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他逃了。”
“快追上去--”
“你们到那边去。”
一声紧接着一声的话语,仿若是从地狱传来的追魂令,在寂静的深夜响起,寒意直透心底。当然了,能听到这些声音的,只有那些身穿黑衣执行猎杀命令的人,已经进入梦乡的普通百姓是听不到的。
天未大亮,仍算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就连月亮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纳凉了,七拐八弯的小街道中,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上面,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冷清的街道中响起,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房子的阴暗处跑出来,跑向另一处可以藏身的黑暗。就着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见那人的身上伤痕累累的,浑身浴血,特别是头部流血严重,浓稠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头发,有些甚至滴到他的眼睛上,让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失去往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
可他不敢有所停顿,因为一但停下来或者脚步有所减慢,等待他的终将是死亡。于是,不管他的头有多晕眩,身体有多疼痛,脚步有多沉重,他也必须咬着牙坚持前进,即使前面等待着他的依旧是死亡,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最后希望。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往哪个方向去,只要前面没有追赶他的声音,只要前面仍然有路,他便得拼尽全力往前跑去。
街道的尽头,一个高门大院在夜色中打开了后门,从里面走出两个小厮,边流着眼泪打呵欠,边吃力地抬着几个夜香桶走出来。
今天的客人太多了,导致夜香也比平常多一倍,偏偏又轮到他们当夜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两名小厮在心里边咒骂个不停,手头上的事儿却不敢懈怠下来,强忍着呛鼻的气味,他们闭上眼睛把夜香桶摆放在门外不远处,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收去的。
太过安静的夜,总会给人一种心底发毛的感觉。一阵微风吹过,其中一个小厮突然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另一个不放心地问。
“你看见我背后有东西跑过吗?”他感觉到有东西刚从他背后掠过,速度快得惊人。
“你没睡醒吧?我什么都没看见。”话是这么说,但两个人还是不安地对视一眼。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个因为不愿意接客而上吊身亡的丫头的脸就这么轰轰然地砸进他们的脑海中,吓得他们再次机灵灵打个冷颤,同时抱紧双臂,飞也似的逃进去把后门紧闭,不敢多做停留。
等到两名小厮都消失在夜色中,那名受了伤的男子才从屋檐下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来,费力地抬起迷蒙的眼睛,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的,这里是一个后院,而且还是一间大型勾栏院的后院,因为从紧闭的厢房内传来许多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不过此时的他无暇理会这些,只想尽快找到一间可以藏身的房间,让他得到短暂的喘息又或者是休息。
小心翼翼地避开人多热闹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一扇虚掩的房门,确定里面没人后才小心地闪身进去。借着残烛余光,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再摸到衣柜旁,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匆匆忙忙换上。
他知道这是女人的衣裙,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为了能逃出生天,他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只是这衣服也太小了点,在穿进去的同时还撑破了好几处,那一道道裂开的口子看起来实在是有碍观瞻。
换衣服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扯到他后脑的伤处,让他的头越来越沉重。晕眩感太重,以至于他有好几次都不得不依靠着衣柜,才勉强撑住身形没有倒下去。该死的,他快支撑不下去了,难道他注定要死在这里了吗?
与此同时,这间勾栏院的前门正在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全武行好戏。
“砰――”
一拳将首当其冲胆敢上前阻挡她的人打得鼻血直喷,捂住脸哀号不已。
“咣当――”
再一脚踹开怡情院的大门,让新装上不足一年的结实门板轰然倒塌,木屑碎片混合着尘土四处飞溅,其破坏力不啻于一颗小型的炸弹。
嘉碧玉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从大门外径直走到怡情院的前院、中堂、最后停在内院的厢房前,斜睨众人,气势如虹:“把你们的老板给我喊出来!”她的声音将留宿的客人们惊醒了,纷纷跑出来躲在一边观望。
怡情院的护院们几乎全体出动,几十号人密密麻麻地站在嘉碧玉的四周,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她的身手之好,这些人全都领教过了,是以没人敢轻举妄动,只等着老板亲自出面来解决这件事。
在听到下人的通报后,一个四十岁上下,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慌里慌张地迎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哎呀喂,你就是嘉碧玉姑娘啊?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激动……”她正是这里的老板娘,来到龙鳞镇还不足一年,便让怡情院成为生意最红火的勾栏院。
老板娘身上的脂粉味太浓了,嘉碧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有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我家四哥是不是躲在这里喝酒了?”
