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重山回宫请御医的过程中,楚颜俯下身去在卢心玥的耳边轻声宽慰了句,“母亲请放心,女儿无论如何会给您讨回个公道,您安心等着太医来,不会有事的。”
卢心玥望着她,艰难地点了点头,最后慢慢地移过视线,去看那个早就抛弃了自己的人。
她的模样太过惨烈,骨瘦如柴不说,原本明亮又美丽的大眼睛还变浑浊了不少,黑白分明地嵌在深凹的眼眶里,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赵青云,惊得赵青云竟后退了一步,不敢看她。
这模样比鬼还要瘆人!
卢心玥毕竟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眼神和表情落在她眼里,又怎么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是这样震惊,面上惊讶有之,厌恶有之,恐惧有之,可唯独没有的便是怜爱与心疼。
她缓缓地合上眼,哪怕身体已经耗不住,心下却了若明镜。
她遇人不淑,能怪谁呢?
这个男人昔日对她百般殷勤,甚至冒着大雨也要赶去见她,一身淋得透湿之际,竟也傻笑着对她说,“只要能见你一面,淋多少雨都没问题!”
他的攻势犹如烈火一般搅乱她的心,于是一点一点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她相信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喜爱她,可她毕竟太年轻,没想到原来这个男人的喜爱是如此短暂仓促的烟花一场,闪耀了她的生命那一小段光阴,剩下的却是再也等不到黎明的漆黑夜空。
紧闭的眼皮下倏地渗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能怪谁呢。
怪她自己贪恋他的一时温柔,怪她看不清真相,目光浅薄。
楚颜浑身冰凉地看着卢氏面上的泪水,却又无能为力填补她心中的荒芜。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含芝,我们去大厅。”
大厅里,主谋还在。
她不是大夫,无力救治卢氏,也不是系铃人,解不开卢氏的心结。
可她还有太子妃这个身份,解决那个心肠歹毒的魏氏,绰绰有余。
赵青云看着她绝尘而去的身影,又迟疑地转过头去看了眼床上那个骨瘦如柴正在流泪的女人,那张面目确实有些令人心生惊惧,他顿时又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急忙跟上了楚颜的脚步。
大厅里的魏氏显然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一场灾难。
楚颜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正厅门口,随着她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入大厅,魏氏已然察觉到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里有些异样的锋芒。
含芝跟在楚颜身后,也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弄得大厅里的赵钰风和赵平阳也禁不住看了魏氏一眼,不知发生了何事。
关于卢心玥卧病在床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只是这毕竟是大哥的家务事,大哥没有管,他们难道还能插手不成?
楚颜就这么缓缓地走到了魏氏跟前,然后停下了脚步,声音冷淡地说,“认识二娘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知道二娘本事通天呀,敢在府里一手遮天、为非作歹,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顿讽刺,每一个字都像把匕首,直刺魏氏的心。
魏氏脸色一白,“太子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楚颜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恨恨地看着她装疯卖傻,头也不回地吩咐含芝,“把人给我带上来!”
含芝俯首应了声是,走到门边对着外面说了句,“进来!”
一个身着白衫、年纪在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二夫人,恕小人没法再帮您瞒着了……殿下已经知道一切,小的若是不从实招来,全家老小都得给小的陪葬!小的家里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实在是没法不管啊……。”
魏氏的脸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就白了,待他说完这席话,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如同风中飘零的浮萍。
她强壮镇定,伸出手去指着那大夫,颤声道,“你,你血口喷人!是谁指示你冤枉我的?自打夫人病了,我成日在府里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一大家子,如今你倒反过来冤枉我谋害夫人,是何居心?”
楚颜冷笑一声,“谋害夫人?我不过说了二娘你本事通天,这庸医也不过是说了句没法帮你瞒着,你怎么就知道我要治你谋害夫人之罪?”
魏氏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整个人都傻了。
赵钰风和赵平阳更是又惊又急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回事?
站在最后面的于氏默默地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却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
楚颜看着魏氏这模样,已然明白一切,当下心头怒火四起,“自从你进府以来,先是仗着父亲的宠爱飞扬跋扈,接着因为自己有了儿子,就欺压到我母亲的头上来,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过。如今你竟然起了这等狠毒的心思,要置她于死地,你这毒妇未免太可恨!”
赵青云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眼下踏进了大门,指着魏氏的鼻子连说三个“你”,最后也只憋出一句,“你气死我了!”
