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坐在大厅的最上方,而跟进来的几个人就坐在她的下手边。
听赵青云说,赵武正在书房与几位朝中大臣商谈要事,恐怕暂时脱不了身。
楚颜端着丫鬟奉上来的茶,一边吹了口气,一边笑言,“如今祖父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高,自然是公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了。”
她轻飘飘地看了魏氏和于氏一眼,唇角噙笑,“也是,若不是祖父的事情越来越多,也不会忙到无暇顾及府中陈设装潢之类的小事了。劳烦二娘三娘为这些芝麻大点的事儿殚精竭虑的,还差点起了内讧,真是辛苦了。”
赵青云一愣,狐疑地转过头去看着两人,“怎么回事?”
年轻受宠的于氏赶忙抢着开口,“老爷,都是我不好,我见外面的廊台上有几盆指甲花,觉得那花太过俗艳,放在那儿有些小家子气,来往的宾客看了会以为咱们赵家连盆像样的花都买不起,所以就擅自叫人搬走了。谁料到那是姐姐的花,姐姐见我私自做主,难免生了我的气,所以才说了我几句。到底是我做得不好,没有事前告诉姐姐,请老爷责罚。”
话说得很漂亮,她倒是一心一意为赵家着想,偏生魏氏要拿身份架子压人。
赵青云本来就喜爱这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眼下自然整颗心都偏向她了。
于氏原是小家小户之女,一次偶然机会,在酒楼里撞到了赵青云,还把酒也洒了他一身。
赵青云正欲发火,却见撞到自己的人惶恐地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遍布惊惶,那双明眸里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于氏眼圈一红,一边掏出帕子去替他擦拭,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眉眼间尽是惹人怜爱的神色。
赵青云本来就是风流多情之人,对待女人天生就有种怜香惜玉的习惯。
他不仅没有责怪于氏,还好言安慰,最后又亲自把人送回了家。
而后几日,于氏的温言软语和楚楚可怜的模样一直萦绕在心头,他连着几天都去了那家酒楼,第四日时还真让他给碰见了于氏。
原来于氏得知他是定国公的长子之后,心生一计。
早闻赵青云花名在外,对待女人无法抗拒,而那日的相处加深了她的笃定,便想着赌一把,看能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于氏是小门小户之女,自幼日子过得并不富贵,却长了张娇艳的容颜。
而今有了嫁入豪门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虽然赵青云比她年长了整整十八岁,但这对她而言完全不构成任何问题。
进门之后,她一举压下了先前受宠的魏氏,成为了赵青云的心头肉。
从前魏氏就仗着自己年轻貌美,把楚颜的母亲卢心玥给压了下去,如今被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子以同样的方法给打压下去,又是气愤,又是无力。
偏生几次交锋,赵青云都是明着化解矛盾,暗地里偏向于氏。
魏氏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今日又是这样,眼看着于氏巧言令色,赵青云又一次不悦地把视线转向了她。
魏氏明知继续和于氏争下去,就是跟他对着干,吃亏的会是自己,却咽不下去这口气,非要争上几句。
“笑话,你不知那花是我的?这府里谁不知道那花是前几****新买回来的?就你不知,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
这话说得委实直白了些,于氏逮着了机会,眼圈一红,嗫嚅地叫了声,“姐姐……。”
心头肉被人欺负,赵青云哪里还忍得下去?
当即一拍桌子,“放肆!落樱进门那日,我就说过你们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如今她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你的花,你就这样对待她,哪里有半点做姐姐的样子?我看你本根是嫉妒她比你得宠,所以变着法子来欺辱她!”
魏氏做梦也没想到赵青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昔日她刚进门的时候,卢心玥这个正妻也一样给过她脸色看,可那个时候只要她露出委屈的神色,赵青云就会毫不犹豫站在她这边,一如今日站在于氏那边一样。
可是今时今日,场景惊人的相似,她的地位却完全变了样。
她面色一白,几乎说不出话来。
赵钰风和赵平阳两人有些尴尬,低着头没说话,大哥处事向来如此,也不顾场合……
而楚颜原本是在看戏,如今见赵青云动了怒,还拍了桌子,也便朝身边的含芝使了个眼色。
含芝立马会意,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打断这场闹剧,“老爷,太子妃殿下还在这儿呢,今儿她是特意回来省亲的,若是两位姨娘有什么事,待殿下走了之后,关起门来再理也不迟,何必当着殿下的面动怒呢?”
这话说得委婉,但却是变相地提醒赵青云,太子妃在此,容不得他拍桌子叫板。
赵青云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楚颜,楚颜却没看他,只低头一心一意地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氤氲雾气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上去竟有些不清晰。
他忽然愣了愣,觉得这个女儿变得很陌生很陌生。
可事实就是,楚颜从未和他熟悉过。
大厅里一时有些闷,楚颜这才搁下茶杯,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我去看看母亲。”
赵青云脸色骤变,忽然伸手拉住楚颜,“你祖父也该出来了,不如就在这儿等等吧!”
楚颜脚下一顿,低头狐疑地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喊了句,“父亲?”
赵青云惊觉自己失态了,如今的楚颜贵为太子妃,哪里是他能这么轻易拽着不放的?
他触电般松开手来,讪讪地说,“……微臣一时情急,失态了。”
楚颜仔细看了眼他的表情,似乎从他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于是又迈开步子朝母亲的院子走。
“无妨,待祖父议事完毕之后,我再去亲自问好,趁这个时间我还是去看看母亲吧。”
赵青云还欲阻止,可楚颜已经迈出了大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赵钰风和赵平阳面面相觑,先前还在闹腾的两个姨娘也不说话了。
而楚颜的步伐越来越快,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快步沿着长廊穿过几条小径,来到卢心玥的院落——自打二娘三娘进门之后,赵青云就几乎没有来过她这儿了,院子静悄悄的,竟像是荒芜已久的地方。
她快走几步,刚走到院子中间的小道上时,忽然看见卢心玥的贴身侍婢云溪端着盆子推门而出。
见到楚颜,云溪先是一愣,随即眼圈一红,端着盆子重重地跪了下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求您救救夫人吧!”
这番话把楚颜倏地震在原地,连她的称呼也无心纠正,只是急急地说,“怎么回事?”
云溪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夫人病得很严重,但大夫说已经药石无用了……。”
楚颜震惊无比,当下也来不及与云溪说话,径直扰过她走向屋子,推门而入。
屋子里一股苦涩的药味,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息。
楚颜走近了几步,只见床榻上躺着个枯瘦的女子,不过三十几岁的人,面容却枯槁得如同五十的妇人。
卢心玥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很微弱,面上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嘴唇也没有血色,看上去很是可怖。
楚颜走到床边,呆呆地喊了声,“母亲……。”
卢心玥本来也没睡着,一听这声音,倏地睁开眼睛,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忽然亮了亮,艰难地伸出手来要触摸楚颜。
“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楚颜慌了神,赶紧坐下来握住卢心玥的手,让她触摸到自己。
楚颜被她用骨瘦如柴的手无力地握着,心下惊了又惊。
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竟会病成这个样子,而屋子里还只有云溪一个人伺候?
卢心玥张了张嘴,艰难地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大颗大颗涌了出来。
她费力地喘着气,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楚颜的惊惧褪去,紧接着怒火中烧。
她回头对着门外的云溪高声喝道,“给我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通通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