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张玉亮不吃饭,王姨娘对王姨父说:“你去城里,给任亲家说上一声,叫他来乡里,或者把她接到城里。”
王姨父思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好听,你叫我怎么张口说,你去城里说吧。”
王姨娘这才意识到话不好启齿。王姨父又改口说现在也迟了,过了今天晚上吧,明天我去给青梅说一声,叫她想个搭茬儿的话。”
王姨娘说这也行。今晚上我勤来瞅瞅她。”
晚上,王姨娘从窗缝看了几次,张玉亮在洗脸、梳头,还用热水擦了身上,把头上的两根辫子解了,原梳成了发髻,把这些天穿了的衣服,都又换了,后又在找什么东西,当王姨娘第五次看张玉亮时,房内的灯灭了,知道她已经睡下了,自己也回房睡了。
次日一早,王姨娘去到左西厢房门前,轻轻地敲了下门,没有动静,她心里犯了嘀咕,平时,她一敲门,马上就有回声,今日怎么没有声气儿。她推门时,门开了,进里屋一看,张玉亮平展展睡在炕上,穿着一身新衣,面露出一点微笑’也没有怪样儿。
王姨娘必定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忙跪在地上磕了头,说道:“亲家母,你走吧。”她的声音有点颤抖,王姨父在院子里听到王姨娘的声音,忙进了里屋看了一眼,也跪在地上磕了头,两人起来后就在屋内的桌上点了两支蜡、三炷香,然后两人出来,关好了门,走到自己屋里。
王耀忠对老伴说这事先不要声张,现时你我还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和这个家。我先去把甄飞落两口儿找来,叫甄飞落看看二亲家是怎么死掉的,让他的老伴李婶去城里给亲家报信儿。”
王姨娘听了说:“也对,你快去把甄飞落请来。”
不大一会工夫,甄飞落被王耀忠请到了大院。他进屋看了看张玉亮的面容,出门来对王耀忠夫妇说我说不太准,可能是喝了水银了,不然面容没有那么好看。”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耀忠说只有等着任亲家来了,我们都是局外人。
王姨娘说:“我去烧点汤水,给死人献上,你俩把老房儿看看,收拾着抬到堂屋里。李婶有一个小时就能返回来吧?”
甄飞落说:“得一个半小时。”说着话,王姨娘进了厨房,王姨父和甄飞落去了倒座后的柴房。
甄飞落说得不错,张玉亮确实是喝了水银没了的。原来她们娘俩从老家出门讨饭的第一天起,张玉亮的老娘就给十四岁的张玉亮备下了一小瓶水银,对张玉亮交代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把那瓶水银喝上死给他看。到了任家几十年,这瓶水银她始终没有扔掉。昨天晚上,她穿好了衣服,下定了死的念头,写了一张纸条,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瓶水银,张着大嘴仰着脖子喝了下去,然后睡好,忍着痛一动不动地去了。
再说李姉到了城里,走到四合院门口,她才猛地想起,见了任大老爷后,第一句话怎么说,她把门上的狮环叩了几下,来开门的是闫妈,闫妈没见过李婶,问:“你找谁呀?”
李婶说我找任大老爷。”
闫妈说请进。”
她看着李婶有点慌张,且又满头大汗的,就又问道:“你找任大老爷有什么事?”
