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财的家在西沟渠北村,离任家庄将近三十里地,赵有财想:“吃过早饭走开,这会儿正是来的时候。”他就出了庄门,刚走到烽墩上,就见远处一辆轿车,他又忙下了烽墩,向前走了几步路,果然看清是金锁赶着车,金锁也老远看见了赵有财,就喊道赵先生,你的庄房怎么变了样儿?”
赵有财眯着眼笑道前面这新庄子就是。”
金锁的车慢了许多,车内的任文锦对金锁说:“停下车来,我下车走走,看看赵先生新打的庄子。”
任文锦下了车,就站在一高坡上看赵有财的新庄子,张明月、张玉亮坐在车里,金锁赶着进庄去了。任文锦看了一会儿,问赵有财说:“你这庄子也不小啊,少也有六七亩地大吧。”
赵有财笑着回说任大老爷,七亩地稍过点,只修了个内庄、外庄,后花园还没来得急修呢。”
任文锦点点头,从高坡上下来,两入慢慢地走进庄子。进了内庄,一座崭新的四合院映人任文锦的眼睛,标准的七梁八柱和深廊大飞檐,南堂屋、北倒座、东西正房、厢房、后跨院。任文锦问:“我记得你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吧,修这么多房也住不了啊?”
赵有财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不瞒任大老爷说,还有一个小儿子,才两岁多点,这是三个儿子的房子,儿子还要生儿子嘛。”
任文锦笑笑说你也是老世故呀。”说着话,两人走进西厢房,见张明月、张玉亮将拿来的礼品摆了一桌子,丁小奴把张明月、张玉亮让坐在炕上。上上了茶,三人喝茶说话呢。丁小奴见任文锦进了屋,忙下了炕,小身影儿,手脚很麻利地给任文锦5盖了头。
任文锦忙说:“你都六十多的人,给我磕什么头。”
用手扶时,她却早已站立了起来,用双手拉着任文锦的胳膊说:“任大老爷’请炕上坐,炕上暖和。”任文锦望着丁小奴灵巧滑稽的动作,上炕坐下了。他用手摸了摸炕,热热的。
任文锦早就听赵有财说过:他的老伴丁小奴,是清未肃州府台丁师爷的小姑娘。据说丁师爷生了三子三女,其他三子二女都大牛大马的,唯丁小奴身子骨细小,二十多岁了还是个小不点儿。清朝败亡,丁师爷东躲西藏的,其他三子二女都远走高飞了,唯丁小奴离不开他身,丁师爷有点生气地说:“看来你是天生要做奴才的,就更名为丁小奴吧。”
因为瘦小,没有人娶。后来,丁师爷死时,把丁小奴托给了本家户族。穷得叮当响的赵有财见了丁小奴一面,觉得人虽小,可有个机灵劲儿,又听人说了丁小奴的情况,就直接找了丁家族人,说了要娶丁小奴为妻的话。丁家族人正为丁小奴发愁,有这么胖大的小伙子来娶丁小奴,那真是天蜴良缘,就特意给了两间旧房子让他们成婚去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娶了个三十出头的老姑娘。人们见丁小奴身子骨小,老了还叫她小奴妈、小奴奶的,知情的人都直呼丁小奴,丁小奴也一点不见怪儿。
任文锦想着丁小奴的身世,看着这个小巧玲珑,已经白了鬓的老婆儿,却生了两个又高又大的儿子和两个姑娘。姑娘出嫁了,两个儿子也早已娶上了媳妇,小孙子也有八九岁了。刚才听赵有财的话音儿,像是又娶了个小妇,又生了个儿子。人世上的事啊,就像那戈壁上经常看到的碎草小木,恶风沙、大雨雪过后,总有开花结果的时候,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命。
张明月碰了他一下,小声说人家把酒菜都上了桌了,你还在呆想什么?”
