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面如寒冰地站在卢心玥床前,听云溪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出事情经过。
原来卢氏在赵武去了西疆以后就开始卧病在床,一开始的时候是食欲不好,没过几天就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大夫说她是肠胃不好,需要调理,可是每日吃着药也只是止了吐,一样吃不下饭。
偏生赵武去了西疆,家中由赵青云主事,而赵青云趁着父亲不在家,无人管束,竟成日流连于花街柳巷,走马章台。
卢心玥病了整整七日,云溪才终于在府里见了赵青云一面。
听说夫人病了,赵青云随口问了句,“什么病?”
云溪照大夫说的回答道,“夫人的肠胃出了问题,需要——”
还不待她把话说完,赵青云已然不耐烦地换了件外衫往外走,“肠胃出了问题这种小事也要来找我,我是大夫不成?这种病根本算不上是病,叫她好生养着罢!”
原来他不过是回来拿几件衣服,因为在外留宿七日,回府都是偷偷摸摸的,就怕给二夫人和三夫人逮到,谁料不长眼的丫鬟耽搁了他,他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喝住。
“老爷,您往哪儿走?”魏氏冷冷地在后面喝道,面色铁青,“七日没回来,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面也不露一个,您还记得家中有妻儿在等您么?”
她七年前为赵青云生了个儿子,为此在府中地位也颇高,不然怎么敢骑到卢氏头上去?
赵青云当时有些心虚地赔着笑,可是魏氏从前还能恃宠而骄,如今已然年华逝去,不若当初的花容月貌了,这么蛮横的姿态很快把赵青云惹怒。
他脸色一沉,“我是老爷还是你是老爷?还管到我身上来了,当真以为自己是我赵家的正室不成?”
魏氏脸色刷的一白,没有想到做错事的人竟然反过来用她的身份说事。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赵青云毫不犹豫地迈出门去,眼里恨意愈浓。
她替他生了儿子,殚精竭虑地把卢心玥一步一步踩下去,还以为守着丈夫儿子就苦尽甘来了,可如今他却提醒她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赵青云这一走又是好些日子不着家。
魏氏年老色衰,他不爱了;于氏进门也有三年了,新鲜感早已比不上外面那些妖娆娇艳的女子,更别提那个早被他跑到九霄云外的正妻。
魏氏恼赵青云拿侧室的名头来压她,得知卢心玥生病了,心里别提多痛快。
病吧病吧,最好一病不起,死了就皆大欢喜了。
那时候她就是名正言顺的赵夫人了。
于氏就更不用说,二夫人都没发话,有她什么事?
后来赵武回来了,但他在西疆中了毒,自己都起不来床,府里上上下下都围着他转,哪里还有人记得后院里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女人?
赵武好起来不久,又要开始在朝中争一片天下,与沐青卓的斗争一直起起伏伏,他成日就在朝中和书房里往返,嘱咐外面的人没有要事不要轻易去打扰。
卢氏的病愈加严重,眼看着一日一日衰弱下去,可大夫不知中了什么邪,偏生回回都宽慰云溪说,“夫人这病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服用的药,好好养着肠胃就能好起来。”
可云溪倒没看见卢氏一日一日地好起来,只看见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每日吃的比猫还少,终于熬到了今天这模样。
卢氏自从失宠后,意兴阑珊,也不再去正厅用膳,眼下卧病在床也无人来探望。
云溪三番两次想去求赵武,可是正院都还没进就被人给撵了回来,说是国公在里面忙得很,哪里有功夫接待她一个小姑娘?
云溪哭着说是大夫人病了,需要通知国公,那守门的笑得可欢了,“大夫人病了?若是病了,怎么会由你来通知?莫说她没病,就算是病了也不该来找国公啊,姑娘该去找大夫才是。”
像这种府里有人病了的事情,素来都不会是赵武亲自来管,再说这些日子他忙得不可开交,那小厮自然不敢放人进去打扰到他。
楚颜听到这里,赵青云也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尴尬,眼神躲躲闪闪。
她气得咬牙切齿,看了卢氏那个样子,再看到赵青云如今这光鲜模样,简直恨不得把这种狠心肠的男人拉出去斩了。
赵青云已过而立,面目俊朗,气质儒雅,光是看着确实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
男人在这个年纪上若是好生打扮打扮,自有一股成熟的气韵在其中,而赵青云自小出生富贵,懂得穿衣打扮,再加上面目也生的英俊,本来也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这偏偏这样的优势让他从小就过于注重外表,家中的女子容颜老去后,他又开始在外寻觅奇花异草,恨不能****扎根温柔乡,一解相思意。
楚颜看着他这幅模样,听见卢氏粗重的喘息,心如刀绞。
卢氏虽与她没有太深的母女情分,可她哪一回回来不是卢氏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是抹眼泪说让她进宫受苦了,又是再三嘱咐她在宫里要小心谨慎?
她对卢氏可能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卢氏却把她当成心肝,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肉,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了。
楚颜冷冷地看着赵青云,“我不在家的日子,父亲就是这么对待母亲的?”