楚颜听见他的声音更是恨,若不是他的不闻不问,卢心玥何至于此卧病这么多日都无人搭理,叫这毒妇得逞?
她倏地转过身去,对着赵青云冷冷一笑,“气死了?眼下母亲都那个样子了,恐怕父亲气死之前,先你而去的另有其人。”
她的怒气毫不掩饰地指向赵青云,大厅里的人都默然无语。
楚颜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这个毒妇押下去关好了!待太医来给夫人看了病之后,我再慢慢处理!”
魏氏一下子慌了神,在门外的小厮进来押她下去之前,忙哭喊了起来,“老爷救我!老爷救我啊!我不过是想把夫人病了的事稍微压一压,想着不让您担心,谁知道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爷您信我,求求您救救我啊!我还有您的儿子,我要是走了,综儿该如何是好啊?”
赵综是她和赵青云的儿子,今年才七岁。
赵青云原本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对卢心玥的感情没了之后,对她的死活也不是特别在意,眼下一听儿子可能会失去母亲,当场就怔了怔。
魏氏自己犯下大错,死了倒是不打紧,可儿子还这么小,若是失去母亲,今后在府里如何立足?
大家族中,若是母亲有了污点,被处死,那综儿日后在赵家还有什么地位?
赵青云本是赵家长子,赵综又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也会继承赵家的一切,可眼下魏氏犯了这样的过错……
赵青云心里一紧,竟转过头去叫住了楚颜,“楚——太子妃殿下,还望殿下能把这毒妇交给微臣处理,由微臣这个一家之主来惩罚她。”
惩罚?
这两个字直接提醒了楚颜赵青云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维护魏氏、亦或魏氏的儿子,可在楚颜看来通通一样,卢心玥在床上病得马上就要死了,而这个男人竟然还能不顾她的死活,在这里维护这个犯了错的女人和她的儿子。
楚颜勃然大怒,“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我没有立刻叫人把她拖出去杖毙,已经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如今你竟然还替她求情?谁再求情,视为从犯,一并押出去关着!”
赵青云脸上一白,被女儿亲自打脸,愠怒至极。
可是楚颜的眼神像是刀尖一样直直扎进他眼底,那样陌生,那样厌恶,那样鄙夷。
他甚至失去了发怒的勇气。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老臣参见太子妃殿下。”
所有人都往外看去,只见赵武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楚颜行了个礼,随即直起腰来看着赵青云,口中却对身旁的随从吩咐道,“把大老爷和魏氏给我押下去,大老爷关进屋里,魏氏关进柴房!”
赵青云顿时慌了神,急忙喊了声,“父亲!”
赵武理都没理他,只是眉头深锁地望着楚颜,“是老臣知道得太晚了,还望殿下赐罪!”
很显然,他在门外把一切都听了个遍。
赵青云什么德性他自然清楚,楚颜心中的愤怒他也能想到,而今他身为赵家支柱,自然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楚颜自然没有想到赵武会这么铁面无私,当下怔了怔,随即语气缓和了些,“祖父说得什么话,我虽是太子妃,但祖父仍旧是祖父,您从头到尾都不知真相,又谈何赐罪?”
最终,赵青云自己回了房间,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而魏氏一边哭喊一边还是被锁进了柴房。
赵钰风和赵平阳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装聋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楚颜无心与赵武交谈,就这么无言地站了很久,重山从外面来了,说是太医到了。
她猛地跨出门,“让他去夫人房里。”
结果出人意料的糟糕。
太医拿出药箱,为卢心玥做了详细的诊断,最终摇摇头,出门对楚颜说,“夫人的肠胃里已有积水,恐怕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所以才会剧痛难耐。”
楚颜面色苍白,声音却维持着平静,“大人的意思是……。”
“恐怕……需要着手后事了,少则几日,多则……恐怕夫人过不了这个月了。”
楚颜闭了闭眼,仿佛颤抖了一瞬。
随即又一次睁开,稳稳地说,“我知道了,夫人走之前,恐怕要劳烦大人在府中多留几日了,太子殿下那边,我会找人去说说。”
江太医恭恭敬敬地答道,“太子殿下原本就是要微臣留到夫人好起来,如今……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责怪微臣。”
楚颜在府里住了下来,太子那边只是叫人传了话,也没有任何回应,想必是默许了。
她坐在夜色微凉的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冷月。
他与沐念秋也许在畅叙佳话,没空管她。
也好,至少能陪着卢心玥走完最后一程,替真正的赵楚颜尽到女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