任文锦笑了一下,桌上摆上了各种上乘的菜肴。赵有财笑着说:“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就我们几个人,我们慢慢地吃点、喝点。人散散心,也就在过大年这个时候。”
任文锦刚捉起筷子,又放下筷子说:“赵先生,刚才听你言语,好像还有一位,也让来坐在一起吃吧。”
赵有财脸有点涨红,忙说:“儿子媳妇’还有他俩,陪金锁在一块儿吃呢,我们吃我们的。”
任文锦笑道:“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既然招呼我们吃饭,就叫她娘俩过来坐,这才对呀。”
赵有财笑了笑,给丁小奴使了个眼色’丁小奴出西房门去了。没几分钟,丁小奴手拉着一个男娃进了屋,后面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也进了屋。这个年轻媳妇就跪在地上给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磕了头。那个小男娃看见他妈磕头,他也学着样儿在地上磕起头来,倒惹得炕上坐的、地上站的都笑了起来。赵有财心疼地一把拉起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张明月笑着对丁小奴和那媳妇说:“都坐、都坐。”
丁小奴挨着张玉亮坐了,那媳妇挨着丁小奴坐了。赵有财抱着那娃,那娃要挣着下去,望着赵有财的模样儿,喊着:“爷爷,我要下、我要下。”
张玉亮望着那娃喊赵有财为爷爷,又止不住笑了,引得大家也笑了起来,赵有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不在家里住,儿子连爹也认不得了。”
他放下娃说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请吃吧。”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这才都捉筷吃起菜来。赵有财又倒上了酒,每人喝了两杯。
赵有财说今天在我家里,就不划拳了,我们随便端着喝。”
任文锦点点头,吃喝了一阵,那媳妇动了下赵有财,赵有财下了炕,她跟着也下了炕,笑着对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说:“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你们慢慢地吃,我在外面看看孩子。”说完她出了门。
任文锦问赵有财说你的二房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赵有财说:“她名叫施芳芳,今年二十三岁,是凉州人。她有个姑父在肃州,她和她娘来探亲,不想她娘突有病死在此地,她姑父又不想白养活她,催她回原地,回原地又没有钱,她姑父说不行了在当地找个人家儿,嫁出去。她也没个好法儿,就对她姑父说给她寻个年岁大点的,嫁过来了好照顾她。我就借这个风口儿把她娶过来了。”
话音儿刚落,就见施芳芳领着娃进来了,她把娃给了赵有财,对赵有财和丁小奴说:“你们出去一会儿,我给任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说几句话儿。”
赵有财脸上有点不高兴地说你有什么话说,还不领着孩子出去。”
张明月听了忙说:“赵先生,你们二位出去一会儿也好,我们听听芳芳说点什么。”赵有财只好领着孩子和丁小奴出去了。
施芳芳上炕挨张玉亮坐下,给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各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说:“请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我们共同喝掉这一杯酒,我有几句话要说。”酒喝干了后’说:“任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我求你们一件事,让赵有财不要当账房了,让他回来管自己的家吧,你们别处找个管账的。他的那两个儿子都比我大几岁,赵有财一年只回来几次,他的两个儿子趁着老子不在,天一麻下来,就往我的屋里串,丁小奴又管不住儿子,骚得我连孩子也管不好……”说着她哭了起来。
任文锦真没有想到,施芳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亏了张明月、张玉亮在座,任文锦只好把眼一闭,斜躺在炕上说:“我多喝了点酒,稍躺一会儿,你们说吧。”施芳芳抹了一阵泪后,又说道:“如果不让赵有财回来,我也跟着他去住在你们那里。”说完,擦干了泪,出门走了。