李婶听她问话,猛地醒悟过来:不如让闫妈报这信儿。李婶对闫妈说:“你进去快给任大老爷报一声,就说张玉亮二奶奶寻短见了,我是李婶。”说完掉头走了。
闫妈脑子轰的一下,见李婶已出门骑车走了,头她回过神来再叫时,李婶骑车已走远了,她只好回进院子。
闫妈快步走进任文锦的睡房屋里,见任文锦、青海、冬梅、柳花正和一个陌生人说话,那陌生人不是别人,是玉门开车的小顾,小顾说:“昨晚上索丽红生了个女孩,今一大早我来酒泉拉货,青河让带个口信儿,让家里人知道知道。”
闫妈听着这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爬跪在地上,没说出话先哭了起来。任文锦、青海都有点莫名其妙,冬梅、柳花忙上去扶闫妈,闫妈泪流满面地对着冬梅的耳朵说你婆婆不在了。”
冬梅似乎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胡说什么呀。”
闫妈拉长了声音大声说道二奶奶归西了。”
屋里猛然鸦雀无声了,闫妈又补充道:“才门外来了个李婶说二奶奶寻短见了。”
任文锦听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青海、冬梅、柳花三人哇地齐声大哭了起来,开汽车的顾彦海对任文锦说:“任伯伯,我走了。”
任文锦没有理会,小顾走出了四合院,闫妈追出去问:“小师傅,你是玉门来的吧,你去了玉门给任青河说一声,他母亲不在了。”
小顾点了点头。闫妈回到屋里,见哭的哭,坐的坐,就对冬梅说:“都啥时候了,光哭有什么用,招呼着快去乡里办后事吧。”
冬梅像是头上浇了一盆凉水,清醒了过来。大声对青海说:“还不快把爹扶持上去乡里。”说完,她去了她的房间。
此刻的任文锦,他并没有糊涂,他在想这三年来连续发生的一些事情,先是三儿青山和他媳妇高英的死,第二年是张明月的死,今天张玉亮又去了,在外面死了的青柏、青涛,他站起身来,对柳花说:“你和你冬梅嫂子不去乡里了。”
这时冬梅擦了一把脸进来了,任文锦继续说打发金锁、金贵分头去把青川、青泉、青梅、蒲珠都请来,城里的生意不要停,人生人死一样,那边多了一个,这边少了一个,也说不清楚什么是喜、什么是祸了。”又对青海说找辆车我们去乡里吧。”
青海出门找车去了,冬梅叫着柳花去了后仓房里,取出了一板白布,又拿出两箱黄表纸、香、蜡等用物,对任文锦说:“爹,走时装在车上。”
任文锦望了一眼,对冬梅说:“你亲自去给伊朝宝说上一声,你妈生前和伊夫人挺好的,让她来一下,外人我就不请了,还有纸活,让纸活铺子的送到乡里吧。”冬梅说爹,我和柳花就不让去乡里了?”
任文锦说出殡的那天,大人娃娃都来乡里。”
冬梅和柳花出门走了,闫妈流着泪望着任文锦,任文锦对闫妈说:“几个孩子下学回来了,你要管好,找的人都打发到乡里去。”闫妈拉着哭声应了个是。
任文锦、青海坐车到了乡里,王耀忠、甄飞落已将老房儿抬到了堂屋里,李婶和王姨娘在伙房里忙着,王耀忠对任文锦和任青海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进了左西厢房。爷父俩跪在地上叩了头就哭开了,哭了一阵,甄飞落和王耀忠就将任文锦、任青海搀扶了起来。任文锦将张玉亮身上盖的被子揭了起来,露出了一双并齐的手,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瓶,一只手捏着一张纸条和一串钥匙。他先将张玉亮的左手掰开,拿出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文锦我先走了,请你把我埋在我妈的坟里,张玉亮。”
任文锦看着纸条,又抹了一把泪,再将右手里的小瓶取出来,他看着小瓶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但小瓶很沉,细看时,才知是玉石的。在旁的甄飞落说是一个玉石鼻烟壶。”当任文锦打开盖看时,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任文锦原合上盖说这物件就随她去吧。”原把张玉亮的手指掰开,放进了手掌里,又将手指合拢。
