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忙搬进四个小凳子,张明月说你们都起来吧,没大没小地都跪在地上,话又不往明白里说。我问你们,车家母子是怎么回事,金家兄弟又是怎么回事,都给我一五一十地把话说清楚。”这时,车家母女和金家兄弟才从地上慢慢地起来,坐到了小凳子上。车姨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说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今日个事已至此,我也就没有羞脸了,我都说出来算了,我和金锁也偷偷摸摸地好了几年了,我让金锁给大老爷、大奶奶说我们办了算了。金锁不敢给你们说来,我本想来说,又羞得说不出口来,就这样,两人偷摸了好几年,谁知道肚子里有了东西,我看这事迟早要露的,我就拉上金锁来了,又谁知道这死丫头也在这里,我好心烦啊。”说着,车姨子哭起来了。
张明月对车姨子说:“先别哭,你说完了没有?”
车姨子止住哭又说:“横竖我和金锁在一起过活,请大老爷、大奶奶答应就是了。”
张明月转脸又问金锁说:“金锁你说说。”
金锁半天了才说了一句话就小妹她妈说的那些话。”坐在炕上的张玉亮在偷偷地笑。
张明月又问车小妹说:“你妈和金锁恋上了,你怎么和金贵也在谈?”
车小妹说我哪里知道我妈和金大哥的事儿,我只知道和金贵好,也好上快半年了,肚子里也有了东西,今日个来给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说清楚,择个好日子一起过活,谁知道我妈和金大哥也来了,我真冤啊。”
张玉亮听了一下笑出了声,张明月正色道:“车小妹,你冤什么?”
车小妹说:“我都十八岁的人了,我妈还不给我找婆家,她在十七岁上就生下贤了我,我自个儿找了个金贵,她拉来个金锁哥凑热闹,大奶奶你说我冤不冤?”这几句话说得任文锦也撑不住笑出了声。
张明月又问金贵,金贵说:“车小妹说啥就是啥,我说不上什么。”
张明月说:“你们都把话说完了,那你们先回去。”
车姨子忙说大奶奶,我和金锁的事,你得给个死头子话。”
车小妹也说我和金贵的事,大奶奶,你得给个定心丸吃。”
张明月听了车家母女的话,生气了,骂道:“你们是人还是不懂事的畜生,你们说了这么多话,也得让我们想一想,如果是两对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母子两个,弟兄两个,这偌大的任家庄,你们不怕羞了,我们还觉得怯眼。你们车家、金家都是人老几辈儿给我们任家干活吃饭,外庄的人问起这事儿来,我们也好有个搪塞头,现在立逼地叫我们说个话,我问你们,就算我们同意,你们的窝呢,你们总不能娘儿两个、弟兄两个混睡在一个炕上吧?”说到这里,张明月缓和了下口气说:“你们先回去,收敛着些。等我们商量出个话来,你们请个人,招呼个客人,面子上也光彩些。”说完,她恨恨地望了四个人几眼,四个人忙从小凳子上起来,又一起跪下磕了头,起身才出门走了。
四个人还没有走出院子,屋内的任文锦摊开双手,冷笑着说:“你们还说笑话儿,听笑话儿,这笑话儿不就到我们家来了,庄里、庄外的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呢。”
张明月说:“文锦,再说什么都没用,对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只有抹平。车家母女两个前后来,必定有人在后面出过点子,出点子的人不一定就是不给我们任家长脸的人,说不一定还是一片好心,早点让捅破窗户纸,早点儿再糊上。要想把这件事快点抹平,文锦你还得去找长工头儿谭璋,我想,谭璋肯定知道这件事情。”
任文锦听了,想了想说:“也许谭璋知道,明天了吧,今天也晚了,人家长工们还睡觉呢。”
说完,三个人也收拾着睡觉来。
车姨子和车小妹母女俩一出了大院门,一个鼻子里冷哼,一个嘴里冷笑,进了长工院子都想去找谭璋,但谁也不想先进长工的门,因为一个长工房里睡着四个长工,找一个其他三个也知晓了。车姨子骂女儿说:“你滚到屋里去,少在这里绕达。”
车小妹以牙还牙我就滚到屋里去,也少不了和你在一起。”
金锁、金贵看她们母女俩斗嘴儿,只能像两根木头似的立在那里,想劝哪个,想拉开哪个,都不好动嘴、动手儿。这当儿,谭璋却从那长工房里出来了,车家母女俩像见了救星儿似的,都往谭璋跟前跑。
女儿说妈,你走开。”
娘说你滚远点。”
谭璋小声说:“你们两个都别斗鸡斗鸭的,其实你们母女两个都是一条绳绳上拴着的蚂蚱,要挣脱绳儿两个人都得一起挣,丢下一个也不好受。”又说:“你们四个都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母女两停住嘴儿,金锁、金贵也跟着去了。
他们走到后草圈的窝棚里,谭璋坐到窝棚的老里头,车姨子和金锁坐在窝棚的左边,车小妹和金贵坐窝棚的右边,谭璋问道:“你们见着大老爷了没有?说了些什么?”