一会儿后,赵有财、丁小奴进屋来了。赵有财说:“任大老爷怎么躺下了,请大老爷起来,我们再吃点、喝点。”
任文锦一动不动的,张明月说:“他多喝了点,说头有点晕,就让他稍睡一会儿吧。”
丁小奴忙着拿了被子,给任文锦盖在了身上,说道:“喝了酒的人,要盖暖和点,不然,肯着凉得很。”赵有财看任文锦睡着了,就出门去找施芳芳了。
这里,丁小奴上炕坐下,问张明月道:“大奶奶,施芳芳给你们说了点什么?”张明月说也没说什么,只说让赵先生回来照顾家,别在我们庄上当账房了,回来把自己的家好好管管。”
丁小奴听着说给你们倾诉家里事,难免你们笑话,难启口的事还不得不说。我知道施芳芳也只会说这些,我和赵有财生活了三十多年了,感情是好的,他识的那几个字还是我教给他的。我虽然没个人样儿,却从小儿就跟着我爹读了几本书,世上的事情我是懂得的。他在外挣钱,我在内理家地走了,该娶媳妇都给娶上了媳妇,几个孙子都七八岁了,我觉得也应该满意了。可这赵有财只嫌我给他生的儿子少,说现时家中土地已过千亩,儿子少了,怎么能经营过来,又说任大老爷娶了二房,生了八个儿子,我赵有财难道就不能娶二房,再生几个儿子,后来’就依着他的性子,娶进了这个施芳芳。这施芳芳,人倒不错,进门三年多,对我也很尊敬的,就是有一点,爱喊叫赵有财不在跟前。她毕竟太年轻了,比我的两个儿子还小八九岁,我的两个儿子也不争气,没大没小地常和施芳芳逗着玩,发展到后来,两个儿子一来一往地和施芳芳轮着睡起觉来。使得媳妇房里哭哭喊喊,施芳芳屋里嘻嘻闹闹。一次,我也气急了,提了一个木棒子,打了两个儿子,木棒打在他们的身上,好似饭筷子砸在木头上,没有多大效应。施芳芳还流着泪对我说:你别管这种事,你想开着点吧,从古到今,老子娶少妇,差不多都这么个样,你能管到什么时候,白耗费你的精神。自此,我也就不管了,好的一点,赵有财一回来’儿子们就规规矩矩了,没一个声息儿,施芳芳也不卑不亢,我也不便多那个嘴、漏那个风。赵有财至今不知道,就这样捂着盖子过了三年了,还到平安无事。”
正说到这里,赵有财推门进来了,他见任文锦还睡在那里,就对丁小奴说:“你去烧点酸汤,让任大老爷喝上醒醒酒。”
丁小奴下炕出去了,一会儿工夫,粉皮酸汤端上来了,张明月喊醒了任文锦,任文锦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的酸汤,就端起来吃了一碗,说如果再有,我再吃一碗。”
丁小奴又去用一个盘端了三碗,让张明月、张玉亮也各吃了一碗,赵有财见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放下碗筷,才笑眯着眼说道:“大老爷、大奶奶、二奶奶,我赵有财的日子过到这份儿上’有庄有田,使长工,用短工,又有存粮,牲畜满圈,又佃地与人耕种,没有任大老爷的提携重用’我绝对是没有今天的光景的,感谢任大老爷的厚爱。我今年已五十八岁,小奴也七十岁了,请大老爷容许,我辞职回家,不是立即就回,请大老爷找下替的人后,接了账务,我回来。”
任文锦笑道;“既然赵先生这样说,我也理解赵先生的难处,等我请下人后,再定这件事吧。”
赵有财听了,频频点头。丁小奴跪在炕上说:“任大老爷有这样的话,我给你磕头了。”
张明月、张玉亮忙拉住丁小奴说别这样,哪能尽受你老人家磕的头。”丁小奴这才坐正。
坐了不到几分钟,丁小奴忙下炕说:“请你们稍坐一会儿。”说着,丁小奴出门去了。
赵有财和任文锦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丁小奴就用平盘端着四碗寿面来了,在他们四个人的面前每人放了一碗,说今日光吃了点酒菜,没吃饭,这是长寿面。”说着,又端来了几个小莱。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每人吃了一碗。
又说了一会儿话,任文锦对赵有财说:“赵先生,我们该走了。”
赵有财还要挽留,任文锦说就这时回,到家天也黑了。”张明月、张玉亮想给丁小奴打个招呼,一时又不见人儿。
一会儿后,丁小奴包着一包立轴卷画从堂屋里出来了,后面跟着施芳芳。丁小奴到了任文锦的跟前,对任文锦说任大老爷,这是我爹生前收留下的十二副轴画,我结婚时就把它拿回来了,别的东西我都遗失掉了,唯这十二副轴画保存完好,我们家也不是存放这东西的,交给任大老爷存着,也许还能传世。”说着就给到任文锦的手里。
赵有财也笑笑说:“我给大老爷带过去呢,回来一趟就忘了,今日请大老爷顺便带上回去。”
任文锦想推辞,又不知道是什么画,只好说:“我拿回去看看,如果有价值了,还是你们留着好。”说完,又叫金锁,其实,金锁在他的背后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