王耀忠说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亲家没了的事。”
任文锦说:“一会儿工夫,冬梅就打发人送纸活来了,把楼纸一挂出去,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停了一下任文锦对甄飞落说:“甄先生,这件丧事就托付给你办吧。我家门不幸,连着三年都很不利。”
甄飞落说:“大老爷不要这样想,人活到哪节节儿上了,不死也由不得自己,寿命在天嘛。”
这时,青海从身上掏出五百块钱给了甄飞落说开支也由你吧,不够了再来取。”
正说着话,蒲珠进来了,她二话没有说一句,把任文锦搀进了西房子屋里,摆上炕桌,又端来热水让任文锦洗了手脸,坐在了炕上,随手又倒了一杯开水,这才说大老爷请你坐到炕上发落。”
甄飞落也说:“蒲姑娘你伺候着点。”这时,只听门外人喊:“纸活送来了,纸活送来了。”
任文锦对青海说:“你去看着把楼纸挂在大院门上,把那块“光荣人家”的匾额用青布蒙起来吧。”
青海出门去了。大院门外,因挂楼儿纸,人已经围了不少,都在打听是谁死了,当知道是张玉亮死了,围看的人都欷戯起来。一墙之隔的区政府的人,也看到了高高挂起的楼纸,有人告诉了达区长,说张玉亮死了,烦躁的达区长,又骂了几句已经埋了两天的陈一流,后把通讯员叫来耳语几句,通讯员骑马出了庄大门,马跑得特别快,掀起一路尘土。
甄飞落请了几个帮忙的,将张玉亮抬进了堂屋!装进了棺材。半盖了盖,棺材前面的条桌上,已献上了饭菜、果品等。左右两边,摆有纸糊的童男童女及花圈、花篮、纸钱用品。中午时分,大儿子任青川、媳妇罗金秀来了,他俩先去堂屋,在灵前磕了头,奠了纸哭了一阵子,然后去了西屋,问任文锦:“爹,我妈是怎么死的,前两天我听说在乡里高高兴兴地开会呢、学唱歌呢,这才没过几天,突然就没了,始终没嚷过害什么病呀?”
任文锦听了大儿子的话,心里想:“是呀,我怎么没问问原因,只知喝了水银,但为什么要喝水银呀?”
想到这里,就对大儿子青川说:“你先和甄飞落忙去吧,我问问你王姨父了再说。”又对罗金秀说:“金秀,你招呼客人什么的,灵前不要哭了,你身子也有毛病。”说毕,仰了头,让青川和金秀出门去了。
这当儿,青泉、青梅、杨毛毛、运筹胜、柴顺、班子恭、金锁、金贵也先后到了,任文锦对运筹胜说:“请你去看看张玉亮的面容,甄先生说是喝了水银,你再确认一下。”
运筹胜就走进了堂屋,在灵前奠了纸,然后把棺盖朝后挪了挪,取了死者面上的盖头,看了有一分钟的时间,双手合一,念了三分钟的经文,又原将面上的盖头盖上,把棺盖挪好,跪下磕了头,才出了堂屋,洗了手,又去西房屋里,对任文锦说:“确实是喝了水银毒的。”又说:“这水银一般人是得不到手的,二奶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任文锦说:“这水银时间长了,三十二年前我娶她时,见过几面,后来她母亲收藏起来了,水银装在一个玉石的鼻烟壶里。”
蒲珠说:“照大老爷这样说,我也知道,那时我小,收拾二奶奶床铺时,看见过玉石小瓶子。我使劲拧开了盖,不慎泼出了一点,滴在地上,满地都是小白点儿,我赶忙盖上了盖,放在了原处,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那小瓶。”运筹胜听后点了下头。
班子恭也进屋来对任文锦说了几句劝慰的话,后有李婶招呼着吃了饭,运筹胜、柴顺、班子恭、杨毛毛等返回城里去了。
任文锦对蒲珠说:“你去把王姨父请过来,我问他几句话。”
蒲珠去了一会儿,王姨父来了,当任文锦问了第一句话后,王姨父就说道:“亲家,我是直肠子人,我以为你不过问这件事了,不过问也好,过问起来也没意思。那边区政府的陈一流也死了,陈一流是吊死的。两天后,二亲家确知陈一流上吊死了,她才在那天夜里服毒没了的,到底内中情由如何,我是推敲不出来的。”说完,王姨父就出了西厢房。
任文锦听了这话,又木呆了起来,蒲珠喊了他几声,他才问蒲珠说:“王姨父走了?”
蒲珠说他刚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