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掌柜说蹲了一年多的班房。你们看我不是白白胖胖的嘛,我在班房里还混得不错,吃了就睡,睡醒了打太极拳,过堂时一问三不知,气得法官拍上一阵惊堂木走了。”
张玉亮捂着嘴笑问:“人家不动刑,不打你的屁股?”
姬银海笑道:“不瞒你二奶奶说,我是朝里有人好坐牢我有个姑舅兄弟,外号人称孙大舌的,因说话闷声闷气的,听起来好像嘴里的舌头太大而得名的。他在咸阳驻军,当着个旅长,把我抓进去一两天后,孙旅长坐个轿子,带着十几个护卫,和我爹妈去班房看了我一次。从那以后,监里的上下人都另眼相看我了,所以罪没受上,时间可熬上了,一圈就圈了我一年两个月。出狱那天,孙大舌去了’把我和我父母都接到军营,与我接风压惊,后和我做了一笔交易。他说他缺银子使,要我给他个十万八万的钱花花,我说十万八万够你花个啥,我给你三十万元吧,花完了再给我打招呼。孙大舌说:你进监我没有白看你,说实话,我也不白花你的银子,我这里有八箱子嗒嗒筒,还有四箱嗒嗒子,你一并拿去,这是清一色的美国货,连上面的涂油都没有动。但我警告你,这是危险生意,你命不要了都行,但不能说出是我给你的货。这次抓你说你是共产党的探子,以共党嫌疑犯把你关了一年多,共产党可是最爱枪和子弹的,你拿去卖给共产党也行,送也行,那我就管不着了,关键一条你犯事死了后,也别在阴府咬出我孙大舌来。我三十万元买了美国造的四十条卡宾枪,四千多发子弹,我高高兴兴地朝拉来了,不过话说到这里’有件难事儿也随着来了。”
任文锦笑笑问:“什么难事儿?”
张明月说:“不就枪和子弹往我们这里放嘛,你连这也不明白。”
任文锦望着张明月说姬掌柜没有说把枪和子弹带到肃州的话,所以怎会往我们家里放呢?”
姬银海说:“尊大夫人猜得一点不假,我确有这个意思,现在东西都在城里,我来已经四五天了,为这东西发了几天愁。我也反复想了,唯有放在你任大老爷家里安全。你可知道这一条枪就几千元,以后我卖了,我给你一定数量的保管藤”
任文锦听后嘿嘿笑道:“姬掌柜小看我了,我任文锦如果爱钱,不是现在的这么个样子了,若以朋友之意我给你藏起来可以,若以讨价还价的形式要我藏匿,我从内心里不愿意干。”
姬银海一听,马上起身打躬作揖了起来,并说道:“任大老爷,对不起,实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你也知道现在国民党、共产党正打得厉害,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求助于你的人品、声望了。”
任文锦听着姬银海的话,也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你的东西还在城里,你什么时候拿来?”
姬银海说:“借用一下你的轿车子,由我儿媳妇坐车进城里去取。”
任文锦问:“这样行吗?”
姬银海说行啊,赶天黑拉回来正好。”说完,姬银海长出了一口气。
任文锦慢慢起身,在门口喊了一声金锁。金锁马上从后房跑过来问:“大老爷有什么事吗?”
姬银海跟出门来说:“你套上轿车子,让金湖媳妇桂花香坐上,进城里拉几件东西,她知道地方。”
金锁应声儿出去了,任文锦、姬银海复又进屋坐下,王妈做好了菜,一下上了八大盘。任文锦倒上了酒,和张明月、张玉亮四人同坐炕上,吃菜喝酒来。姬银海和任文锦对喝了三杯,吃了几筷子菜、喝了一口茶,说任大老爷,还有一件事对不住你了,就在年前这几天,我要在玉门油矿上开个商号,把你大门前小卖部的货搬到城里,城里的一部分搬到玉门,我和金湖他妈在玉门料理,所以你门前的小铺子就得停下了,如果有人要租用,烦你租给别人去吧。”
任文锦听了有点吃惊,问道:“你怎么又突然去玉门,玉门你准备好了门点了?”