“哦呵呵呵……嘉四爷喜欢喝酒,大可以去酒庄嘛,何必跑来我这里呢,这儿可不是光喝酒的地方。”老板娘假笑着走过来,战战兢兢地试着把手放在嘉碧玉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慢慢抚mo着,恍若驯兽师在安抚一只发狂中的大猫,以防止后者随时伸出爪子,继续拆掉她的房子。
“少废话,如果还有店家敢招待他喝酒,他会躲到这里来吗?为了喝酒解馋,他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找遍了整个龙鳞镇,唯一可能藏身又有酒喝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
嘉氏一家的酒量全都很好,其中又以老四嘉叶电最强。他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了,等于是抱着酒坛子睡觉的,喝起酒来就像是喝开水一样,喝再多也不轻易醉倒,一旦喝开了还停不下来。
他每一次大醉而归后,家里人就必须扛上许多银两去还酒债,几个人辛苦赚回来的钱还不够他一顿喝的。所以每当他酒瘾发作又想要喝酒的时候,嘉家就等于是如临大敌啊,紧张得不得了,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制止他喝得尽兴。而她嘉碧玉,为了逃避读书练字这项酷刑,自然是自告奋勇地冲出来找人的。
听了嘉碧玉的话,老板娘无言以对,事实上,嘉叶电确实是躲在其中一间厢房内,放开胸怀大喝特喝。
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从来不在勾栏院附近出现的嘉家人突然在傍晚时分现身,嘴里直嚷着要喝酒,着实让她这个做老板的开心了许久。嘉家老四的酒量之大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怡情院的酒又比外面的还要贵上好几倍,这样一个大主顾的钱,此时不赚更待何时呀,她怎么舍得把财神爷给推出去?
想不到的是,他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做,更把她找来服侍的几个红牌姑娘通通赶出房去,一个也不留。然后便是捧起酒坛子一坛接一坛地喝,几乎要把她店里的酒全部喝光了,还没有半分醉意。
正为美酒供应不上而头痛着呢,嘉碧玉又在此时找上门来,还踢烂了她的大门,这分明是来拆掉她的招牌嘛。对付嘉碧玉一个人并非难事,可一想到她头顶上那五位惹不起的哥哥,老板娘就觉得头更痛了。
嘉氏兄弟疼爱妹妹那是出了名的,只要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就代表着向他们全体宣战,与之为敌。老板娘刚来龙鳞镇时,就已耳闻过他们的厉害了,可因为他们从未与她打过交道,所以她才会认为那些传言只不过是镇里人在夸大其词罢了。想不到今天晚上就让她一次过领教了其中两位的厉害,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只有傻子才会蠢得与他们为敌呢。
眼见老板的眼球子一顿乱转,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既不愿意开罪人,又想要赚到这笔巨额的酒钱。
嘉碧玉不逼她,只是凉凉地开口:“四哥爱喝酒那是出了名的,对吧?”
“是,这个老身知道。”不知道的话,她何必在这里拦人?
“他一旦喝起来,就非醉不可,你也知道吧?”言下之意是:醉后可就有好戏瞧了。
“是吗?呵呵……”老板娘干笑着,额角开始挂上几滴冷汗,总觉得接下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果然,在故意停顿了许久之后,嘉碧玉才用极慢的语速说道:“大醉之后,他会放火烧房子的,你也知道吗?”
“啊?”她不知道!
嘉碧玉开始皮笑肉不笑了:“唉呀……仔细想一下,我实在不应该把他捉回去的,这样太不近人情了。放他在这里喝醉了岂不是更好?等到他把你这家勾栏院烧了,他能藏起来喝酒的地方又少了一处,还造福了龙鳞镇的百姓,多么的功德无量哇……”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啦,他最多就是揍揍人、砸砸东西而已,而且他基本上就没有喝醉过。可她不吓唬吓唬这个贪得无厌的老鸨子,又怎么能解心头之恨呢?