声音里带着质问与愠怒,赵青云不自在地看了她一眼,却发觉女儿的神情冷得可怕。
他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特别是在无意中瞟到床上那个不成人形的女人时,更是脸色一白。
就连他也没有料到卢心玥会病成这副模样。
大夫不是说是肠胃不好么?怎么会……看上去已经行将就木了?
他慌忙解释道,“楚颜,你误会了——”
“还请父亲记住君臣之礼,女儿如今不仅是赵家的人,更是太子殿下的人。”楚颜不留情面地打断他的话,再也不给他半点好脸色。
赵青云尴尬地垂着头,“是,微臣失礼了……但微臣并不知道她竟然病得如此严重……。”
“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想知道?”楚颜出言讥讽,脸色一沉,又一次转向云溪,“去把府上的大夫叫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庸医,能把这么严重的病也称为没什么大碍的小病!”
云溪去请大夫之际,楚颜没理会赵青云,转过身去坐在床边,握着卢氏的手,低低地叫了声母亲,“您觉得怎么样?”
卢氏眼神黯淡无光,聚焦都很困难,只是粗重的喘着气,艰难地摇了摇头,试图勾起唇角笑一笑。
可是这样的笑费了她好大的力气,最终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楚颜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热。
从前回府那么些时日,所有人都在问她在宫里与人相处好不好,告诉她要如何对待太子、侍奉姑姑,个个眼里都巴望不得她能踏上太子妃之位,给赵家赢得尊荣。
可只有卢氏会在意她开不开心,会默默地擦眼泪,为把她送入宫中的决定而懊悔难过。
卢氏是真的用心在爱着她。
哪怕不能和赵容华一样****陪在身边,但卢氏的心一直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看见卢氏已经到了灯枯油尽之际,依然在试图笑一笑,不让她担心。
楚颜的手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恨赵家这群冷血无情的人,还是可怜这个一生都葬送于此的女人。
心里对赵青云更是厌恶憎恨。
赵青云看着楚颜的背影,忽然不知怎的有些惊惧。
他这个人多情也无情,对待一时喜爱的人或事可以痴迷到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奉上的地步,可一旦失去兴趣,立马弃之如履。
同样的,对于这个女儿,他在得到明珠的头两年里还宠着疼着,可是后来随着喜得贵子、初为人父的心情逐渐褪去,他也就开始继续吊儿郎当地走马章台。
可是今时今日的楚颜不再是昔日那个温柔大方的大家闺秀了,从前回来时,她可以表现得贤淑文静,眼下却完全没那个必要了。
特别是面对这样一个没有心的父亲,楚颜更不会给他半点好脸色。
赵青云心里七上八下,看着她清瘦又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儿。
更何况如今的她是太子妃,他只是一个芝麻官。
大夫很快来了,听说是太子妃找他,吓得一路哆嗦。
好容易到了门口,抬脚的时候竟因为太过紧张,被门槛给绊了一跤,踉踉跄跄地就一头扎了进来。
楚颜面色难看地转过身来,那大夫一见她的表情,吓得一边哆嗦一边跪在地上磕头,“草民,草民叩见太子妃……太子妃殿下。”
楚颜见他慌成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心头有事。
当下联想到卢心玥病了这么些日子,却一直被诊断是肠胃有问题,看来眼前这个庸医恐怕并非真正的医术不好,而是心术不正。
她一步一步走到大夫面前,平静地开口问道,“是谁指示你谎报夫人病情的?”
一句话,赵青云倏地僵在原地,那大夫更是浑身一颤,接着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说,“殿下,殿下说什么?草民,草民尽心尽力照顾,照顾夫人,哪里敢……敢有半句谎言?”
楚颜心如明镜,一听就知道这人还想垂死挣扎,于是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把主谋说出来,我便网开一面,只赐你一人死罪;若是咬死不说,那你全家都得替你陪葬。”
她的声音如同来此寒冰未化的隆冬,吓得那大夫心都凉了半截。
听她这语气哪里是在试探?分明只是在求一个最后的结果。
大夫猛地磕起头来,一个接一个,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他泣不成声地说,“草民该死!草民该死!是草民鬼迷心窍,受二夫人胁迫,又收了她的钱财,所以……所以才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可是殿下,草民的家人是无辜的,若不是二夫人以他们来要挟草民,草民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夫人的!医者父母心,草民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要善待病患,绝非刻意要延误夫人的病情……。”
此言一出,赵青云大惊失色。
怎么会……怎么会是魏氏做的?
魏氏素来性子是倔强了些,可平日里始终保持着高贵优雅的姿态,又怎会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楚颜没再理会地上不停磕头的人,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赵青云。
“父亲最好祈祷母亲平安无事,否则莫要说是你的二夫人了,就算是你自己,也别想脱得了关系。”
赵青云浑身一僵,不敢相信女儿会用这样冷漠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而就在他脑子一片空白之际,只听楚颜又说,“含芝,立马去外面叫重山驱车回宫一趟,就说夫人病重,急需太医进府诊治。然后告知殿下,今日我恐怕回不去了,待太医来了确定母亲无恙过后,明日再回去向他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