姬银海说也是老乡的铺面,老乡要回老家去。玉门是石油城市,以后的前途是有的,我想在那里做生意,收人肯定也不亚于肃州,你们去玉门看望你们儿子时,顺便到我那里聊天。”
任文锦点了下头,又问姬银海说你也不说说天下大事,也不指点一下迷津,说起来我两年了没有听你说话……”
姬银海嘿了一声说天下大事,还是《三国演义》上的头两句话。鹿死谁手,还得有一段时间,你任大老爷记住我的话,你们的两对儿女都在延安,肯定延安这边要胜利,重庆那边要失败,我原来给你说过的话,你思量着做就是了。你五十多岁,我四十多岁,你知天命,我晓不惑,我们都是活过了多半辈的人,肯定还会经风雨,见世面的,遇到点难的或是想不通的事,千万不要急躁,古人说的道要变,其他的东西当然也会随着变的。现在正是道变的阶段,我今天来时,除给你把两年的房租还了,还给你带了几本书和延安产的小米。”
姬银海说到这里,不知道怎么的,张明月、张玉亮听着姬银海的话,都流出了眼泪。姬银海继续说流眼泪是儿女情长,但想起远道上的儿女来,多流上点泪,反倒觉着身体舒服多了,你们闲着时,想想他们来,就流流眼泪,眼泪一流过,就不由得思谋着他们在老远的地方好着呢,你们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他们了。”这几句话,倒使张明月、张玉亮收了泪,又像刚才那样吃菜、喝酒。
任文锦望了下张明月、张玉亮说你们不哭了还好,我心里也不难受。”又对姬银海说:“姬掌柜你现在如果手头紧的话,两年的房租我就不要了,那几本书和小米我留下就是了。”
姬银海说不要紧都是个小钱儿。不过明天我往玉门搬家时,得用一天大老爷的汽车,这费用先欠着,以后了偿还。”
任文锦说:“别说你用一天,就是用个三五天也可以。”停了下又说:“过年时,我们也去玉门,儿子到玉门工作几年了,我还没有去过玉门,顺便也到你的新铺子上转转。”
饭后,收了桌,正说车该回来了,就听见金锁在院内说:“大老爷,这东西放在哪个房里?”
任文锦、姬银海忙出了屋,任文锦说:“搬进堂屋内吧。”金锁就和桂花香把八个大箱、四个小箱抬进了堂屋。姬银海也说要告辞,任文锦直把他送出大院门外。
晚上,张明月、张玉亮两人掌灯,任文锦开了夹墙小门,夹墙内有一小小地下室,用了好大的劲,将那十二箱东西放在了小地下室里,摆好伪装,锁好小门,三个人一同回到西屋,又说了一阵儿闲话,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天,任文锦他们仨去了城里四合院。晚上,郭冬梅将一年的经营情况说了个大概,三十五万元的汽车收人,医院有五十万元的收入,洋商场赚得最多,五十五万元,三处一百四十万元还多,其他如饭馆、酒店、旅店、杂货商号,赚利也在三十万元以上。
任文锦听后问冬梅:“普利敦耶夫的一半利钱拿过去了没有?”
郭冬梅笑道:“这几天来,普利敦耶夫成了辛妹的常客,整天守在辛妹的办公桌前,又是看账’又是问辛妹话。让辛妹连账都记不成,后来我说了他几句,他佯装听不懂。我把桑塔妮娅叫过去翻译后,他才离辛妹的办公桌远了点,直等到辛妹出了总账,他分得二十二万多元,高兴得嘴都合不上。”
郭冬梅说爹,普利敦耶夫精着呢,只是他的道理讲不过我的道理。事后他问我一月拿多少薪,我说就百八十块吧,他说你也拿得太少了点,他给我五百块钱,我冷笑了两声说谁稀罕你这五百块钱,你一年医院里来过几次,出了医疗事故你处理过没有,你就是年底决算分钱时来得多。说的他脸都发黄了,又拿出了五百块钱,总共给我一千块钱,一千块钱我当然要。”话没落音儿,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都大笑了起来。
笑声刚落,郭冬梅又说:“普利敦耶夫说他赚了钱,就在这几天,他要把医院的全体员工请着吃一顿饭,同时也请爹、大妈、妈就坐去。”
过了一阵,任文锦说:“年后了,我们再把铺面减少一下,如像布店、杂货店,洋商场能盛下就合过去,饭馆只把西局、南局两个大酒店留下,其他的卖掉让别人经营去。”
郭冬梅笑道:“经营了几十年的甜水面馆也卖掉吗?那可是老百姓吃便宜饭的地方。”
任文锦叹口气说:“也该让别人痉营了,利利索索的只要四处,就剩仁寿药堂医院、汽修厂带旅店、洋商场及两个酒店,这四个地方的总经营都有你一人担起来。乡里的那头,田地没了,就剩个庄子,我就长住乡里,有时到城里望望。”
玉门来信了,是任青河请他们三位老人去玉门住着过年。任文锦看完信后给了张明月、张玉亮,任文锦说玉亮去过玉门几次了,也住过几十天,就我和大姐没去。我看让大姐先上去,我到初二上去,下午了一同回来。”张玉亮只是笑,张明月点了下头,下午,张明月就坐了刘总管的车上了玉门,车上带了很多肉食之类的吃头。
任文锦送走张明月去洋商场看了一阵,和蒲珠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到四合院,对张玉亮说:“我们原回乡里去住吧,乡里的屋比城里的屋暖和,且又能到后园玩。”
张玉亮笑着说:“行啊,我知道你年前不愿在城里住,我也愿意在乡里住。”
任文锦临走时,对郭冬梅说:“大年三十日一早,你就把人都招呼上,坐汽车去乡里烧纸,先去坡地,拉上你大哥大嫂。今年虽然祠堂被火烧了,但我们自己人还要去得多多的,在祖坟里烧个纸,把所有的孙子都拉上。汽车来回快,不误你安排过年放假的事。”
郭冬梅说:“大年三十日去乡里烧纸,去的人肯定多,爹你就放心吧。”
任文锦点点头,然后和张玉亮坐车回乡里了。车到庄门口,任文锦让金锁停下车来,对张玉亮说:“你先回大晓,我在照壁市场上望望。”说着任文锦就下了车,走人照壁市场,虽然太阳已西斜,但买卖人还围得水泄不通。
任文锦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圈,发现卖菜蔬、卖粗粮的人多,卖细面卖麦子的没有几家4心里想:今年夏粮受了大灾,老百姓过年多吃点细白面也成了问题,从市场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有认识任文锦的乡民,齐声喊着:“任大老爷好。”任文锦只是笑笑,点点头、招招手。他转到市场的北头,看了看面前的照壁,九龙戏珠,金碧辉煌,但这和细白面毕竟是两码事,他转过照壁进了庄子,先去了车姨子的账房里。一进房门,车姨子正和义仓的马九说话,马九是来还一万斤面粉的,说:“明天给你们拉过来,是送到庄上,还是原送到水磨上?”
