儿子的他对母亲好都只是为了讨好另一个女人,这对姑姑来说只是一种悲哀,而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今夜繁星璀璨,却少了那轮明月,含芝已经回来了,和冬意一人拎了只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万喜也带人在后面跟着。
楚颜看见顾祁脚步顿了顿,才说:“不是。”
她下意识地问:“不是什么?”
这么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段路,她才听见顾祁用一种朦胧又饱含无奈的声音说:“方才在大殿之上,忽然想到了你,想到了我们的孩儿。不知怎的,我竟有些后怕。”
“殿下怕什么?”楚颜摸不着头脑。
顾祁低低地笑了笑:“怕我们的孩儿今后和我一样,与生母如此生疏。”
楚颜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祁从宽大的衣袍下伸出手来握住她,叹了口气:“偶尔想起来,会觉得遗憾,觉得委屈,为何盼儿的母妃可以对他可以全心全意,而我的母妃却无法对我全心全意,心里装得太多,我这个儿子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从前那么多年都在这样的怨气里过来了,和她怄气,和她疏远,最终走到了今天,没了怨气,却也没了走近的勇气。我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生母,却觉得遥远而不可接近,再想到我们的孩子,忽然有些后怕,怕他和我一样不懂事,一直以来哪怕对母妃有怨、有恨,却从来不曾在两人相处之时说过心中的想法,于是终于走到疏远的那一天,忍无可忍地说出来了,却也失去了重归于好的机会。”
他的手有些凉,不似往常那么温暖,楚颜被他轻轻地握着,一时竟无言以对。
却见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轻声说了句:“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儿可以勇敢一些,不管心里想什么,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来,不满也好,欢喜也好,做父母的不都希望能清楚地体会到吗?”
对上楚颜怔忡的目光,他这才笑道:“所以,我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也该做个表率了呢?”
从前二十三年都未曾释怀的事情,在如今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忽然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他和赵容华怄气了这么多年,疏远了这么多年。而事实上,他所气的不过是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他这个儿子看得太重,而他是如此渴望得到她的爱,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恨,再到如今的爱恨都无。
他说:“我只是不希望我们的孩儿学到了我的臭脾气,凡事总爱藏着掖着,到头来惹你生气。”
楚颜倏地笑了出来,眼睛湿漉漉的,也不知是在为姑姑高兴,还是在为腹中那个一丁点大的小生命高兴。
她低头摸摸平坦的小腹,俏皮地说:“有如此知错能改的父亲,想必咱们的孩儿也不会胆小道哪里去。”
这一刻,她是真的为自己的孩子能有这样的父亲而开心。
顾祁的勇敢与成长,像是灿烂的焰火,来得如此炫目,如此真切,如此震撼。
顾祁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成长得晚了些,他伸出手来拭去她睫毛上的湿意,微微一笑:“明日我们亲自去元熙殿,告诉母妃你有身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