车姨子说:“见着了,只是把我们骂了一顿,大奶奶也见着了,也骂了我们,不过她的话活套一些。”车姨子又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车小妹又补充了几句。
谭璋听了笑道:“这就好了,只是你们娘母两个再不要打嘴仗。你们想想,你们两个的事,其实是一码子事,都不过是要结合在一块儿,不要你指责她不是,她又说你不好,斗臭了母女俩的关系不说,也成了外人说笑的话柄。从现在起,母女和好,兄弟和好,两对人一个目标,其余的话不多说,达到目的就行。明天你们母女照常把我们的饭做好,金锁、金贵该干啥的就干好啥,别两对人老绣在一起,就是大奶奶说的安分一点,说不上明天大老爷会找我的,找我时,我再给你们说合说合,就这些话,现在你们都各回各的地方睡觉去吧。”
车家母女听了谭璋的话,觉得在理,车姨子说:“谢谢谭大哥的指点。”谭障点了下头,原回长工房里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谭璋正在麦地沟打坝,准备要浇头水麦子,看见任文锦老远地来了,他就闷头儿干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任文锦走到谭璋跟前问:“哪一天水轮到这儿浇啊?”
谭璋猛地转脸来说:“噢,是大老爷来了,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早上,就轮上浇水了。”
任文锦点了下头笑道谭璋,我想问你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谭璋抹了一把汗,说大老爷,是什么事情?你说吧。”
任文锦说:“昨天晚上,车家母女两个、金家弟兄两个,都往大院里去找我们,还是一前一后去的。车姨子和金锁恋上了,车小妹和金贵恋上了,你说这事儿能行吗?娘母两个、弟兄两个,婚后怎么个称呼法,简直乱套了。”
任文锦说到这里,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谭璋听着,又抹了一把汗说道:“知是知道些,只是不太详细,常听见母女两个在吵嘴,我到跟前想听个明白’她们又住嘴了。金锁、金贵也常往伙房里去,帮忙摘菜、提个水,我想,男男女女常在一起,也少不了有些事儿。”
任文锦又问:“你说这种事儿叫我怎么个处置,娘领着金锁,女儿领着金贵,都说肚子里有了东西,要往一起过活,要让我们说话,这话我们能说吗?”
任文锦的话刚落音,只见甄飞落飘飘然地来了,他身穿道衣,一手拿拂尘,一手扬着卦幡。老远就问:“任大老爷你好’。”
任文锦苦笑了下说:“好什么,正遇上个难事儿,和谭大哥聊天呢,想求个解决的法儿。”
甄飞落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能难住你任大老爷。”
谭璋知道甄飞落开朗、豁达,接触各方面的人多,不拘于礼教,还未等任文锦说话,就把事情说了一下。甄飞落听后,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又经任文锦细说了一下,甄先生更明白了十分,就笑笑说:“任大老爷,这有什么难的。天赶地凑,这种凑巧的事多呢,现已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成全反倒成了你的啰唆,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乡民们知道了此事,嘴上不说,心内还着实赞许你任大老爷呢。因为这事不是你任大老爷逼成的,而是她们自己酿成的,你起了个成全的作用,岂不是一桩大美事儿。”
谭璋忙又说道:“是这个理儿,甄先生说得对。”
任文锦听着他俩的话,弯下了身子拔起一根毛娃儿草来,拿到手里在眼前扰了几下说:“看来你们二人的意思是叫我把这事儿成全了,那么找不找个说媒的啊?”