任文锦一听就说送庄上。”又对车姨子说明天这一万斤面粉送来,就放在市场上随手卖掉,今年夏粮歉收,市场上卖细面的几乎没有,卖粗面的人却很多,我们的面粉比市面价便宜上两分钱卖去,让没有细面的乡民买上点细面过个年去。”
这义仓马九没有见过任文锦,一听说话的口气知道是任大老爷了,马上跪下给任文锦磕了头、问了好,任文锦拉一把马九,马九站了起来,任文锦问:“你们借我一万斤面粉起了个什么作用?”
马九说省上检査人员表扬了县太爷,县太爷又给我们的义仓挂了个‘救灾有力’的匾,还奖给我们一百块钱,我们几个人吃了几顿酒饭。”任文锦听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马九走后,任文锦又对车姨子说:“这一万斤面粉让金锁在市上卖去,你来回看着点,不要把账算错了就行。”车姨子应了声儿,任文锦回了大院。
农历二十八日这天,庄里来了个长小胡子的年轻人,他在庄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到了照壁市场上转了一圈,看见四面八方的农民在这照壁市场上做土特产生意,还挺有意思的,喊的喊、叫的叫,出价的大声喧哗,讨价的叽叽喳喳。他又到戏台左首的那两间房前,看见门紧锁着,从窗户孔缝向里望了一眼,里面已搬得干干净净,他转身穿过市场,走过照壁,进了庄子大门。
朱八将他拦住问道:“先生,见你面生,你进庄里找谁?”
那年轻人说我要找任大老爷。”
朱八说:“你前行几步,第一个十字,向左就是任家大院。”
恰巧,任文锦在院里站着和车姨子说话,只听车姨子说那一万斤面粉还没卖上两天时间,就全卖完了。第二天下午,城里的高家面坊还来人说全部买下拉走呢,金锁对高家面坊的人说这面粉是任大老爷卖给乡民们过年的,不是卖给你们的,你们到别处买去吧。高家面坊的人不吭气地走了。”
任文锦笑着说:“这金锁也会说话,事实也是这样,我们比市价低上几分钱,这点蝇头小利,高家面坊也看上了,这证明粮食确实缺了。”
车姨子也笑了,任文锦又对车姨子说:“过年时,除留几个喂牲口的长工外,其余的长工工钱给发清,让他们都回家过年去吧。”车姨子应着声儿走了。
这时,立在一边的年轻人看着车姨子走了,才叫了一声任大老爷。”又忙从蓝布长衫兜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与了任文锦,任文锦望了一眼年轻人,就说:“请到屋里坐。”
年轻人就随任文锦进了屋,宾主坐下后,任文锦拆开信一看,信是姬银海写的,信上说:“我介绍我的后辈老乡史玉清,去你照壁市场两间房做个小买卖,年轻人懂事不多,请任大老爷多加管束。信上又说他现时还缺本钱,请任大老爷先赊给他点货让他卖去,有什么事,以后见了面谈。”
任文锦看完信笑了一下,问史玉清说:“你想提点什么货卖?”
史玉清说:“我无本经营,提点易出售的,如糖烟茶酒、纸炮针线、鞋袜布帽,还有点心饼干、核桃花生、红枣杏皮、葡萄干沙枣,就这些吧。”后又补充说:“鞋要年轻媳妇、姑娘穿的那种俊鞋,布要兰、白、花平布。”
任文锦一听,就思谋着:这史玉清是懂行情的人,起码是姬银海调教过的人,知道乡下老百姓喜欢什么,更知道年轻媳妇和小姑娘们爱穿什么。
任文锦说那你写个单子。桌凳柜台都在戏台后房里锁着,你开门取出,支好垫好就行。”说着,给了史玉清几把钥匙。又把金锁喊进屋来说这位新来的史掌柜写好单子后,你送到城里冬梅处,叫冬梅下午了把货送来,你也给史掌柜帮一下忙。货送来开张后你再离开。”金锁应了是,直等史玉清写好单子。任文锦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这史玉清写的一手好小楷字。就把单子给了金锁,金锁拿着出门走了。
下午,史玉清的小铺子果然开张了,在一阵儿鞭炮声过后,这个停了不到十天的小卖部,又重新红火了起来,不过是换了个掌柜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