甄飞落说:“应该找个说媒的人,来个明媒正娶,我看这媒人就是谭大哥当仁不让了,这样也有个好处,一是你在长工伙里是个为头的,二来你为人诚厚,熟悉车家母子、金家弟兄的情况,他们也巴不得有这么个人为她们出面解难,所以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谭璋听了,推辞了一阵子,任文锦说:“我也看你合适,不要推辞了,世上唱独角戏的不多,大都有个三花脸出来,绕上几句连贯的话儿,主角儿就出来唱开了,你就学个三花脸,把这事儿快点儿了结了算了,免得反成了我的心病。”
谭璋这才说道既然大老爷这样说了,我就当这个媒人吧。”
甄飞落见事儿说定了,就扬扬卦幡要走,任文锦说:“甄先生,这件事成了,吃席那天,你也过来凑个热闹。”
谭潭说:“我到时让金贵和车小妹去请你的。”
甄飞落点点头,笑了下就走了。这里任文锦又和谭璋说了几句话,也转着回庄了。
张明月正在屋里思谋着昨天晚上的事儿,担心任文锦执拗地把那件事弄成僵局,再生出意外来。正要出大院外看看,不想任文锦回来了,她看了一眼任文锦的面色,心里踏实了许多,就亲手给任文锦倒了一杯茶,端到任文锦的面前,问:“你见着谭璋了没有?”
任文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见着了。”就把又遇见甄飞落及谭璋前后的话说了。
张明月听了,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又说文锦啊,这件事也就该这么办了,
不然会出人命的。那车姨子虽是个给长工们做饭的女人,但她性情比较刚直,说一不二,尤其是姻缘上的事,男人死掉十年了,一手为长工们做饭,一手又拉扯女儿,也真不容易。假若这事情不成,车姨子羞愧难当,自己死了,那车小妹也不会活的,娘母两个一死,金家的这弟兄两个,胆子像个老鼠儿,哪敢活下来,岂不几条人命摆在那里,现在把事儿说合了’大家都满意。晚上了把车姨子叫来,正经八百地给她们说,叫她们去把谭璋请成媒人,好日乎由她们定,娘母两个都放在一起办,请亲戚朋友,都由她们自个儿商量,这种婚事,越利索越好。”
任文锦听了张明月这一说,就笑着说:“你说得对,这件事你多出出头。有啥做主的事,你认为合适了,就发话办,我没什么说的。”
张明月笑了下说:“到那天了,我们也去参加,吃上顿饭,她们心里也就踏实了。”
任文锦说“行,都听你的。”
晚上,任文锦、张明月坐在上房屋里的太师椅上,张玉亮坐在炕上,然后,打发王妈找来了车姨子他们。任文锦只是喝水,张玉亮只是双眼瞅着。
张明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的事儿,我们商量过了。同意你们的事,把谭璋请成媒人,做到明媒正娶,两对新人的婚事一天办,好日子由你们择定,亲朋好友你们自己商量着请,有什么难处和不顺的事,来给我们说,我们能解决的都给你们解决,就这些,你们回去吧。”
车姨子听了这话,一下大哭了起来,车小妹见她母亲哭,自己也哭出了声儿。只有金锁、金贵弟兄两个,好似头是多余的,尽量往胸前聋拉,张明月又说了一句:“回去吧,你们别哭了。”四个人才磕头起身走了。
过了两天,车姨子来给张明月说:“我和金锁就在我原住的那屋里住,只是金贵和车小妹没有房子,请犬奶奶给指点一下,看哪间长工房给腾出来,让他们住去。”
张明月想了一下说:“这事儿我早有打算,不成家了也就罢了,都住长工院里也行,现在都有了主儿,都混住在长工院里也不太方便,我看在庄外住上一户。一个在庄内,一个在庄外,离得远点麻烦事情会少的。庄外的东北方,有啜家嫂子住过的一院房子,少也有五间吧,院内还栽有果树、桃树、葡萄架什么的,啜大嫂子进城去要卖掉,当时没合适的主儿,现时派上用场了,就让金贵和车小妹去住,只是要打扫一下,粉刷一下。”
车姨子一听,高兴地说:“那小院我也进去过,四周有院墙,院门还是朱漆油的,院内鸟语花香的。”
张明月听着笑了一下说:“不过,我得给啜大嫂子说一下,你们才能去住,到时候你们还得掏几个钱儿。”
车姨子听了,忙点头说是。车姨子刚要起身走,忽然门帘掀起,索丽红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大妈,我从玉门下来,去了四合院里,四嫂子说你们来乡里很多天了。我只好骑自行车来乡里,给你们说一声儿,我们在玉门老君庙油矿上找下了房子,想把我婆子接上去住。”
张明月问:“青河呢?”
索丽红说青河没下来,他让我一个人来。”
这时,任文锦、张玉亮听索丽红来了,也到这西屋里。任文锦笑着问:“你俩去了玉门,干什么活儿?”
索丽红说:“青河干统计,我看护油井。”又说:“玉门山高滩大,我们就在那半山坡上工作,也挺好的,就是气候凉点,时时都穿着棉衣服。”
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看着索丽红那高兴的样子,三人都乐开了。又问这,又问那的。车姨子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好一会儿了,索丽红转脸看见车姨子,便问道:“车姨你好,有啥事儿你说,我进来一阵子倒把你们打搅了。”
车姨子忙笑着说:“没啥打搅,就刚说要住你家房子的事。”
索丽红听了,有点莫名其妙,问说:“什么房子的事?”
张明月就把车姨子母女与金锁兄弟的婚事简单地说了一下,把没房子住的事也说了。“想着把你们住过的那院房子先让车小妹住上”。
索丽红听了,当下就有点不高兴地说:“不让金贵住,就让金锁和车姨住,那金贵没礼法。前年,青河害病时,去了我们家,他找青河去了,别的话不会说,只会说个寡妇门前是非多,左一句右一句的。气得我骂了他几句,现时还想住我住过的房子,如果金贵住,这房子就不给。”
张明月、张玉亮听得笑了,索丽红又加了一句话说:“我婆子原来就说过要把这房卖掉,现在就卖给金家弟兄,那我就不管他谁住了。”
张明月只好改口说:“那也可以,金锁和车姨去住外面,金贵和车小妹就住里面的房子。丽红你问问你啜家妈房子卖多少钱了再说。”索丽红点了下头,车姨子赶快跪下称是。
张明月又问车姨子好日子商定来没有?”
车姨子说巳经定好了,是农历四月初二日,还有六七天的时间。”
张明月说:“那你们抓紧准备,金锁、金贵这几天我们也不再使唤,你们即要收拾你们当家的房子,还要不耽误给长工们做饭,一手到了跟前些,提早三天把你们换下来。大老爷说了赏你们一头猪、两只羊、五斗麦子的细白面。”
车姨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忙忙地跪下就磕起头来,对着索丽红喊了声“七少奶奶,我给你也磕头了”。弄得索丽红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搀拉了车姨子一把’车姨子高兴地走出了房门。
索丽红忍不住笑得捂住了嘴,好一会儿了才说道:“这车家母女嫁给了金家弟兄两个,倒便宜了那金家的两个蠢东西,说起来还是给老爷、太太赶下车的,混得像两根榆木节子,没吃过猪肉了该听过猪哼哼吧,只记下了两句狗屁话。”说完,自己又笑了。
张明月问:“丽红,你刚才说要接啜大嫂子到玉门去,哪一天走呢?”
索丽红回说我还得去找蒲珠姐姐,叫她联系一下西去的车,拉上桌桌凳凳、铺铺盖盖。”
张明月说:“那你联系好了哪天走’我们也好去送送啜大嫂子,你提早给我们个信儿。”
索丽红说:“那我现在原骑自行车回城里,去说给蒲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